“哟,清醒了吗?”

  谷雨眼睛睁到一半,就听到这么一声,有点吓人。

  “啊……”是那个红发女人。

  见谷雨看过来,对方兴致勃勃地窜到他的床边,大眼睛眨巴眨巴,里面全是好奇,“她跟你说了什么?”

  谷雨没说话,她顿了下,说道:“阿尔米,我的名字。所以,她跟你说了什么?说了什么?!”

  “啧。”谷雨被阿尔米散发的光芒刺到,捂住眼睛,烦躁地咋舌,“恶心。”

  “?”阿尔米歪了歪头,“嗯?”

  “嗯??”

  “嗯???”

  “你骂我?!”她跳起来,不可置信地指着谷雨。

  “啧。”阿尔米的浑厚高音震得谷雨脑袋疼,他坐起来,按着太阳穴,语气不善,“不是说你。”

  “……哦,不是吗?”

  “没事的话还请您离开,我这里还没有…生辉到…能够接待神明。”谷雨脸色发白,之前那一顿幻象刺激到了他的精神,铺天盖地的记忆涌现,说话都要拼尽全力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啊呀,暴露了。”阿尔米挑眉,她看起来并没有想要掩饰自己的身份。

  阿尔米盯了谷雨一会儿,见人实在是没法对话,也就不再强求,耸耸肩说道:“好吧,反正跟我无关。”

  谷雨不知道阿尔米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现在只感觉脑袋要炸掉了。几十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他们都在对着自己诉说着什么,可谷雨一句话也听不清,声与声叠加在一起,如同身处炮火连天尘沙飞扬的战场,看不清眼前听不到身边。

  “你是谁?”

  “……外来之人……你…禁止……所行之事,有违……警告……”

  “什么?”对方的话时断时续,谷雨无法明了她的意图。

  “……你。”她指向谷雨,这次听的很清楚,“该死。”

  不等谷雨震惊,她继续说道:“但,天命逆转……不可再违。”

  谷雨想起来进入幻象之前,那个红发女人对自己的警告。

  既定的命运。

  “我扰乱了……?”谷雨捂着脸,指缝中透出的皮肤过于苍白,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风一吹便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病历!”谷雨惊觉,“病历呢?!”他急忙起身,想要去桌上寻找,却因失力,整个人左脚拌右脚,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上。

  脸和手掌全部擦红,鼻子直接撞到出血,他摔懵了几秒,继续挣扎着往桌边爬去,手脚发软站不起来,他的手指就扣进地板交接的缝隙里,一块一块扯着自己向前。

  不知道昏过去几次,又过了多久,只知道外面的天黑了又亮,谷雨的指甲全部外翻,地板上画着一条条血痕。他抓着桌腿,大口喘气,咬着牙开始晃动。

  放在桌子边缘的资料开始也跟着摇晃,病历本就在这沓资料的最上面。

  谷雨的力量一下比一下小,汗水打湿的发丝糊住了他的眼睛,他努力仰起头,期待病历本能早点掉下来。

  其实,他并不是非要病历本的,他在心里已经得到了答案,如此执着,无非是希望自己的答案是错的罢了。

  他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这个虚假的世界。

  没有力气了,病历本终究没有掉下来。

  “这怎么能……是个游戏……”谷雨趴在地上,松了手。

  这怎么能是个游戏?

  怎么可以是个游戏!

  “父亲……我好想你。”痛苦压抑的啜泣响起,持续没有半分钟,谷雨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连痛哭发泄都做不到。

  他只能卑微的,渺小的,无助的蜷缩起来,紧贴着冰冷的地板,尽可能的让自己不会变成无所依凭的飘摇的浮萍。

  可是,好冷啊。

  明明太阳正在升起,晨曦的微光逐渐壮大,热烈的光芒慢慢填满了他的房间。

  但是为什么?

  “好冷……”好想回到幻象里。

  谁都可以,来骗骗我吧。

  神明,幻象,天理……连番遭遇终归“现实”,消化完一切的谷雨只觉得可怕。

  他被迫离开了家人朋友,无知无觉的在这片大陆生存多年,他或许对虚假有所察觉,但他游历每一片土地,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让他渐渐融入了这个世界。

  午夜梦回的点点碎片,都曾让谷雨产生怀疑。

  怀疑自己真的是这里的人吗?

  在稻妻的那段时间,一次失控导致频繁惊梦,谷雨在神里绫人的追问下,向他吐露过一点,当时他们讨论过,但没有讨论出什么实际的东西。

  毕竟,穿越时空+借尸还魂,正常人谁能想到?

  不过,钟离应当是知道的。

  因为谷雨小时候拿着手机,请教过钟离是哪里的机器,印象中这东西好像一直都有。钟离当时只是让他收好,不要在外人面前展示,没有解释。

  谷雨不解,想了想就把病历本挖了个坑嵌了进去,一次战斗之后,发现电流能将其激活,于是研究了好久,只研究出它不时会刷新一些文字,因着频率不高,他也就忘记了,放到一边,间歇想起来的时候拿着看看,有文字就读一读,没文字就继续封存。

  潜意识让谷雨拒绝探究这些冒出来的文字,为什么三句不离自己,只当是顽皮的仙神在观测自己,左右没影响自己的生活。

  现在想来,他被钟离带到璃月时倾诉的家庭情况,原是现实与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杂糅出来的啊。

