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们的选择，一往无前。
“道有不同, 虽死不退。”帝俊神色沉静，不但不退，反而迎上鸿钧的攻势。
巫妖二族倾力一战，一时间未落下风。
并不是粗暴的搏杀, 而是大道之争。
法则几乎凝固, 再互相交接、磨灭。
道是组成整个洪荒的基础构建，是天地万物存在运行的规则, 当它们互相倾轧, 带来了比二族厮杀更恐怖的后果。
整个洪荒笼罩在漆黑的雷霆之下, 空间紊乱，法则崩毁, 原本完整的大地分成几块，就连不周山都在祖巫化身劈出的斧刃下断裂。洪水汹涌，岩浆四溢，仿佛末世降临。
如今洪荒最繁盛的种族是巫妖二族, 都参与了这场逆伐天道的大战, 剩下的种族除了强大的修道者，就是孱弱而没有自保能力的弱者, 比如, 现在的人族。
女娲正关注战局，见人族式微, 抬手便有一颗灵珠落下，灵光湛湛, 庇护了一些危难中的人族。
人族经过这些年的繁衍生息, 数目已然不少, 各处零散, 一颗灵珠无法全部护住, 但女娲终究心力有限，无法面面俱到，总有人在如此天灾之中死去，凄厉、惊慌、恐惧的声音传遍四野。
伏羲同样偏爱妹妹创造出的种族，但河图洛书这次借给帝俊镇压周天星斗大阵，他只得以柳木做了算筹，用那些算筹布阵，庇佑人族。
姬缘同样出了手，他的先天灵火与其他同族不同，天生带着浓郁的生机力量，漆黑的灵火坠落如雨，落在伤者身上，使人即刻痊愈，甚至比以往更年轻几分。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他不能与帝俊、太一并肩战斗，凤凰一族的平和是姐姐姬凰的牺牲换来的，作为凤凰族的实际掌控者，他不能为了自己的倾向带累族人。
他也无法为好友后土做些什么，那些坠落的漆黑灵火遇到受伤的巫族、妖族，会一视同仁送些生机过去。
“凤凰哥哥！”姬缘听到阵法外传来小十的声音，他现在还小，尚且不能化形，小小一团，说话奶声奶气，此时十分慌张，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想进来。
“凤凰哥哥，我害怕。”
不久前，他才目睹了兄长们相继离世的惨烈画面，此刻，相同的感觉席卷而来，他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姬缘并没有打开结界，走出殿门，将胖呼呼的幼崽抱起来，替他抹眼泪。
“凤凰哥哥，发生什么事了？”小十蹭在他袖子上，金瞳里水汽氤氲。
“别怕。”姬缘心知，巫妖二族，已然无法收场。就像帝俊在战前安抚他，说自己是金乌化身，炼化了太阳星，即使战陨，也不会真正死去。
在帝俊眼里，他与小十一样，是没有长大的孩子，是需要安慰的孩子。姬缘不会告诉小十残酷的真相，或许，帝俊也会这样，他的保证，只是用来宽慰姬缘的话。
“父亲和叔父呢……他们在哪里？”小十贴在姬缘怀里，抬头望天。
即使外界已经一片狼藉，这里仍然天朗气清，四处是祥云、青竹、清泉、鲜花。
凤凰族的族地自成一界，不管外界如何崩塌，这里仍然是一片净土。
“他们有自己要做的事。”姬缘语气淡淡。
他听见破碎声一声声响起，是天上的星辰在碎裂，周天星斗大阵不稳，祖巫所化的盘古化身血肉淋漓，外界已然天崩地裂。
“什么事？”小十不懂。
“等你长大就明白了。”姬缘摸摸他的头。
“那小十想快点长大。”小十紧紧贴在姬缘怀里，一种极端强烈的惶恐感使他十分不安，仿佛要失去什么万分珍贵的东西。
“好。”姬缘一下一下摸着小十的头，给他顺毛，摸摸小翅膀，或者圆鼓鼓的肚子。
他虽然没有再看水镜，神识放出去也能感知外界景象。
巫妖二族联合，又有帝俊、太一、十二祖巫，本与鸿钧势均力敌，但鸿钧为了快速结束纷争，召来三清，用以镇压盘古化身，再以至上杀道至宝弑神枪毁周天星斗大阵，终于赢得这场大战。
无数星辰坠落，洪荒一片火海，又有不周山倾塌，弱水流泻大地，偏偏浇不灭星辰带来的流火，飞禽走兽死伤无数，即使有姬缘的灵火化成的黑雨，也无法挽救所有生灵。
帝俊几乎与大阵化为一体，阵法毁去，法身破灭，他只剩虚影，将情况更糟的太一塞进混沌钟，自己化为一轮大日虚影。
大地上蔓延的流火向他汇聚而去，整个人几乎化成一团刺眼的光，最后坠落在太阳星上，消散无踪。
周天星斗大阵会损耗星辰本源，洪荒散尽的流火回归太阳星也能修补一二。
小十神色骤然苍白起来，心口剧痛，在姬缘怀中不住发抖，泪珠滚落。这种相似的感觉，在九个哥哥死去时也曾发生过。
“父亲……”
“叔父……”
“凤凰哥哥，我想出去。”
“我想看看父亲……”
他小声央求。
“天上的太阳星就是你父亲。”
“今日下雨，等放晴了再带你出去看。”
姬缘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睡会儿，我去寻你叔父。”
“凤凰哥哥，别丢下我……”小十攥住姬缘的衣袖，惊惶不安，但抵抗不住睡意，终于闭上眼睛。
姬缘将他放在宫室外的吊床上，那里铺着柔软蓬松的垫子，像一团云，小金乌当即陷进了一半，只露出脑袋，还留有泪痕。
“舅舅，发生什么事了吗？”孔宣作为凤凰族少主，天生不凡，对洪荒的剧变也有感应。
