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盯着宁禄折垂的头,领子在脖颈上切下一缝阴影,像是随时待戮的罪人一样、

  她凤目微微眯起,试探着问:“灯亮之后,你松开了手,是因为你觉得你们已经安全了,对吗?可是,没想到在放手后,优律忽然开始惨叫。”

  “你觉得是你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妻子?”

  宁禄低低的嗯了声。

  “不是,你想错了,你的妻子并非死于尖叫。”云舒提起一口气,缓缓纡出,“或者说,她是受到了某种可怖的惩罚。在此过程中,她的感官并没有麻痹消失,她还有意识,仍记得违反规则一的下场。所以,她是太疼了,疼的不小心喊出声来的。”

  宁禄蓦然抬头,嘶哑的声音扯裂空气,血丝嵌入他眼珠里,根根缠绕分明:“不,不是吗?”

  “你想听吗?或许她的死法不是你能够承受的下去的。”

  “要。”简单的一个字,哑,低却坚定。

  “好。”云舒知道,必须解开这人的心结,否则,他就是下个优律。

  “极度的干渴,极度的恐惧,灌下酒后,酒液抽干了她身体里所有的水分。像是烈火按在皮肉之下寸寸蒸腾,她越来越渴,越来越疼,缺水与疼痛缠缚上她的意识,她一点点干瘪下来。”

  “是与不是?”

  宁禄扭头,愤怒的目光瞪向那盏空掉的杯子。喉结狠狠滚动了下,“但,我也喝下了,却没事。”

  云舒颔首:“我能肯定,红月垂下那时,酒有问题。但要推测出具体的结果,希望你能够配合我,详细描述下优律酒后模样?”

  腐烂的伤口必须快刀利刃,立马剜去,不然会如附骨之疽,一辈子如影随形。

  虽然很残忍,很冷酷,但云舒仍顶着贝雅特丽齐不解又埋怨的视线,再次强调:“希望你能配合。”

  宁禄哑声:“好。优律她,她喝下了那杯酒——”

  “然后,倒在了我怀里,一直不停的颤抖着,颤的很厉害。我只是以为她害怕,她只是害怕而已。”

  他一字一句的说,伤心从骨子里迸出来,化作一柄冷刃,刺入心里最腐烂、最不可直视之处:“嗯,优律她的身体很烫,她在我怀里缩在一团,越颤越厉害。对了,她的呼吸也很热,喷洒在我手心里,像是被岩浆烫过似的。还有细细的不断的抽噎声,我害怕她会叫出声来,所以,捂得很紧。”

  云舒了然的目光落在宁禄蜷紧的手背上,那里有几爪凌乱纤细的抓痕:“她是不是,拿指甲抓了你,想让你松手?”

  “嗯,我一直没有松开。我知道她想叫,害怕的想叫,不舒服的想叫,可通通不行。我不准,我爱她,我一点要让她活着离开!”

  宁禄双眼空洞,语气也同样空的骇人:“过了会儿,优律在我怀里安静了不少,灯亮了,她彻底安静了。我想应该没事,放手让她换换空气。”

  “可一放手,她就开始尖叫……不,不对,按照你刚才说的,抽干的水分让她越来越疼,她是刻意忍下疼,哄着我放手的?她其实,早察觉到了自己快死了?对不对!!”

  说到‘死’字时,宁禄的尾音走至变形,痛苦似乎削尖了他的嗓音:“为什么啊,我捂着她时,她干裂的嘴唇一直在动,她是想对我说些什么吗?哈哈哈,为什么啊,老天为什么这么残忍啊。”

  “太可笑了,这简直太可笑了。”宁禄疯魔似的甩头,头颅一下下扣在桌面上,立刻被云舒反手提起。

  她不知道喧哗声是否包含人为制造噪音,便先一步断绝掉了。

  拽着宁禄淡金色的头发,云舒淡淡垂眼。

  是的,她的推测也是如此。喝下那酒,浑身则开始煅烧,直至坍缩成人皮。极度干渴,极度的缺水的人,怎么会一直想要说话呢?

  几乎是每动一下,都如同生生撕开刚结好的冷痂那般。

  该多疼啊。优律这般胆小的人,怎么会忍的下呢?

  云舒眼睫轻轻颤着,她犹然想起灯光恢复时,侧耳掠过的那抹尖叫。

  没能听得真切,只依稀记得,优律那声撕心裂肺的声音,两个词模糊又滚烫,似乎携着濒死前的无所畏惧,她放声大喊。

  “宁——爱——”

  她不知道优律喊得是什么,但这两个词语非常明晰。

  宁禄。爱。

  宁禄,我爱你。

  “不,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残忍?怎么可以把这样的话,说给我听!”

