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瞬间,周遭的一切仿佛都从少年的眼中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眼前的她。

  那双尚且闪烁着泪光的眼眸,和掌心中如此脆弱的弱小身躯,是如何迸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和情感呢?

  世界嗡鸣作响,少年怔怔望着她。

  数百年来,这具身躯中无时无刻涌动着的痛苦,无论他记得她与否,一直都在折磨着他,鞭笞着他,驱使着他去做一些发泄愤怒的事。

  但是,她说喜欢他。

  最喜欢他。

  就在他面前,满脸期待与忐忑,等待着他的回答。

  于是,在这具空荡荡的人偶身躯中,一直翻滚着的痛苦情绪,瞬间扭曲爆炸,化为齑粉。

  他想回应她,可精神和身体之间仿佛出现了空隙,嗓子哑得厉害,什么声音都无法发出。

  每分每秒的沉默,对于此时的遥来说,都是煎熬。

  她看着眼前彻底呆住的少年,心中沸腾的激动渐渐沉寂下去,如雨水一般,从天空坠到了地面。

  她移开视线,用食指蹭蹭脸颊,似是要掩饰难过一般,露出无奈的笑容。

  “真是的,我在期待什么,明明只是一个梦而已,”她故作轻松的发出一声叹息,“而且,不是说梦里的走向都是按照我的潜意识来进行吗?为什么他竟然会就这么呆住啊!”

  没错,直到现在,遥都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因为是梦,所以已经离开的他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因为是梦,所以才能坦率的说出心意,而不用害怕被拒绝。

  但是,就算在梦里,他也只是呆呆看着她,眼神震动,没有给予任何回答。

  难道在她的潜意识里,并不确定他会拒绝还是接受,所以梦境才会这样卡住?

  遥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开始思索自己主观操纵潜意识的可能性。据说只要发自内心的相信或者猜测某种走向,梦境就会真的那样发展。

  可还没等她开始默念希望他能做出的反应,她就听到了少年突然响起的声音。

  “梦?”回过神来的散兵只觉得好笑,“你以为这里是梦境,所以才敢向我表白?”

  ……诶?

  迟钝的大脑瞬间宕机,遥僵硬抬头,呆呆看着他,眼神震动,不敢相信这句话中的隐含意味。

  心跳频率骤然飙升,鼓噪着耳膜,当少年的手指触碰她的脸颊时,仿佛有电流从指尖传递到她的四肢百骸。

  他捧着她的脸,俯身缓缓靠近,最后和她额头相抵。

  她能清晰看到,在他带着笑意的暗紫色眼眸中,映照出的自己。

  “所以,不是梦吗?”遥喃喃自语。

  “我想,”他声音低沉,“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真实。”

  意识到这里真的是现实,而不是虚假的梦境后,少女的脸颊瞬间红透了。

  “我——”

  她想解释什么。

  可是声音却淹没在了他的吻中。

  这是个前所未有的,温柔而克制的吻。

  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珍宝,摩挲缱绻,又像是被羽毛轻扫而过,轻飘飘的,如坠云端。

  她闭着眼,睫毛轻颤,努力去回应他的这幅模样,实在是可爱至极。

  想触碰她,占有她,和她融为一体,看她露出更多可爱的表情。

  但是不行。她就像一只警惕的猫咪,稍微露出一些不妙的想法,就会被她察觉,然后逃之夭夭。

  于是他也闭上眼,掩住眼中的晦暗不明。

  这个吻持续了不知多久,等到遥重新回过神来,她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少年抱到腿上坐着,禁锢在怀里。

  两人紧紧拥抱着,他将头靠在她的肩膀处,因此,遥看不见散兵此刻的表情。

  “你还没有回答我,”她开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纵然如此亲密,但是她的心中仍然怀抱着最后一丝不安。

  少年仍旧沉默,遥抬起头,能看到他紧抿成一条线的唇,和在月光下通红的耳根。

  原来是害羞了。

  果然,对于他这样的家伙来说,要他坦率的表达自己的心意,还是太难了啊。

  但她今天非得得到答案不可!

