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之前,以某件事情为起点,神明制作的人偶终于意识到,他所经历的所有背叛,都源自于自己的弱小和无能。

  如果他能变强,拥有比肩神明的力量,到那个时候,是否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让那些背叛他、抛弃他的人感受和他一样的痛苦?

  而后,人偶抛弃了他所有的姓名与身份,与“博士”多托雷达成了合作。

  他同意作为他的实验参考对象,而与此同时,多托雷会在研究过程中,想办法解除他体内的被神明种下的力量封印。

  然而,研究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曾经多次遭受背叛的人偶,时常陷入痛苦的梦魇之中,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严重影响到了整个研究过程的推进。

  多托雷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将那些让他痛苦的记忆彻底封印。

  这样一来,人偶的精神便可恢复稳定,研究才能继续。

  在听到这个提议后,少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中。

  选择忘掉那些过去,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多托雷给出了他足够的时间思考,人偶迟迟没有给出回应,就在多托雷打算放弃时,他听到了他的声音。

  “这些痛苦的记忆,是塑造我的血肉,让我成为了如今的自己。”

  从梦魇中醒来的少年背靠着墙壁,声音嘶哑,他的双眼看着眼前的黑暗,又仿佛从那黑暗中,看到了其他的什么东西。

  “所以,你是要选择拒绝?”多托雷不置可否。

  “不,”少年自嘲笑笑,“我选择忘记。”

  “——只忘记她。”

  忘记那个在他迄今为止的生命中,留下最刻骨铭心的痕迹的少女。

  多托雷尊重他的选择,将少年与那位少女的所有记忆全部封印。而后,少年的精神真的稳定了许多,他们的研究终于步上正轨。

  通过这些年来的研究成果,多托雷得到了制作“切片”的技术基础,而人偶终于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力量,成为了愚人众执行官第六席“散兵”,斯卡拉姆齐。

  但是,散兵并不知晓,博士对他做的,并不是记忆封印,而是记忆分离。

  博士将他和那个少女相关的所有记忆分离出来,以数据形式保存在实验室中。不仅如此,博士还用当时所能获得的最好材料,以人偶为蓝本,制造出一个新的人偶。

  这才是“切片”技术真正的开端。

  限于技术和材料,仿造的人偶各方面并不完善,博士将这段记忆数据存放进仿造人偶,想要借此试验,分离后的部分记忆能否成为操控身体的“灵魂”。

  然而,仿造人偶睁开眼的一瞬间,就出现了严重的自毁倾向。

  博士只能强行终止这场实验。他意识到,记忆就像是人的灵魂,只有完整的“灵魂”,才能让切片拥有稳定人格,从而成功存活。

  那如果将许多不同的残缺“灵魂”合理拼凑在一起,能否制造出完整的“灵魂”呢?

  但是,在上百次的尝试与失败后,博士意识到,拼凑并不是解决方法,编造才是。

  拼凑出的记忆自相矛盾,只有以它为蓝本,编造出新的符合逻辑的记忆,才能获得稳定而完整的灵魂。

  崭新的灵魂在仿造人偶中睁开了眼。

  在仿造人偶的记忆中,他是多托雷的实验室同事兼好友,死在了一场实验室意外事故中。由于死前他们正在研究记忆的数据化,他上传了自己的完整记忆数据,他才得以以这种方式重新存活下来。

  他还认为,他脑海中那份痛苦记忆,是在实验室爆炸事故中,意外和他融合在一起的,多余的东西。而受制于技术限制,他的灵魂也只能暂时屈居于这具和他生前完全不同的躯体中。

  其实,博士并不是没有尝试过修改少年分离出来的那份记忆,但那份爱与恨太过顽固和沉重,他根本无法对它进行任何改动。

  不过正好,博士实在非常好奇,在人类和人偶这两种不同的身份之间,他究竟会倾向于相信哪种角色呢?

  ——仿造人偶并没有对认知的记忆产生怀疑,他厌恶会让他失去理智的“别人”的记忆,希望变回以前那个冷漠又冷静的自己,并请求博士再次为他做实验,分离出那段记忆。博士以他如今的记忆太过脆弱,无法分离为由,拒绝了他。

  后来,仿造人偶甚至瞒着博士,自己对自己进行实验。那次实验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实验室系统错误,实验数据被全部损毁,但实验似乎算得上成功,虽然那份“不属于他”的记忆还保存在他脑海中,但自那之后,博士再没有见到仿造人偶露出任何痛苦的神情。

  但博士还是对仿造人偶的不受控心生警惕,他找了个借口将他封存起来,直到这次,为了引出那个在百年之前已经消失的少女,博士才不得不让仿造人偶出场,顺利将她带到了实验室。

  此时,被带来的少女被浸泡在装满了透明液体的水池中,不敢置信的听着少年和博士的一言一语。

  “这次多亏了你,”博士说,“如果没有你,我想将她完好无损的带出来,恐怕还要多费一番工夫。”

  “我也没想到,她真能出现在百年之后,还是以这副人偶的形态。”少年垂眼看她,语气平淡。

  “据我观察,制造她所使用的人偶技术远远高于你这具身体的原型,对人类的模仿几乎到了极致,”博士兴致勃勃,“看来,等这次研究结束,我们对人偶技术的掌握即将踏上新的高度。”

  见少年仍旧没有什么反应,而被浸泡在水池中早已醒来的人偶少女已经醒来。察觉到自己处境的她浑身颤抖,他觉得更加有趣,于是接着开口,意有所指:

  “你不是一直想要真正的身体和心脏吗?这一次,也许能成功。”

  这句话既是事实,也是试探,试探他是否真正将“那份记忆”当成了别人的东西。

  果然,少年听闻此话后,并没有露出除漠然以外的其他情绪,他不置可否:“既然如此,就赶快开始吧。”

  ……他们在说什么?