  宁禄似乎也联想到了优律死亡时最后发出的残声,低低呜了声。不似那么歇斯底里,更像是从灵魂深处碎出来的。

  接着,他陷入了沉默。

  像是一堆烧剩下的,只余一盆死灰的炭火,抱着手臂,蜷缩在座椅上。

  云舒松开手,宁禄的头砰一声砸上木桌,勾开一声噪音。

  她连忙环顾四周,见没什么异样,方才松下气冷声道。

  “听着,你妻子临死前一定很疼。但她一直在挣扎,一直没放弃,她一直忍到了灯亮时,说爱你。所以,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当然,这句话是你妻子想对你说的。”云舒摇了摇头,“而我,只愿救自救之人,若是你继续如此颓废,我便不会管你了。”

  说着,感觉手边的袖子动了下,贝雅特丽齐红着眼眶蹭着她的袖面:“姐姐,你帮帮他吧,他好可怜啊。”

  云舒:……

  多愁善感,正义勇敢,还真是恋爱中的女孩子啊。

  云舒视线从她脸上移到不远处昆恩身上,又缓缓收回来:“你想拿你们的命,去赌吗?”

  没等这傻白甜女孩说些什么,云舒叩了下桌面,对宁禄道:“不妨告诉你,优律在红月中觉得干渴的原因——”

  “是因为她太过恐惧了,涣散的心神、迷失的情绪,都是最容易被诡异蛊惑亦或污染的地方。优律或许并不觉得渴,但在她极度失神时,‘诡异’便能扭曲她的认知,让她觉得渴的要死了,进一步喝下那酒。说明刚才那场灯灭灯亮,从头到尾是诡异作下的局!”

  “你得知道。”云舒严厉的口吻合缓了些,“如果在这个地方还不懂得谨慎行事,下一个死亡的就是你。”

  “欸嘿,云舒姐姐说的真好。”

  方才趁着他们对话的间隙,优菈和温迪去点了单。此时,他们一人捏着杯酒,在云舒身边站定。

  见云舒目光落在自己酒杯上,温迪晃荡了下杯中冰蓝色的酒液:“欸嘿,这是优菈小姐推荐的酒,名为远礁浮沫,颜色好看吧?”

  “好看,下次我也点这个试试。”云舒微微颔首,她不打算把宁禄逼得太紧,于是顺势转移话题,“你们有没有看见长着猫耳朵的调酒师?”

  “没有。”优菈摇头,“我和温迪一直盯着他瞧,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没有么?云舒觉得诡异才没那么好心,分明将这点写进了矛盾的规则里,却不用来坑害他们。

  除非——这是个必死的杀招。云舒沉下眼,静静的思索着、

  “说起来,刚才看调酒师混合酒液时,我忽然有个新的猜测。”优菈长指在透明杯面上滑动片刻,“优律是否是因为违反了规则三,喝下了红色的酒,才干瘪至死的呢?”

  “你们想想啊,玻璃是透明的。红色的月光照透,那酒液不也变成红色的吗?”

  对,就是如此。所有的逻辑链扣上了!‘诡异’察觉优律恐惧失神,于是灭掉灯,打开窗帘,让红色的月光透在酒液上。

  然后再扭转她的认知,让她觉得干渴。那么,她喝掉桌上的酒,也就是一件顺利成章的事情了。

  毕竟,那酒是先前他们就喝过的,很容易把它忽略掉。

  然而规则三,本身就刻意设下了文字陷阱。

  【本酒馆不出售任何红色的酒,记住,是任何!如果有侍者为您端上红色液体,请您立刻去吧台更换。】

  前一句点名了绝对规则,即在酒馆里不能喝下红色液体。而后面一句话锋陡然一折,又把人的视线模糊到‘侍者’上。

  大家很容易陷入一个误区——只要不喝店员送来的红色的酒,就没有问题。

  但其实是,任何!任何红色酒液,包括看起来是红色的,都不能触碰!

  “优菈,你好聪明啊!”理明了堵塞在心中的结,云舒眼眸明亮,她肯定道,“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

  既然她们已经知晓了这种手段,诡异便不会利用同样的方法害人了。

  “谢谢你,优菈。”云舒感激道。

  优菈眉目不动,抿了口酒:“这也和我客气?仇我是记下了。”

  “好,活着出去,以后一同算。”云舒抿唇,想了想,又说,“不知为何,我分明知道酒有问题,却一直困在上头,没有一点思绪。”

  话落,有人温声一笑。

  是钟离先生,他的声音从容不迫,听起来就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味道。

  他随口点了几句:“注重逻辑推理,也不应忽略了本应观察细节。”

  “即便,你认为这里是……”他停顿了下,最后两个字被话音收拢。

  薄唇提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所见的不一定为真,也不一定不真。”

  【九玄录.私语】

  有问题,一定有大问题!

  单是小孩儿你就觉得他分外不简单,更别提那一口气吃掉她十万摩拉的钟离先生!

  不仅是因为他身上从容不迫的气势,也不仅是因为他穿着绣有龙纹的衣衫,更是!!!

  “所见的不一定为真,也不一定不真。”

  ——啊喂,这种云山雾照的话语,只有天庭里几千万岁的老头子才说的出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你:我们年轻人,哪里会说哑谜呢?(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