  遥没忍住笑了起来,她戳戳他的脸颊,故意挑衅:“怎么,堂堂执行官散兵大人,连这种问题都答不上来吗?”

  “......”少年双手收紧,把她的脑袋按到自己胸口,不让她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这具空荡荡的人偶身躯中,没有心脏跳动的声音。

  可是,即便如此,他所能感知到的情感,并不比那些拥有心脏的人类少。

  在少年沉默的时候,遥耐心等待着他的回答,她伸出手,指腹从他的下颌划过,滑过喉结,最后停留在锁骨上。

  她能感受到他这具看似平静的身躯下,涌动着的挣扎。

  过了很久,她终于听到了,耳边响起少年微弱的声音。

  “我也......和你一样。”

  别扭如他,直到最后也没有说出那两个字。

  ——“喜欢”。

  但是这已经足够。

  “太好了。”少女的眼眸瞬间亮起,她抱着他的双手收紧。

  想要看到他现在的表情,她激动的抬起头,从他怀中起身的一瞬间,砰的一声撞上了他的下颌。

  少年应声往后仰,最后倒在沙发上。

  “啊,对不起,你没事吧!”

  遥吓坏了,扑上去检查他的伤势,却发现少年头顶上一直彰显着存在感的鲜红问号,已经变成了数字100。

  他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喜欢她。

  遥心中震动,怔怔望着他,眼中似有流光闪过。

  “你在看什么?”他伸手拉住她,在她的惊呼声中,把她拉进怀里,把脑袋摁在自己胸口。

  “就是想看看你。”遥环抱住他的腰,头枕在他胸口,心中幸福不已。

  他几乎要被她的回答逗笑:“你是笨蛋吗?”

  “如果我是笨蛋的话,那你也一样,也是笨蛋。”她不服气。

  互通心意之后,和他相处的每分每秒都闪闪发光,心动不已。

  但是快乐的时间分外短暂,散兵这次突然回来,其实是来道别的。

  “我回来是想告诉你,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他说。

  她没想到他刚回来就要走,心情瞬间低落下去:“你要去哪?”

  “女皇指派了新的任务,要我在稻妻待上一段时间。”

  “那我和你一起去!”遥激动的握住他的手。

  不就是稻妻,她熟得很!

  但是散兵却拒绝了。

  “不行,之前因为那些士兵,愚人众早就盯上了你,我告诉他们,我已经杀了你,这件事才暂且告一段落。”

  遥愣住了,她很快反应过来,如果她执意跟到稻妻,被愚人众发现的话,不仅是她,连散兵都会被连累。

  “可是,我记得蒙德城内也有愚人众使节,我没办法避开他们。”遥有些不安,握住他的手。

  “你说他们,”少年露出熟悉的恶劣笑容,“不用担心,我已经用了些手段,他们暂时还没胆子把你的事说出去。至少在我回来之前,蒙德城内是安全的。”

  他口中的‘一些手段’,遥完全不敢细想。

  “这段时间,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蒙德,哪都不能去,”见她呆呆的望着自己,少年不放心的嘱咐,“听到了吗?”

  “知道啦——”她拉长声音,气鼓鼓的回应,然后又可怜巴巴的握住他的手,“我会等你的,一定要早点回来哦!”

  “好。”他回握她的手,十指相扣,然后又听到她的声音。

  “到那个时候,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现在不能说?”这句话勾起了他的好奇。

  遥浑身一僵:“不行不行,现在不行,总之等你回来再说!”

  刚刚的表白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能量,现在实在是没有力气,去坦白“前两次被他杀掉的一人一鸟”其实也是她的这件事了。

  等他回来……

  等他.......

  夜色淡去,黎明之前,纵然遥心中百般不愿,但散兵不得不离开了。

  不能去送他,少女站在二楼窗口,探出半个身体,依依不舍的目送少年的身影渐行渐远。

  少年消失在她视线中的最后一刻,他回过头来,看到了远处窗口上冲他拼命挥手的少女。

  简直像是笨蛋一样的行为。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想起她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露出笑意。

  但他很快敛去笑意,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压低帽檐,又变回那个生人勿近的执行官散兵,步履匆匆的离开了。

  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遥瞬间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耷拉了下去。

  可恶!