  什么人偶,什么心脏,难道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并不是人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接近她,都是欺骗吗?

  那些喜欢和亲密,都是她一厢情愿的假象吗?

  那她对他到底算是什么?玩物,捉弄的对象,还是为他提供心脏的容器?

  ——会相信他也喜欢她的自己,果然只是个笨蛋啊。

  胸口几乎要痛到撕裂,身体却无法移动分毫,她没办法质问他,也没办法逃跑,只能闭上双眼,落下绝望的眼泪。

  就连那眼泪,也在流淌而出的一瞬间,被淹没在浸泡着她的透明液体之中,连存在都不被知晓。

  如果,她在第二次被他杀死之后,选择离开这里就好了。

  不,她甚至希望自己,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从未与他相遇。

  眼前人影晃动,是少年和博士离开了,随着他们的离开,被挡住的光线再次照射到水面,发出刺眼又破碎的流光。

  就在这时,遥的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电流般刺耳的嗡鸣声。

  嗡鸣声中,她听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是转盘!它回来了!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如此感激它的出现。

  「转盘,你带我走吧,」遥在心底哀求,「我想离开这里,永远离开,回到属于我的世界去——」

  “对不起,”转盘声音很抱歉,“我在跨越时空时出了问题,现在没有能力马上送你回去,想要离开,只能等待你这具身体彻底失去生命才行。”

  “不过你别害怕!我已经切断了你的触觉和痛觉,只要闭上眼睛,很快,你就可以回家了!”

  果然,在转盘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胸口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也消失了。

  她终于能平静的面对自己这一次的死亡。

  “那两个人有古怪,刚刚他们在你身边,任凭我怎么呼喊,都没办法联系上你,他们离开后就成功了!”转盘感叹道。

  少女的被困在这具身躯中的灵魂,此时闭着双眼,面无表情,也没有给予它任何回应。

  转盘叹了口气,它的视野能看到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因而也知道,将她带走的“散兵”其实是另外一个人。

  它想告诉她这件事,可刚刚开口,身穿白色狩衣的少年就又向水池走来,它所有的声音传递到少女耳中,顿时都变成了嘈杂的杂声。

  ——她什么都没有听到。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想起这一次回去得出的调查结果,转盘在心中叹了口气。

  少年打开开关,将水池中的液体排出。然后他弯下腰,将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的人偶少女抱了起来,向实验室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

  虽然已经通过某种方式知道了遥最后的命运,但对于命运是如何发展到那一步的,转盘并不知晓,也并不确定。

  在跨越时空的过程中,它目前这具外形为转盘的分.身已经快耗尽能量,马上就要从这个世界中彻底消失。

  它决定在最后的时刻,再为遥做点什么,于是飞离地下实验基地,化作一只飞鸟,将还在苦苦寻找她的散兵引领而来。

  失去痛觉与触觉之后,遥将自己的意识也刻意隔离在身体之内,不去感受,不去聆听,只静静等待着回家那一刻的到来。

  只是偶尔,那些说话的声音,还是不可避免的,隐隐约约的跃入耳中。

  到后来,那些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爆炸一般的声音,越来越吵,似乎有谁一直在呼喊她的名字,试图将她从另一个世界中拉回身边。

  她不耐的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了紧紧拥抱着她的紫发少年,他戴着市女笠,金色帘子垂在身后,头顶有着鲜红的数字100。

  是他在一直呼唤她的名字,请求她再醒过来。

  在她睁开眼的一瞬间,少年如释重负,拥抱着她的双手收紧,似乎想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遥茫然的看着他。

  为什么她还在这里?她只是想要回家而已,只是这么简单的愿望而已,都不能满足吗?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上天对她贪心的惩罚?

  少年望着她,一脸关切和担忧,似乎是在说什么,但是她听不清,也不想听清。

  又是这种无聊的戏码。

  用这种眼神看着她,做出这样亲密的行为,是又想捉弄她吗?

  如此大费周折,到底是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哦,对了,她还没离开这里,想必是因为他,还没有得到她这具人偶身体中的心吧?

  既然如此,那就给他好了。

  她伸出手,在少年震惊的眼神中,掏出了这具身体中的心脏。

  然后,微笑着双手奉上。

  “你不是想要这个吗?送给你。”

  其实妹在这里没有被做实验,只是做了一些身体检查收集数据。是因为假散想办法拖住了博士,给真散争取了时间。

  假散的身体没有任何力量,他完全没有办法违抗博士,如果被博士发现他自我认同是散兵而不是那个编造出来的博士友人,等待他的就是真正的消失。

  他一直在想办法,真散记忆恢复就是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