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不愉快的尚且不知,云舒正准备说什么时,眼底飞速漫入一丝浅淡的血影。

  它们夹在紫色的驳杂光线里,如藏于暗处的探手,看不分明。

  云舒几人视线相碰,眼底具是冷意。

  “冷静,听我说。”云舒捻了指尖,声音压低:“红光要来了,此处有五扇隔间,昆恩、贝雅特丽齐、宁禄,你们一人选一间躲避。”

  剩下的两间该如何安排,云舒停顿了下,心里犯难。

  优菈直起身,修长白皙的腿利落的撑起,不容置疑道:“这次换我和你一起。”

  云舒点点头,照常叮嘱:“好啊,外面可能会很危险,你得万分小心”

  “你怕我拖你后腿?”

  “哪里,我的意思是。”云舒摇头,笑意融在眼底,“你要好好保护我,骑士小姐。”

  优菈翻了个优雅的白眼。

  众人当然也没什么意见,各自归位后。

  昆恩所在的隔间里支开了条小缝隙,昆恩娇娇怯怯的眼从里面透出来。

  他声音也细,如蚊虫低鸣:“我有个问题,隔间里能不能一次躲避两个人,我有点害怕。”

  云舒笑了。

  优菈提着步走来,帮他把木门重重扣紧:“你知道其他人为什么没问这个蠢问题么?”

  “不知。”昆恩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门后递来。

  “你要不把规则一反复读个三遍?”

  说完,云舒和优菈趁着紫光还未彻底转红的间隙,游走一圈,把厕所周围都完整的检查过一遍。

  除却隔间外的装潢,其余地方都很是简单。仅仅一槽洗手区,墙角边间错摆了三盆绿植罢了。

  洗手区没有镜子,锈迹斑斑的水槽连通了三个位置,每一个空位上都配备崭新的水龙头。

  当然,洗手区的墙面并不空荡,一副巨大的挂画展在上头,取代了镜子所在的位置。

  可惜,挂画上面遮了绒布,不能知晓里面的内容。

  云舒与优菈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下。

  她们都认为,应该在灯光转红前,取下绒布一探究竟。

  两人擒住一半绒布,掀开。

  一只巨大的血红骷颅头渐渐显出真容。

  开裂朽断的白骨,细小的裂缝里夹着些扭曲蠕动的东西。

  骷髅头的主色调是令人惊悚的红,触目惊心又诡吊的颜色中,两处奇异的白便分外惹眼。

  一处是眼眶的骨架。那里当然是不存在眼球的,两折扭曲的眼洞藏着空惨惨的白。

  而另一处则是雪白森亮的牙齿,啮合处闪着凌冽的寒光,乍一眼看去,倒像整贴规整的瓷片。

  隐约可见两粒乌青色的倒影。

  暗红色的光,光洁入镜的牙齿。

  优菈似联想到了什么,她连忙牵起手里的绒布,往骷颅上面覆。

  不料手腕一紧,她折眉望向云舒。

  “我认为这骷颅不应该被盖住。它一定有大用。”云舒牵着视线,神色严肃,“但我暂时还没个头绪。”

  “听你的。”优菈点头,她将绒布折好放至一旁,随即又问,“那牙齿该怎么办?”

  云舒拐到墙角,毫不留情的从三盆绿植上薅下三片肥大宽阔的叶子,放在洗手台上。然后才笑着朝她弯眼:”优菈,这里可是厕所的洗手区啊。”

  洗手区常备的是什么?水槽,镜子,还有——

  “香皂。”优菈默契的接上,她弯下腰,从木柜中找出一块儿雪白的香皂,又垂眼看着那些叶子,忽然说,“我懂你的意思了。”

  “呐,那就行动吧。”

  打开水,清亮的水流从笼头下吐出,肥皂搓在肥大叶面上,戳出一捧绵密细腻的气泡。

  云舒‘啪啪啪’三声,拍在红骷颅的牙齿上,拍拍手掌:“完事儿。”