  她的第一次恋爱,竟然,才刚刚在一起几个小时,就不得不面临被迫异地的艰难境地!

  落寞走到一楼,她坐在唯一一张沙发上,开始思考在等待他回来这期间,自己究竟要做些什么。

  首先,不能再让蒙德的大家误会下去了,每天都只能用轮椅出行也太不方便了!

  但是又不能索性什么都不管,直接坦白自己能正常行走的事实,大家肯定会讨厌她的吧?

  只要想到对自己热心而友善的朋友们,在知晓真相的那一刻,对自己露出厌恶的表情,她就感到无法呼吸。

  苦思冥想得不出结果,最后遥只能选择搬救兵。

  “拜托了,空哥,派蒙,帮帮我,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因为出现紧急委托,担心她出什么事的空匆匆赶来,听到的就是少女中气十足的呐喊。

  “小声点,遥,”派蒙提醒,“不然所有邻居都知道这件事了!”

  “就是要他们知道我苦心求医的决心!”遥试图说服他们,“我要让他们亲眼目睹,我从只能依靠着轮椅行走,变成能够拄着拐杖行走,最后活蹦乱跳的医疗奇迹!”

  闻言,派蒙和空都露出了无语的神色。

  “好麻烦啊你,”派蒙吐槽,“直接向大家承认误会而已,有这么困难吗?”

  “不行!完全做不到!”遥扑过去把半空中的派蒙抱进怀里蹭蹭,“求求你了,帮帮我吧,哆啦A蒙!”

  “呜哇!知道啦,不要突然抱过来啊,还有哆啦A蒙是什么鬼啦!”

  看着打打闹闹的两人,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空,眼中也划过一丝笑意。

  空和派蒙最后还是选择接受了遥的委托,三个人一起讨论,很快制定出了作战方案。

  方案其实很简单,空和派蒙去找一位愿意说瞎话的医生,在所有人的见证下,给遥开药、做康复训练,然后营造出一天天恢复行走的假象。

  三人一致觉得这个计划非常完美(空全程并没有发表言论),但是在实施途中,却在一开始就遇到了问题。

  原因无他,根本就没有医生愿意过来说这种瞎话。

  “可恶,连人都找不到,难道就要这么失败了吗?”遥痛苦捶桌,苦恼叹气。

  “不要放弃!”派蒙握紧拳头鼓励道,“打起精神来,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你说得对!”遥握住派蒙的手,“我想到一个办法,既然没有医生愿意,那就找人来假扮医生好了!”

  空:“……”

  “有道理!”派蒙灵机一动,“那就找除了我和旅行者,还亲眼见到过你能够正常行走的人——”

  “安娜!”

  遥和派蒙异口同声,两人相视一笑,高兴的握住双方的手,在原地转圈圈。

  “走吧,现在出发!”

  遥兴致勃勃的坐上轮椅,身边跟着空和派蒙,一起来到安娜家门外。

  敲门后没过多久,有人从里面打开了房门,是安娜。她看到门外的三人,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

  “遥小姐,旅行者,还有派蒙!你们是来找我的?“

  “没错!”派蒙握紧拳头,“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以为有什么紧急事件的安娜赶紧邀请三人进屋,让他们在客厅稍作休息,然后匆匆收拾好自己的背包,一副马上就要和他们一起去冒险,然后再也不回来的模样。

  “等等,安娜!”遥虚弱的伸出手,“不是要去冒险啦,是有其他的事需要你帮忙……”

  “诶?竟然不是!”安娜顿时大失所望,派蒙赶紧将三人的来意解释了一遍。

  “……情况就是这样,我们希望能找个人来扮演医生,而安娜又是唯一一个知晓内情的,所以希望能拜托你!”