“大战将息，洪荒已成焦土。”姬缘并没有隐瞒孔宣的意思，宣儿虽然性子骄傲，心性却比小十坚韧一些，不必瞒他。
“那天庭呢？”孔宣虽然没去过不周山顶的妖族天庭，但见过不少大能，譬如帝俊、太一，女娲、伏羲，还有镇元子。
“以后没有天庭了。”姬缘语气幽沉。
“舅舅，这世间没有永恒存在的东西吗？”孔宣问。
“或许有。”姬缘想，这世间又有什么是不可磨灭的呢？星移斗转，沧海桑田，时间万物只会一去不回。
“那是什么？”孔宣不解。
“舅舅也不知道。也许有天，宣儿能告诉舅舅这个答案。”姬缘摸摸孔宣的头。“不管如何，且惜当下。”
“宣儿知道了。”孔宣似懂非懂，五彩毛绒团子崩出严肃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反差萌。
“舅舅还有事，宣儿去修炼吧。”姬缘望向天外，此刻洪荒已成泽国，他虽然是凤凰，确有水属性，在重建上别有优势。
“舅舅要出去吗，带上宣儿好不好？”
“宣儿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我还没有去过族地以外的地方呢。”
孔宣拉住姬缘的袖子，央求道。
他极少向姬缘这个舅舅提出要求来，以至于姬缘在他开口的时候无法拒绝。
“那就走吧。”姬缘将他变成手掌大小，放在肩头。如今洪荒一片狼藉，让孔宣看看也好。
未来还有新的大劫，除了封神，还有西游。
孔宣会在那个时候入劫，如果能看到战斗带来的破坏性，或许日后能少造杀孽，以免业力缠身，不得解脱。
“舅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孔宣第一次看到战后的大地，处处白骨，还有未熄的流火，血肉混合雨水，化为血色洪流，四处奔涌，破碎的大陆像蛋壳在水中漂流，偶尔还能看到上面惊恐万状的生灵。
“覆巢之下无完卵。”姬缘将那些破碎的大陆碎片收集起来，置放在鸿钧整理好的四块较大的陆地附近，于是那些碎片就成了岛屿。
鸿钧紫衣染血，面容苍白，整理出四块面积较大的陆地后，将倾塌的不周山分成几块，用以镇压陆地，防止未来的大陆漂行。
女娲以造化鼎炼化五色石，修补天穹的大洞，最后余下两块，一块已有灵性，一块材质不堪，各自落在洪荒大陆上。
孔宣不再问，只睁圆眼睛，看姬缘与其他大能一起，梳理天下水脉、灵脉，将千疮百孔的洪荒重新修补好。
“巫妖二族征战，以至洪荒大乱。”
“此后，二族业力无穷，不得兴。”
鸿钧神色漠然，见大势已定，重归天际。
经此一战，虽然代价沉重，但他掌控了更多规则，距离天道更近一步。
盘古大阵崩毁后，仍有几位祖巫存活，譬如后土、烛九阴等，巫族十不存一，妖族同样如此。
后土遥遥望了姬缘一眼，即使她看不见，却有世间最敏锐的灵觉，可以感知到姬缘的位置。
即使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但彼此心知，已经回不到过去那种言行无忌的时候了。
死去的生灵留下无数残魂在天际哀哭不止，他们很快就会消失，变成无知无觉的怨气，终有一句彻底消失在世界上。
后土遥望天穹，一向无法视物的眼睛，忽然看到了那些失落的魂魄，死亡之后，即是终结，如果有办法能救救它们就好了，如果死亡之后，又能活过来就好了……
她看到巨大的齿轮运转，永远向前，终有所悟。那是轮回——
“后土！”她听见兄姐们的呼唤，却没有回头。来自盘古父神的血肉之躯化为无数齿轮，按照所想的那样，构成轮回之所。
轮回有六道，天人道、人道、阿修罗道、地狱道、恶鬼道、畜生道。
在轮回成形那一刻，后土消失，巫族本没有魂魄，死亡即彻底的消亡，天际落下的功德却留住了一抹残影，渐渐凝实。
后土宝相庄严，气质慈和，垂眸而立，自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温柔。此后，她不再单是巫族之中的祖巫后土，而是轮回化身。
她将剩下的巫族都收进轮回之中，司职轮回，自有功德，也可抵消业力，保剩下的巫族太平度日。
轮回初立，要处理的事还很多，后土与巫族接连消失，妖族残部也去了最北边的陆地，那里荒芜偏僻，灵气虽少，作为容身之处，足够了。
“那是什么？”孔宣看向怨魂消散的位置，隐隐有轮回虚影在运转。
“轮回。身死之后，灵魂仍然能通过轮回转世，死去的人，未来会在某一天重逢。”姬缘解释道。
“母亲会与我相见吗？”
“天帝和东皇，还能见到舅舅吗？”孔宣问。
“阿姐神魂还在，说不定此刻正在看你。”姬缘虽然无法和姬凰交谈，但能感应到她的状态。
她游离于天地间，有时清醒，有时沉眠，像一阵风，虽然存在，却从不停留。
“那我的父亲呢？”孔宣追问。
“我也不知，但洪荒许多异族，都能感而有孕，或许你亦如此。”姬缘解释道。
“反正我有舅舅就行了。”孔宣蹭蹭姬缘的脸颊。
姬缘垂眸，心中的怅然稍微散去。
那是他们的选择，一往无前，他选择留下来照拂剩下的人，这是大家所希望的，也是他应该做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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