  优菈忍不出笑出声:“别说,还挺有创意的。这样的组合,像是劳伦斯家族,和我。”

  诡异血红的骷颅头,牙齿被绿色的叶面紧贴黏着,荒诞的滑稽的画面冲淡了空气中的穿连不断的冷意。

  优菈背脊仍紧紧绷着,她敏锐的感觉到厕所里鲜红的触须愈发绵密紧实,仿佛下一刻,便要将残存的紫灯,并上氧气一点点吞噬殆尽。

  原来,规则一——“厕所的灯光是紫色的。如果你看见它变成红色,请及时躲入隔室中。”

  这里的‘红’,并不指是灯光变成了红色,而代指的是!!

  这些蔓延在空气中,不断勾缠环绕的细丝触角。

  血红色的,蜿蜒扭曲着的。

  它们似有人智,拼命地挣扎着,又不停地剪断、繁殖,疯狂增长,力图将最后一点空间侵占。

  而规则中提到的‘隔室’,便是厕所。

  三面木板从天花板抵至地面,完全阻挡住了所有缝隙。只留一扇门可供人和触须通过。

  可门背后又印了规则,这样便能保护血红色的触角入侵。

  一环扣上一环,连厕所的布置都是算计好的。

  想到这里,优菈不得不感叹规则的严谨程度。

  离红须铺满空气还剩一点时间,优菈见云舒微微出神,拿手在她面前晃了下:“想什么呢?”

  云舒抬了眉梢:“我想不通你的比喻。”

  为什么黏上树叶的骷髅头,组合起来要比作是‘劳伦斯家族,和我。’

  云舒还记得先前酒客醉时嘴里胡沁,说优菈是罪人的后裔,言语间不乏鄙薄畏惧之态。

  她只觉离谱,她向来相信自己所见的真实——

  优菈是位极富正义与责任的队长。

  嘴硬心软,像是九玄大陆的流行话本里的,什么‘傲娇’款?

  但是现在想来,她以象征着死亡与血腥的红色骷颅头比作她的家族,背后也一定藏着什么故事吧?

  “啧,没想到你好奇心还挺重。”优菈无所谓的挑了眉,“反正现下无事,我可以给你说说我的事情。”

  “听着,我记仇可是会记一辈子的,就算你听了后…啧,反正我会用我的方式复仇的。”

  优菈淡淡的说着,到最后几个字时,她的声线忽的折落下来,没入空气里,又渐次无声。

  接着,一阵哽咽声突兀的提起。

  云舒:?

  不会啊,还没开始说,就先起情绪?这可不像是优菈的性格。

  优菈也一脸莫名的转过来,二人两脸懵逼,视线一同转入离她们最近的一扇门。

  果然,门后依稀隐约的啜泣声。

  云舒面色一变,咬牙忍了忍,那啜泣声还渐渐嚣张起来,她实在忍不住了,反手叩了门:“昆恩,你到底在哭什么?”

  昆恩携着哭腔,断断续续道:“我,我读了,五遍,还是不明白,规则一,啥意思。”

  “……”云舒狠狠一噎,她觉得自己脾气真是好了太多太多。

  隔以前在战场上碰见这么个,哭哭唧唧,畏畏缩缩的家伙,她高低得直接一脚踹过去。

  耐下性子,重重咬下几字:“规则里说,‘请记住,这里是厕所。’”

  “所谓厕所呢,就是你解决生理问题的地方。那么,请问昆恩,谁家厕所坑位里会蹲两个人?”

  哭腔蓦地一停,笑声透过薄木墙穿了过来。

  轻快明媚,听起来像豆蔻年华的女孩发出来的声音。云舒记得,昆恩旁边的隔室,是贝雅特丽齐。

  她特意和宁禄交换的。

  昆恩不好意思道歉,又问:“万一冲水阀门坏掉了,忽然冲水,我该怎么办啊?是开门出去呢,还是就呆在隔间里?”