  闻言,安娜露出不安又为难的神色,连连摆手:“不行啊,我做不到的!我完全不擅长撒谎,而且,我应该不是唯一一个知晓内情的人才对。”

  安娜不好意思的低头,避开大家的目光:“实际上,那天被遥小姐救了以后,哥哥问起我怎么回事,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哥哥。”

  “什么!”遥瞳孔震惊。

  “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哥哥平时不爱说话,嘴很严的,他肯定没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安娜为哥哥辩解,“要是不放心,我这就把哥哥叫过来——”

  还没等派蒙和遥给出回应,安娜就心虚的跑掉了。没过一会,她就从家后面的小花园里把安东尼带了过来。

  “哥哥,你快和遥小姐解释,你没有把她其实能正常行走的事告诉别人吧?”

  “我是没和别人说过,”安东尼表情有些奇怪,“只是……”

  安东尼话还没说完,自家妹妹就已经兴冲冲的打断了他:“我就说吧!遥小姐,你不用担心了!”

  “太好了,”遥拍拍胸口,长吁一口气,“那知晓内情的人就只有我们五个,这个人数绝对不能再扩大了!”

  “其实——”安东尼还想说什么,声音却再次被派蒙打断。

  “啊,我知道谁最适合假扮医生了,”派蒙高兴得蹦了起来,“是安东尼!”

  此话一出,遥和安娜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有道理诶!”

  “我哥哥平时比较低调,性格也很沉稳,确实适合假扮医生,只要再好好打扮打扮,保准别人认不出他来!”安娜兴冲冲的往卧室冲去,“我这就去找合适的衣服!”

  遥、派蒙还有安娜完全兴奋了起来,三个女孩子在房子里翻来翻去。原地只剩下安东尼和某位金发的旅行者。

  “你刚刚想说什么?”空问他。

  “被打断后就突然忘记了,”安东尼一脸茫然,痛苦扶额,“不好意思,昨天晚上给我妹善后几乎熬了通宵,现在精神有些恍惚……”

  空十分识趣,对这个话题保持沉默,不继续追问安娜到底又干了什么事。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安娜最后找出一件破旧长袍,一顶她生病时用过的假发,还薅掉一把家里养的小黑猫身上的猫毛,做成假胡子。

  “求求你们,要不你们还是去找别人吧!”

  见到三个女孩拿着这三样东西笑眯眯朝他走来,安东尼脸都绿了,当场就打起退堂鼓,后退几步,转身就要夺门而出。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没参与的金发旅行者,突然伸出手拽住了安东尼。

  就因为这一拽,让他没能成功从恶魔手下逃脱。

  被三个狞笑着的恶魔少女拖走的时候,安东尼一脸震惊的看向空,没想到一直帮助自己的旅行者大人竟然会和她们同流合污,而空则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这个瞬间,安东尼心中的偶像,塌房了。

  粉转黑需要多长时间?安东尼用亲身经历告诉你,只需要一瞬间。

  “等等,”被恶魔们按到椅子上的安东尼,一脸难以置信的指向站在一边的金发少年,“明明比起我,旅行者更适合来做这种事吧?”

  “旅行者不适合,大家对他都太熟悉了,”安娜怜悯道,“哥哥,放弃挣扎吧。”

  难道其他人对他就不熟悉了吗?若是被揭穿,他以后还要怎么在蒙德混下去啊!

  此时此刻,安东尼的大脑飞速运转,拼命思索着能够解救自己的办法,也是正在此刻,他突然就想起来刚刚被打断而忘在脑后的重要事件。

  “等一下,还有件很重要的事——”

  “闭嘴吧哥哥!”专业坑哥的安娜嫌弃自家哥哥乱动还说话,妨碍她给他化妆,竟然找了个早上吃剩的半个馒头,直接塞进了他嘴里。

  为了防止他继续捣乱,她还找出一根麻绳,把安东尼的双手手腕绑在了一起。

  “哥哥,你别怪我,为了遥小姐的计划,我不得不牺牲你,”安娜怜悯的摸摸安东尼的头发,“你再坚持一会,很快就结束了!”

