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没有理会黑雾的挑唆，他只是咬着牙，尽力无视手腕上的疼痛。
“唔！唔！”
桑沅咬着魈的手腕不放，见魈没反应，甚至还想左右撕扯，把伤口咬得更深。
疼痛并没有让魈感到痛苦，但他此刻内心很混乱，像是有人用棒子把他的思绪搅了个乱七八糟。
作为夜叉，他应该毫不犹豫地除掉桑沅；但抛开降魔大圣的身份，单单作为魈来说，他不想对桑沅下手。
“你得醒过来。”魈的声音染上了一丝震颤，这话不仅是在对桑沅说，也是在对他自己说，“如果你醒不过来，我就要动手了……”
魈不敢挣扎，他怕拿开手腕，桑沅会做出更过激得行为，若是无法控制，恐怕免不了一场……杀戮。
“对了上仙。”忽然，黑雾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贴心地提醒了一下魈，“他可不是幻象，如果不除掉，出去后是会成为邪祟去害人的！”
“是要平民百姓的安危，还是放过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旅行者咯咯咯……”黑雾捂嘴发笑，“孰轻孰重，我想降魔大圣应该拎得清。”
“闭嘴！”魈低声喝道，充满敌意的语气表明他此刻非常的愤怒。
他当然拎得清。
无论是从百姓的安危还是魈的职责出发，他都应该对桑沅下死手。
甚至在某个瞬间，魈已经开始考虑要如何让桑沅不受痛苦地死去。
但这种情况却是在被敌人要挟的场景下发生的，这让魈很不愉快，他讨厌被威胁。
“呼唔！”
桑沅不断发出低沉的，类似于犬吠的声音，他的双眼已没有了瞳孔，只有瘆人的眼白。他额角青筋暴起，见咬人没用，就挥舞着双手，想在魈的身上留下一些抓痕！
魈深深吸进去一口气，然后很慢、很慢地吐了出来，他试图再一次唤醒桑沅：“停下。”
魈的声音里似乎压抑着很多情绪，以至于他的声音如此沉重：“再不停下，我真的会杀了你。”
“唔唔！”
桑沅又复发出两声犬吠，然后一爪抓向魈的脸颊！
魈的身体快大脑一步，当即挣脱桑沅，与他拉开距离。长年累月的战斗让魈下意识摆出了进攻的姿态，手上的和璞鸢直直对准桑沅，仿佛在下达最后的警告！
“这是最后通牒！”魈的声音终于有了些起伏，“你若不能清醒，我……我不保你！”
但桑沅早已失去了作为人的意识，他现在是一个被夺舍的妖魔，听不懂魈的警告，只知道魈在对他举起武器要杀他。
“吼！——”
桑沅发出一声无实意的低吼，很像野兽对决之间的示威，他在向魈表明，他会厮杀到底。
“……这样吗，看来你醒不过来了。”魈的眼皮微微低垂，“那就，莫怪我动手了。”
魈甚至没有一丝迟疑，他的理性还是压制住了感性。
抱歉，我是夜叉，除魔是我的职责，你既堕入黑暗，便会成为对璃月的威胁，我不能放任不管。
我会干脆利落地解决你，不让你感受到任何痛苦。
“吼！——”
桑沅感受到了魈浓浓的杀意，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发起进攻。刹那间，他释放出冲天的妖气，像是要把荻花洲每一个角落都污染！
桑沅在手臂上汇聚极端的怨气，怨气缠绕、密合，形成一具利爪。桑沅就这样扬起利爪，朝魈扑了过去！
魈轻叹一气，闭上眼，微微颔首，而后——
傩面现形，诸邪退散！
魈发动靖妖傩舞，一跃而起，他高举和璞鸢，对准了桑沅的要害！
“对不起。”魈用很轻很轻，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喃喃自语，“解决掉你后，我即便以命相搏，也会毁掉深渊。”
“哼哼哼哼。”黑雾早已化为虚无，在虚空中观战，这样能保证它自己不会被打斗殃及。
它特别喜欢看这种同队残杀的场景，有种隔岸观火、运筹帷幄的感觉。
虽然惹恼降魔大圣绝对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但这种把仙人把玩在掌心的感觉，太爽了！