  这问题,也刚好是云舒想待会儿强调的。

  两种情况都很危险,一不小心便会落成个死局。

  但明面上的规则一定会留有活扣。

  规则一:请及时躲入隔室中。‘及时’这词就留有余地,且末尾用的是句号,是不太强烈的语气。值得注意的是,最后两句——请记住,这里是厕所。这里是厕所!‘厕所’共强调了两遍,末尾用了感叹号,足以表达这是条重要信息。

  规则二:如果它无故开始冲水,请立刻离开隔间,千万不要回头!这句话便更加耐人寻味了。‘立刻’‘千万’听起来颇为紧急的语气词,加上句末的感叹号,简直明晃晃的把‘高危’二字落在规则上了。

  云舒因此判定,无故冲水的小隔间,是最最最危险的。

  “我们会尽快解决外头的问题。”云舒看着红色触须压没脚踝,整片空间几乎完全被诡吊的红色荡满,郑重严肃的强调:“如果你们躲避时,不幸发生了规则二提到的情况。请按照规则说的去做,千万不要犹豫!”

  她一面说,一面叩了每一扇门。每人都做出同样回应后,她走到水槽边,和优菈并肩站着。

  此时,地面上已泛起了不正常的灰红色。

  冷红的触须微蜷,卷起一缝细灰,沿着木质地面纹路猛然朝云舒白皙的脚踝,探了过来!

  厕所沉郁的紫光被吞没殆尽。

  哗啦,水声响起。

  云舒修长的手指穿在冷白的细流中,慢条斯理的擦拭着。

  见优菈大剑横档在身前,一副血战的模样,她拿手轻轻拐了下她。

  “优菈。这里是厕所呀。还记得规则的祝福吗?——‘衷心愿酒馆的每一名客人,都能如厕愉快!’”

  “我们还在洗手,代表着如厕尚未完成。规则对我们良好的祝愿,我们当然要收下啦。”

  本质是阴阳怪气、不怀好意的规则,再次解读后,竟变成了抵抗红色触须的护身符。

  优菈会意一笑,反手收剑,又抹开手套,掖在腋下,扭开水龙头:“是啊,得慢慢洗。”

  原本卷触着云舒皮肤的触手蓦然一僵,像是被电到似的,不住地颤抖着。

  它们在原地颤了几息,而后无数缕细丝触手扭缠着絮在一起,曲成一根粗壮鲜红的触角。

  它对准云舒的眉心,“嗤——”

  破空划开,拔着千钧的力道,狠狠袭去。

  想要洞穿她的脑门。

  云舒挑眉,不躲也不避,唇边甚至携抬着一缕淡淡的笑。

  果然,它在离她不足半寸的地方,蓦然刹车,触须蜷缩轻轻卷起,仿佛在害怕什么。

  优菈眸底藏笑,拿过放在一旁的肥皂,纳在掌心缓慢的摩了几圈:“它受规则很多限制。”

  “嗯,至少我们没有洗完手前,它拿我们没办法。”

  当然,如果她们离开水槽,下场会惨烈至极!

  压满空气的鲜红细丝,便立刻会塞入她们的口鼻之中,或绕着她们脖颈,令她们窒息,或缠着四肢手脚,拉扯崩解。

  总之,任何可以想象的死法,这种类似空气的细丝,都能够做到。

  而云舒敢让人出来的原因也是因为,按照正常如厕流程,只要没洗手,便不算愉快的完成。

  理论说来,只要他们一直洗,不停地洗,这些勾缠的东西,便拿他们没办法。

  但这只是理论,云舒视线锁住一角触须。

  见它们不停地漫延绞断,扭成断续细线,砰的鼓胀起来。

  偃旗息鼓了几息,又似想起了什么,蓦然疯狂的抖动……

  【九玄录.触须】

  细密的血红丝线,不断地在空气中转换扭曲。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物质,直觉告诉你,这玩意儿不简单。

  它能够随时变换形态,或大或小,大的话你不怕,关键你最怕它变小。

  小到如同絮絮灰尘般,溶解在空气中。

  以你现在的手段,根本没法屏息。

  所以。

  还是洗手吧。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