  到此为止,安东尼眼神死亡,绝望似的停止了反抗。

  站在一边目睹一切的遥和派蒙瞳孔地震。

  安娜少女,恐怖如斯!

  而遥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为了自己能够光明正大的行走在蒙德城内,还是选择了牺牲别人家的哥哥。

  一切准备完毕后,遥和和安娜约定好,一会安娜带着“医生”来敲门,为了确保街坊好友能察觉到这件事,他们就在店门口进行“诊断”。

  三人赶快回到外卖店,派蒙和遥守在二楼窗口,焦急等待约定时刻的到来。

  安娜则是带着自家哥哥避开居民,在城内七拐八拐,才慢悠悠的往遥的外卖店走去。

  派蒙眼尖,远远就发现了安娜和安东尼的身影。

  “他们来了!”她兴奋的蹦了起来,“走,我们快下去准备吧!”

  “好!”

  遥和派蒙一起回到一楼,她坐回轮椅上,在大门口严阵以待,一边焦急等待,一边和派蒙小声商量着开门后演绎的每一句台词。

  空:“……”

  门外,过于兴奋的安娜把自己塞进自家哥哥嘴里的半个馒头完全忘记了,也忘了为了避免他挣扎,她把自家哥哥被绑起来的双手掩盖在了宽大的袍子之下的这件事。

  自那天被遥小姐救下以后,遥就成为了安娜冒险的偶像,她想成为她那样处变不惊、将自己的体能和身边常见’武器’发挥到极致的冒险家!

  心脏跳得好快,沉浸于帮到偶像的满足感中,她完全忽视了自家哥哥的眼神暗示和发出的唔唔声。

  救命,再这样下去,就不是请医生给遥小姐看病,而是绑架医生了啊!

  旁边的大家投过来的眼神都好奇怪,他们肯定也发现不对了!

  家里这个缺根筋的妹妹是靠不上了,最后只能靠自己,在两人走到外卖店门口之时,安东尼终于拼尽全力挣脱了手上的绳索,半个馒头也被他艰难的咽了下去。

  馒头太干,安东尼差点被噎死。眼看安娜就要敲响外卖店紧闭的大门,他赶紧拽住了自家不省心妹妹的手。

  “别开门!”他嗓音嘶哑,眼神焦急,“我有事要告诉你!”

  “有什么事等会再说,”眼看已经有路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安娜低声提醒,“哥你现在是医生,我们不熟,别拽我!”

  “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门内,遥和派蒙还焦急等待着敲门声响起。

  离她们俩看到这对兄妹已经过去快十分钟,遥简直如坐针毡,就这么点距离,他们怎么能走这么久!

  安东尼该不会临阵脱逃了吧?!

  而门外,听完安东尼说的话后,安娜瞳孔地震:“哥,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一直都想说,”安东尼无语至极,“是你一直在阻止我!”

  “那现在怎么办?”安娜手足无措,声音已经出现了哭腔,“继续下去的话,岂不是给遥小姐帮了倒忙吗?”

  “还来得及,”安东尼拽住自家妹妹的手腕,“我们赶紧走——”

  就在这时,外卖店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空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遥走了出来,看到安东尼和安娜就在门外,还以为两人临阵脱逃的遥和派蒙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们兄妹俩为何表情那么奇怪?难道已经把原计划要说的台词给忘记了吗?

  遥和派蒙对视一眼,当即决定临场发挥。

  “等一下——”

  “好久不见,这不是安娜小姐吗?”派蒙扯着嗓子的夸张声音响起,将安娜试图阻止的声音瞬间掩盖了下去,与此同时,也吸引来了街坊邻居们好奇的目光。

  眼见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外卖店门口,安娜和安东尼脸都绿了,可他们完全来不及阻止,就听到派蒙直接跳过了兄妹俩的台词,大声说道:“旁边这位就是你特地为遥请来的医生吗?”