战斗一触即发，魈已做好了将桑沅一击毙命的准备，和璞鸢的枪尖离桑沅的气管只剩几十厘米的距离——
“砰！”
忽然，桑沅那本该刺向魈的利爪竟是变了方向，直接打上了和璞鸢，发出一声碰撞的脆响！
魈一愣，连忙收了力道，但和璞鸢锋利，还是不可避免地将桑沅的掌心划出一道伤口。
“滴答。”
点点鲜血从桑沅掌心滑落，滴在地面上，像是开了一地的血梅花。
紧接着，桑沅身形一个不稳，“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他用满是鲜血的手捂住心口，身体如蜗牛般紧紧蜷缩起来，不住地颤抖。
魈见桑沅反应不对，立马收起杀意，试探性地问：“……桑沅？”
“咳咳！咳咳！”桑沅捂着心口，猛烈地咳嗽着，竟是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句话，“魈……不用……管我……”
魈略有震惊：“你恢复意识了？”
很可惜，桑沅的确能迷迷糊糊地说出人话，但并不代表他恢复如初。
当魈看到桑沅的脸时，他又震惊又难过——
桑沅还是处于一个被夺舍的状态，他的左眼仍是只有眼白。
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右眼竟恢复成了普通人的眼睛，而且瞳孔时聚时散，可见他正在与妖魔的力量做抗争。
桑沅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恢复些许神智的，他只知道，在被夺舍的期间，他的意识身处一片漆黑的海洋，他就在这深不见底的海洋里不断沉沦。
可他不想被吞噬，所以他拼命地向上游、向上游，越游越乏力，越游越崩溃，游了好久，也只是堪堪抓住意识的边缘……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换来短暂的清醒。
“魈……我很快……还会……成魔。”
桑沅拼尽全部气力才维持住了说话的能力，他在与怨灵对抗，一对抗，他的五脏六腑就疼得要命。
可他必须对抗，但是他要向魈传递信息。
魈神色一动，竟是流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可你在清醒。”
“我撑不了多久……”桑沅喉咙里涌起一股铁锈味，让他的嗓子很难受，“我不可能复原了……动手吧……”
魈翕张着嘴，眉间间难得地流泻出悲伤的感情，可惜他带着傩面，桑沅看不见他的表情。
魈活了千余年，从没遇到过被夺舍还能保持清醒的人，而且他斩杀的怨灵大多会在将死之际痛哭求饶，从来不会有妖魔主动要求他杀掉自己。
魈的手紧紧攥住了和璞鸢，掌心渗出汗珠，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酿下大错。
他不杀普通人，即便是被妖魔夺舍，但只要还残存一丝“人”的意志，他绝不挥枪。
“啊！”桑沅因痛苦而发出一声惨叫，“魈！”
魈下意识回应：“我在！”
“杀了我！”桑沅用尽全力喊道，“让我以人的模样死去！”
短短三字，却似有千斤重，就这样沉沉压在魈的心头。
他似乎有点明白人类那名为“不忍”的感情了。
他一向行事利落，现在竟会因为一个并没多少交情的旅行者而迟疑。
“快点啊……”桑沅虚弱地催促道，他的右眼已经有了被再度侵蚀的迹象，他要撑不住了。
傩面之下，是魈难以抉择的神情，犹豫、害怕、愤怒，各种各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在他心底翻涌，甚至遏制着他的呼吸。
魈就在这自我矛盾中，抖着手，重新举起了和璞鸢。
桑沅看着上方的枪尖，竟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只要魈将和璞鸢用力下压，桑沅就解脱了。
但是魈，你的手为什么在抖？
魈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会难以下手，他甚至低下头，傩面后面的表情从犹豫变成了无助。