  这具应该葬送在那场雪灾中的身体,因谷雨的到来重获生机,成长至今。

  一个本该早早死去的人,不仅活到了现在,还名扬世界……

  怎么可能不会产生蝴蝶效应。

  他一直在自欺欺人,现在却怎么也欺骗不了自己,真相展露眼前,两方都无法割舍的谷雨,陷入了难进寸步的两难之境。

  脑海里一片混乱,谷雨拼命的发散思维,让自己不去思考现实与虚假的抉择。

  外面开始热闹起来了,即使位于部落边缘,谷雨依旧能听到一层层叠加起来的生活奏音。

  隔壁的酒铺今天开门挺早,酒香浓郁,看来是新一批的匹利斯酒出窖了。

  对门的大妈又是雷打不动早上一盆水泼出来,明明路面已经修整成了石板路,却还是该不掉泼水防尘的习惯。不过也可能是她迎接儿子的一种习惯。

  她儿子是跑马运输的,为了高报酬接夜活,早上才会回来,这不,水刚泼完,马蹄声便进了。

  几家的婴儿像是约好了一样,每天都在同一时间醒来,同一时间张嘴开哭,求着喝奶。

  早餐摊主们也陆陆续续往部落中心赶去,一辆辆飘洒着香气的推车,勾得人流了口水。

  楼上传来了动静,是多多起床了吗?他之前去哪里了?

  多多出门了,门没关,他在跟谁说话?

  听不清,要放开感知吗?

  不,我很累了。

  多多回来了,脚步声有点沉重,发生了什么?

  小鸟不要啄窗户了,玻璃要被敲碎啦!

  好吵啊,好想睡觉。

  睡着了,就不用面对了……

  这段时间,没有人靠近谷雨的房间,没有人来找他,即使是与他同一个屋檐之下的多多,也没有寻找他的意思。

  谷雨,好像被遗忘在了这个房间里。

  薄薄的灰尘盖了一身,谷雨睫毛微颤,从睡梦中醒来,他还有些恍惚,眨眨眼,一只肥硕的白鸽映入眼帘。

  “白露的鸽子。”缺水干裂的嘴唇张张合合,无声陈述。

  鸽子见谷雨醒了,跳了两下来到谷雨脸前,咕咕两声凑上去啄了啄他嘴上翘起的死皮。

  “好疼啊。”谷雨努力开口,只是发出了一点气音。

  但鸽子好像听懂了,它不啄他了,还拿脑袋蹭了蹭谷雨,表示歉意,随后啾出脚腕上绑着的纸条,叼给谷雨。

  “咳咳。”谷雨试图用力,深吸一口气吸进许多尘土,旋即开始猛烈的咳嗽,鸽子被他吓到,纸条掉到地上,扑棱着翅膀飞上了窗台。

  谷雨缓不过来,只好用电流刺激,让自己能够慢慢坐起来。抬起头,谷雨知道这满屋的尘土是怎么回事了。

  鸽子真的啄破了窗户玻璃,恰逢前几日有火山爆发,一些残存的火山灰便随着风流浪而来,没了玻璃阻拦,很顺利的再屋里落了地。

  真是铁鸟嘴。

  双手颤抖着打开纸条,上面是熟悉的歪歪扭扭的大字——混蛋谷雨!你跑去哪里了?!又不回信!!!

  落款是熟悉的简笔小人。

  “白露……”手指用力,信纸上扯出许多皱褶,谷雨感觉自己心如这张纸一样,皱在了一起。

  “我其实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对纳塔有这么大的执念,明明你只是在边缘徘徊。”安格琳娜一支烟吸完,续上一支新的,她需要尼古丁让自己保持清醒。

  玩性大发的她往空中吐出一连串的烟圈,“巴里亚的居民对你也不算很待见,超出常识的能力,既会让人敬佩,又会让人恐惧,奇克斯更不必多说……真没法理解你。”

  谷雨轻笑一声,“或许是因为,那时的我过于狼狈,才导致对纳塔的眷恋过深。”

  “狼狈?”安格琳娜的动作一顿,偏头看着谷雨,“什么意思?”

  “啊,那时你好像不在。”谷雨一脸平静地说出了不得了的话,“你来找我对峙之前,我曾经想过自杀。”

  想要一了百了,什么都不想去管,什么都不想去在意。

  “……”安格琳娜的喉咙发涩,“你在开玩笑?”

  “没有哦。”谷雨摇了摇头,“这件事鲁齐乌斯知道,是他阻止了我。”

  “那我……”烟灰落到了衣服上,安格琳娜并没有察觉,她的注意力此时全部放在了谷雨身上。

  “没关系,我没有怨你,不如说很感谢你,让我实实在在的明白,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谷雨轻笑一声,余光落到安格琳娜身上,嗓音颤抖,“……安格琳娜。”

  “嗯?”

  “你身上着火了!!”

  车子强制刹车,俩人在狭小的驾驶舱里手忙脚乱。

  “你别乱动啊!”谷雨按着安格琳娜想要扑灭她身上的火苗。

  “我要把衣服脱下来,你别扯着!”安格琳娜嫌麻烦,直接掀起衣角。

  “等等!你等一下!”谷雨连连后退,捂着眼着急忙慌的说道。

  “有时间让我等,你不如快把头转过去!”安格琳娜瞪了谷雨一眼,直接上手把谷雨头往旁边按去。

  “啊啊啊抱歉抱歉!”谷雨死命闭着眼,羞红蔓延了整个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