  此话一出,围观群众们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奇怪了。几人听不清楚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只能听到诸如’怎么回事‘、’生病了‘、’奇怪‘之类的词汇。

  安娜僵在原地,低着头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遥和派蒙心下着急,但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她自己说的“不擅长撒谎”。

  都到这种程度了,这场戏演也是演,不演也得演。遥深吸一口气,握住安娜的手,一脸感动:“谢谢你安娜,为了让我的腿重新动起来,还特地请来了医生!”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安东尼和安娜如同石像一般,脸色一片灰败。

  说不出口!大家其实早就知道遥小姐可以正常行走这件事,现在根本就说不出口!

  完全一无所知的遥还在向安娜单方面输出感动光波。派蒙见场面一时间冷了下来,赶紧冲空眼神暗示,用气声提醒:“旅行者快,到你了,快说台词!”

  殊不知,因为场面太过安静的缘故,这句悄悄话被在场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大家看着几人的眼神顿时更加诡异了,甚至出现了一丝怜悯。

  被派蒙提醒后,空终于想起来了自己的唯一一句台词。

  他绕过轮椅,走到安东尼面前,握住他的手,上下晃了晃,面无表情的棒读:“接下来就拜托您了,请务必要治好遥的双腿。”

  然后他就后退一步,表示退场。

  而已经变成石像的安东尼没有给出任何回应。派蒙只好接过重担,将本来应该由他来说的台词稍加改编:

  “不用担心,医生先生之前说过,遥的腿很好治,只需要七天时间,她就可以恢复正常行走了!”

  就在这时,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你们在说什么,排练戏剧吗?”

  来人皮肤黝黑,有一头夹杂着一缕银发的靛青色长发,右眼戴着海盗眼罩,正是西风骑士团的骑兵队长,凯亚。

  “凯亚,你怎么来了!”派蒙惊呼道。

  凯亚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眼神意味不明,让遥的内心突然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凯亚笑着回答道:“我刚刚听到有人说这边发生了有趣的事情,就顺路过来看看,没想到……”

  青年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哈哈哈,你该不会以为大家都不知道你能正常行走的事吧?”

  沉默。

  “哈?”遥的大脑宕机了,“你你你你什么意思?”

  领会到凯亚话中的意思,空和派蒙也僵在了原地。安东尼和安娜两兄妹则是痛苦的捂住了脸。

  “遥小姐,对不起,我哥原本想告诉你的,是因为我,他才没来得及说,”安娜声音颤抖,“其实,蒙德城的大家,早就知道了啊!”

  “不可能!”遥大脑一片空白,据理力争,“我隐藏很好的,除了你们根本没人——”

  而围观的众人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纷纷笑了起来,还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天来。

  “我家就在那边,小遥过来第一天,我就从窗户那看到她扛着轮椅在路上跑,心里还奇怪呢。”

  “上次我出城的时候,就在风啸山坡那边,看到她举着轮椅在那锤几只丘丘人,锤得可狠了!”

  “诶,原来小遥一直都以为我们误会了吗?我还以为坚持坐轮椅是她的特殊癖好呢,不仅是交通工具还是武器,还可以降低敌人的防备心,一举三得啊!”

  大家善意的笑了起来,而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头却越来越低,显然已经陷入了怀疑人生的沉重思考之中。

  空和派蒙担忧的对视一眼,派蒙飞到她身边,空也把手搭上她的肩膀:“你还好吗?”

  空不安慰还好,一安慰,承受不住这巨大压力的遥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对不起大家!我真的不是想故意隐瞒的呜呜呜呜——”

  少女眼泪哗哗直流,把空吓了一跳。眼见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空手忙脚乱递来手绢,哭到视线模糊的少女却直接就着他的手套擦起了眼泪。

  空:“……”

  算了。

  其他居民顿时也慌了神,纷纷向拆穿这件事的凯亚投去谴责的目光。

  凯亚:“???”

  这也怪他?他只是说了实话好不好!

  可是小姑娘真的哭得好惨,要不然想办法安慰一下?可是他实在没有经验啊!