魈的声音似有无望：“我不杀凡人啊……”
和璞鸢不断下落，眼看就要给桑沅一个了解，但最后一步，魈竟是怎样都不愿踏出。
他不知该怎么办了。
桑沅已经不是人了，身上还有【鸣钏印】，终究难逃一死，若是事情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魈绝不会手软，但现在……桑沅还不是完全的妖啊！
在魈的认知里，遇见妖要斩，见到人要护，那这种半人半妖该如何应付？杀掉桑沅是否剥夺了他可能恢复为人类的权利？
“降魔大圣！”
忽然，桑沅一声大喊，把魈纠结的意识打散。
魈睁大双眼，桑沅一直是以“魈”之名称呼他，怎的突然改口？
“我知道你在纠结什么。”桑沅咬着牙，满头是汗，他早已痛入骨髓，但还是强撑着，说完了最后的话，“没关系，你不必纠结了。”
桑沅深呼吸一气，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道：“我成为一个完全的妖，你就不必手软了。”
魈立马明白桑沅要做什么，他当即阻止道：“等等！”
“魈，你是璃月的英雄。”桑沅终于放下了捂住心口的手，开始将意识交付于黑暗，“唯独这一点，不要质疑……”
这句话狠狠敲击在魈的心脏上，他一愣，傩面竟是随着他的心境消散了。
在魈摘下面具的同时，桑沅也闭上了双眼。
“桑沅！桑沅！”
魈试图再度唤醒桑沅的意识，但当桑沅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的两只眼睛都只剩下了眼白。
“呼！”
桑沅不会说话了，他又变成了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妖魔。
看到这里，魈竟是一脱力，放下了和璞鸢。
“哈……”他微微仰头，向天长叹一气。
“真是精彩。”黑雾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开始拱火，“这下你没必要犹豫了，动手吧！”
魈闭上眼，声音都有些颤抖：“闭嘴……”
“动手吧降魔大圣，他已经是妖了！”
“闭嘴。”
“你在犹豫什么？他若逃了出去，可是会祸害璃月的！”
“闭嘴！”
魈睁开眼，深吸一气，似乎在强压内心的愤怒：“你这招，出得好。”
黑雾得意一笑：“过奖。”
魈冷笑道：“但可惜难不倒我。”
“啊？”黑雾一愣，“你要干嘛？”
魈没有说话，而是微微抬手，幻化出一股清澈的风，将桑沅温柔地包裹住。
“唔？”成妖的桑沅歪了歪脑袋，似乎在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抱有敌意的魈忽然放下了杀意。
刹那间，魈的周身爆发出一股明亮的，青绿色的力量，将魔怪们组成的屏障撕裂，重现荻花洲蔚蓝的天空！
“你说得对，现在的桑沅的确是璃月的危机。”魈举起手，将这股力量抬升至天际，“但我看到了转机。”
“你是指那短暂的清醒么？别傻了！”黑雾不知道魈要干什么，“用玄学解释也好，运气使然也罢，这种现象不可能出现第二次……”
“他还会醒来。”魈斩钉截铁地打断黑雾，“我深信不疑。”
刹那间，被抬升到天际的力量倏地炸开，将蓝色的天空撕开一个深绿色的漩涡！
漩涡不知被赋予了什么力量，引力极强，整个荻花洲——应该说是魈身处的幻境里，每一珠草木、每一棵古树、每一个草房都因这股强大的吸引力脱离地表，朝漩涡飞去！
“你要强行吞噬整个幻境？！你疯了吗？！”
黑雾慌了，它没想到魈会做出这种举动：“这里存放着数不清的怨灵，你就算再强，也做不到一口气吸收万年沉淀的怨气！”
魈倒是并不在意：“我本就要背负业障，多一点又何妨？”
黑雾大喊：“这里的业障可比你半辈子遇到的还多！”
魈丢过去一个轻蔑的眼神：“那便拿命抗。”
紧接着，他朝桑沅释放了另一种力量，一种很和煦、很温柔的力量。
“？”桑沅被这股柔和的力量包围，脑子里满是疑惑。
“这份力量，没有遭受业障的污染。”魈耐心地位桑沅解释，但他不知道桑沅能不能听懂，“我会用这股力量，把你身上的怨气和【鸣钏印】，全部转移到我的身上。”