  就在凯亚也为难之时,救星出现了。

  来人一头金发梳成马尾,身穿标志性服饰,正是蒙德城西风骑士团代理团长,琴。

  众人噤声,目送琴团长走到遥面前,俯身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

  “琴……”从模糊视野中认出眼前的女性,遥胡乱擦擦眼泪,红着眼解释,“对不起,我害怕大家知道真相,就不喜欢我了,所以才一直瞒着你们……”

  琴有些好笑,她拿出手帕,为女孩轻柔拭去眼泪:“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大家对你好,都是可怜你,同情你,所以一旦大家知道了,就会收走对你的喜欢,对吗?”

  被戳中心思的遥愣住了,她傻傻反问:“所以,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了!”

  在琴回答之前,刚刚赶到的安柏就替大家大声回答。

  她冲过来握住遥的手:“你怎么会这么想?蒙德的大家都是诚心接纳你,喜欢你,所以才会对你好,这和你坐不坐轮椅又没有关系!”

  遥抬起头,呆呆的看向身边的大家,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划过。

  派蒙,空,安娜,安东尼,凯亚,琴,安柏,凯瑟琳,还有平时对她多加照顾的居民们,此时都一脸担忧的望着她。

  没有人露出她想象中的厌恶和冷漠的表情。

  所以,一直以来因为担忧被大家讨厌而提心吊胆,谨小慎微的自己,完全就是个笨蛋吧?

  意识到这一点时,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汹涌而出,她抱住离自己最近的安柏,将头埋进她胸口。

  “哇啊,你怎么又哭了?”安柏惊呼出声。

  “因为,我刚发现,”她破涕为笑,“我就是个笨蛋——”

  “哈哈哈哈,”凯亚没忍住笑出了声,“你现在才知道吗?”

  众人再次向凯亚投去谴责的目光,凯亚的笑声于是戛然而止。

  “太好了,遥,”派蒙鼓励她,“误会解除了呢,以后终于不用一直坐着轮椅出门了!”

  “是啊,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沉得不行的家伙了——”

  “遥现在最想做什么事呢?”琴鼓励道。

  “当然是——绕着蒙德城跑两圈!”

  “光是跑两圈多没意思,要不你举着轮椅跑,我还没看见过,怪可惜的。”

  “凯亚!!!”

  【国崩亲启,

  距离你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不知道你在稻妻过的怎么样?

  我这边很好,有听你的话乖乖待在蒙德,哪也没去。

  蒙德的大家已经知道了我不用轮椅也能正常行走的事实,没有人怪我欺骗他们,对我一如既往的好,我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很开心。】

  满天繁星的夜晚,遥独自一人坐在二楼的窗户前,提笔给散兵写信。

  【上一次,二楼的家具和床全被你“不小心”毁掉了,大家知道我每天只能睡一楼沙发之后,帮我联系工匠,制造了全套的新家具。

  我最近还研究了好几个新菜,大家反馈非常好,等你回来的时候全都尝尝,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不过,可能你还是更喜欢吃苦一点的食物?(笑)

  不用担心,我这边还有鳗鱼茶泡饭·超苦版,等着你回来试吃。

  如果你能早点回来就好了,我真的很想你,如果以后有机会,能和你一起在蒙德定居就好了。

  请一定要注意安全。】

  写着写着,少女垂眸看着信纸发呆良久,又在原本应该结束的段落之下,写上了新的语句。

  【对了。

  前几天,空和派蒙也离开了蒙德,前往稻妻寻找她妹妹的踪迹。

  我知道,你们立场不同,万一碰上,希望你能看在我和他是朋友的份上,对他手下留情。

  期待着你们都能平安归来。】

  写完这封信,遥将信纸对折,放进信封,写上日期,再将它收进了抽屉,和其他从未寄出的信件放在一起。

  这些传达思念的信件,一封都未曾寄出。

  她不知晓他的具体位置,就算知道也不能寄,因为那会使他陷入危险之中。

  写下这些信,除了寄托她的思念,自我安慰,没有其他任何作用。

  这个夜晚,少女躺在温暖而柔软的被窝中,做了一个美梦。

  她梦到那个少年回到了蒙德,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和衣袖,他冲她露出笑容。

  她兴奋的向他奔去,紧紧的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肩膀。

  他紧紧的回抱住她。

  她为他准备了一大桌子菜,他每一样都尝了尝,最喜欢的菜品果然是超苦版鳗鱼茶泡饭。

  他说他离开了愚人众,以后会和她一起在蒙德生活。

  她感动极了。可是一边感动,却一边察觉到一股虚妄的荒谬感。

  她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直到从梦中醒来的那一刻,她才想起来,那个被自己刻意忽略的事实。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遥睁开了双眼,看着天花板上雷击的痕迹发呆。

  楼下传来敲门声。

  “遥小姐,有你的信!”

  她的信?

  少女瞪大双眼,瞬间清醒,她掀开被子,连鞋都忘了穿,穿着睡裙就咚咚跑下了楼。

  “谁给我的信?”

  邮递员先生将信封递到她手里,遥迫不及待的拆开,眼睛微微睁大。

  “送信的人说,他在风起地等你。”

  少女身体前倾,双眼闪闪发光,把邮递员吓得后退一步,她十分激动:“可以告诉我,给你信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吗?”

  邮递员回忆了一下:“是个少年,头发是紫色的,还带着斗笠——”

  是国崩!他真的回来了!

  邮递员话还没说完,遥就兴冲冲的跑了出去,只是她没跑出多远又想起自己还穿着睡裙,又跑回店铺,咚的一声关上了门。

  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整理好发型,再确认好妆容后,遥兴冲冲的离开了店铺,想了想,还给店门挂上了今日休息的牌子。

  邻居们好奇的问她为什么今天不开店,她红着脸说今天有约会,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羞涩跑掉。

  有好事者还调侃她:“约会?那更要坐上你的轮椅了——”

  “不要!”遥回头冲他比了个鬼脸。

  路过城门时,她和劳伦斯先生说了一声,今天临时有事休息,中午的外卖送不了了,并拜托他转达给其他人。

  劳伦斯答应下来,还想详细问问,却只看见了少女匆忙离开的背影。

  到底什么事这么开心,等遥小姐回来的时候,再问问她好了。

  劳伦斯心想。

  遥沿着小路奔跑,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的心中雀跃不已,穿过草丛,向着风起地那棵标志性的大树奔去。

  远远的,她看到树下有一个白色的身影。

  少年没有穿她所熟悉的那身衣服,他戴着草编的斗笠,身穿一身只有白色和紫色两种颜色的和服,背对着她的方向,仰着头,目光追逐着在树叶间飞舞的风晶蝶。

  不知道为什么,她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陌生感,于是停在他身后不远处,出声询问。

  “国崩,是你吗,你真的回来了?”

  少年回过身来,他居高临下的凝视着站在低处的少女,面无表情,暗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果然是你。”他喃喃自语,声音消散在风中,并没有被少女捕捉到。

  遥抬头看向他的头顶。

  自从那晚互通心意之后,散兵头上代表着对她好感度的三个鲜红问号已经变成了红色的100。

  但是此刻,眼前的少年,头上没有任何数字。

  是系统又出问题了吗?

  可是周遭一个人都没有,她也没办法做对比。

  她打开系统,却发现整个系统界面都在闪烁报错,她离少年距离越近,闪烁程度就越厉害,最后甚至直接强行关闭了,她点了好几次都没打开。

  ......转盘那边到底在搞什么,这次真是坏的彻底。

  遥放弃查看系统,她再次呼喊他的名字:“国崩?”

  “是我,”沉默良久的少年终于给予回答,冲她伸出手,脸上带着面具般的笑容,声音也毫无起伏,“我回来了,遥。”

  然而这一切,都被遥理解成太久不见的陌生和疏离感。

  她情不自禁的冲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国崩,欢迎回来!”

  然后握住他的手,然后扑过去,紧紧的抱住他。

  沉醉在心爱之人归来中的她,并没有注意到,少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并没有回应她的拥抱。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眼底露出一丝漠然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