“？吼吼？”果然，桑沅听不懂，只能发出低吠声。
魈眉眼低垂：“等会，我要一次性吞噬很多业障，恐怕一时半会清醒不过来。”
“就算我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也不要管。”
“丢掉【鸣钏印】，做个普通人，离开璃月，把‘魈’忘掉。”
魈抿了抿嘴，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谢谢你，到最后还认定我是英雄。
光凭这一点，我就应该尽全力救你。
魈因背负业障，使用的也大多是被污染过的、呈黑绿色的风。
但桑沅周身的，是魈能拿出来的，最纯净的风了。
纯净之风钻进桑沅的袖口、衣领，为他带走所有怨气，和那本该无解的【鸣钏印】。
桑沅的瞳孔，就这样慢慢恢复为了原本的棕色——他被净化回了人。
而所有邪恶的力量被一并存到风中，顺着力量的轨迹，再度回到了魈的身体里。
“嗯……”魈一声闷哼，承受着这份不小的邪力，他虽受到影响，却并不表现出来。
“我这就送你出去。”魈轻声对桑沅道。
下一秒，纯净之风在桑沅周身旋绕，为他形成了一个屏障，并将他送入了漩涡。
“唔……”
在离开幻境的时候，桑沅因颠簸而稍稍清醒。
他迷迷糊糊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怎么回事，身子不痛了，头也不晕了……我难道已经上天堂了？
微风拂过，桑沅打了个哆嗦，这才恢复了点视力，一看周身，给他吓了一跳。
他怎么飞在天上？！
桑沅傻了。
魈呢？魈在哪？
桑沅低下头，才发现遥远的地面上矗立着一个绿色的身影，正是魈。
“魈！”桑沅朝魈挥手，“你怎么在下面？”
魈听到了桑沅的呼喊，却并没有做出回应，只是松了口气。
桑沅已恢复人性，他再没有顾虑了。
“去吧。”魈轻轻道。
桑沅隔得太远，听不见：“你说什么？”
然而魈只是一直操纵着流风，目送桑沅飞进漩涡。
“我警告你别乱来！”黑雾看不下去了，他看着下定决心的魈，忽然有点害怕，“你强行破坏幻境，自己也会神形俱灭！”
“不会。”魈说，“我可是降魔大圣。”
弹指间，荻花洲天崩地裂，所有的景物全部化为一份份小个体，飞进苍穹之上的漩涡！
埋藏在幻境里的怨灵全部飞了出来，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这里，却被魈的力量挡住。
很快，黑绿色的力量飞上魈的脸庞，重新为他戴上了傩面。
“嘭！”
魈将和璞鸢插进地面，低声道：“恶果轮回，尸秽沉泯。”
“千魂万魄，听我号令。”
魈双手合十，将自己的意识完全暴露出来：“靖妖傩舞，万魂归一！”
刹那间，数不清的怨灵朝魈俯冲而来，抓住所有空挡往他身体里钻！
“呃！”魈一个不稳，双膝跪地。
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要一次性承受上万只怨灵的力量，还是超负荷了！
但魈一声不吭，咬紧牙关，把所有的怨气照单全收，化为业障。
魈不是第一次拼命了，或者说，他一直游走在死亡的边缘，所以根本不怕什么神形俱灭。
他只知道，深渊不能留，桑沅必须救！
魈只会直接行事，不会去考虑后果。
“咳啊！”
不知过了多久，收复所有怨灵后，魈咳出一口鲜血，趴倒在地。
业障接连不断的侵蚀让他意识模糊，他已看不清周围崩坏的场景。
当他看见荻花洲的最后一个碎片也被漩涡吞噬后，他安心地，闭上了眼……
【叮——】
【由于幻境被毁，深渊遭受了不可逆崩坏，正在重塑深渊……滋滋……】
【重塑失败！】
【重塑失败！】
【无法重塑！】
【由于深渊无法重塑，旅行者，魈，达达利亚，将强制离开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跟另外两人走散的公子：？？？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