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高一时,我画出了飞行器的第一版设计图。我和秦海住的小出租屋的房间里,铺了满满一地几年来积累下来的草稿,我躺在上面,举着手里的图纸看来看去,高兴地笑了出来。

  曾经在图书馆里照着画下的那些宇宙飞行器,总让我感觉少了些什么。

  现在我知道了。我看着手里的这张图纸,感觉高兴的同时也感觉心安。

  因为它完完全全是属于我的。

  “这么高兴?”秦海也躺下来,然后拿走我的图纸看。

  我偏头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看他漂亮的漆黑的眼眸,“是啊,说不定以后科技变得更厉害我们可以把它做出来呢。”

  秦海也偏头看我,笑了笑,“不用等到很久以后,你想要吗?”

  我点点头,说很想要。

  于是在我18岁成年那天,我真的收到了。

  秦海高中毕业后,在隔壁市里很厉害的一所大学读机械。我们的小出租屋也没有退租,秦海去上大学后,我就开始住校,但周末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回出租房。

  我成年那天恰逢假期,秦海提早在星期五晚上就赶了回来。

  我在厨房刚煮好泡面,转身出来看到秦海的时候,发现我比上个星期好像更想他一点了。我把泡面放到餐桌,走到他面前,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特别想伸手抱他。

  但我的手伸到半空的时候,秦海的手机突然来了电话。

  我退后了一步,想先转身去吃夜宵,但被拉住了手。秦海轻轻用力把我拽到他面前,我们的衣服贴到了一起,然后秦海低下头垫在我的肩膀上。

  “喂?”秦海靠在我的肩头,说话的时候我感到了低低的震动。

  电话在我和他的耳朵之间,我听见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秦海,你在宿舍吗?”

  我的手指莫名地蜷缩了一下,心想一个女生大晚上的找秦海干什么。秦海和她什么关系?要是他今天晚上没有回来,还在学校的话,他会下去吗?

  “怎么了?”秦海问。

  “噢······就是我和朋友出去逛街,吃到一个很好吃的蛋糕,给你带了一份。”

  我呼吸下意识放轻,秦海沉默了片刻,他的声音像是共振在我的胸腔,“谢谢,不过不用了,我和我女朋友已经在吃蛋糕了。”

  蛋糕?他什么时候吃蛋糕了?

  女朋友?什么时候有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震惊地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

  电话里的女生连忙道了个歉然后挂断了电话,秦海拿着手机的手便垂了下来,现在我们两个之间靠的更近了,他的呼吸在我的颈间像羽毛一样不断地挠着我。

  我没有推开他,因为我实在很想抱他,但刚刚聊的话题,让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难以言喻,我支吾地开口,“秦海······你和女朋友吃蛋糕了?”

  秦海从我肩膀上离开的时候,鼻尖似乎蹭到了我的耳后,呼吸带过皮肤,我蓦地抖了一下。

  他提起手里的盒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倒是勾了勾嘴角,说:“蛋糕在这。”

  秦海祝我成年快乐,但我一直想着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因为秦海很少有事情瞒着我。于是我心不在焉地吃完泡面,吃了几口蛋糕后,我就有点想回房间。

  女朋友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但是它们现在一股脑涌上我的脑袋。秦海有了女朋友的话,我们就不能住一起了吧,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会变成秦海去陪他的女朋友。如果他的女朋友生病了,秦海大概也会贴心地给她捂手吧。

  女朋友女朋友女朋友,秦海秦海秦海。

  这两个词语缠在一起像一团乱麻砸着我,让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特别想躺下。

  “段星?你不舒服吗?”秦海伸手贴了贴我的额头,“又生病了?”

  “没有。”我沉浸在思绪里,被贴上来的手吓得往后躲,反应过来后,我笑着拍拍他的手腕,“可能吃多了。”

  话音刚落,我看见桌上剩了半碗的泡面和动了一个角的蛋糕,顿时觉得这个谎撒得有点明显了。

  秦海收回了手,低垂着眼偏开头,沉默着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今天是这么多年来,气氛最尴尬的一天。

  往常我们会分享一个星期里面发生的事情,有很有趣的,但更多的其实是细小的琐事,比如我会挑某一天的某一个时间,问秦海当时在干什么,这样聊下来,我总是觉得那一个星期秦海其实一直在陪着我。

  但是今天我真的不想聊什么,我洗漱完后就闷进了被窝,我的后背一直在发冷,像是每次发烧那样,我难受地抱着膝盖蜷缩着身子。我觉得我的样子大概像是在生物书上看到的,妈妈怀孕时肚子里的孩子,就好像我这样缩着就可以不那么冷。可事实上那块地方并不属于我,更具体来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属于我。

  我是树上刚生长出来就被剥离的一片新叶,在飘落的过程中就开始慢慢变黄发烂。

  “段星。”

  我感觉有一只蝴蝶飞了过来,用它轻盈的翅膀托住了我。

  “为什么难过?”秦海掀开被子的时候钻进来一阵冷风,但随即我又被温暖包裹住,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段星,难过要告诉我。”

  床单被我的眼泪浸湿了一块,我的胃特别酸,仿佛刚刚的那一口甜腻腻的蛋糕是过期的,发酸的。

  我应该说什么?我可以说什么?

  那一口蛋糕像是堵在我的喉头,我只能说,“我······讨厌成年。”

  秦海把宽大温热的手掌贴在我的肚子上,我的后颈被他同样温热的呼吸浸染,“为什么讨厌?你成年了的话,过两年我们有了自己的房子,房产证上就可以写上你的名字了。”

  “只有我的名字吗?”我问。

  “你想要谁的?”

  “可以只写我们两个的吗?”我又问。

  我感觉秦海的鼻子贴到了后颈的皮肤,我痒得仰了仰头,秦海的语气沾染了笑意,“那你还想要谁的?”

  “我不想要和你还有你的女朋友记在一起。”我不懂他的笑,紧张地一下下地掐着手心。

  “男朋友可以吗?”秦海说出这话的时候,我心里顿时有什么疑惑解开了,我猛然睁开了眼。

  下一秒,我的耳后胎记的地方被染上温热,秦海靠在那说话让我整个身体都在震颤,“亲到星星了。”然后我嘴上也感受到了秦海的温度,那几乎是一瞬,在我的脑袋嗡嗡作响即将宕机时,我听见秦海问我,“段星,你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我感觉我长这么大以来,心脏第一次如此真实而猛烈地跳动,回答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我愿意。”

  这样的氛围很像是我听到班上女生讨论的偶像剧表白场景,那些主角大多会说,“我喜欢你”还有“我爱你”,但我不理解那些词语有什么好让人激动。

  但我想让秦海像那些偶像剧里的主角那样,在表白之后笑得很高兴,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偷偷在院长办公室里从dv里看到的视频。

  有一天我听见院长和一个老师在聊秦海的事情,他们说到秦海家里留了很多相片之类的东西,但为了不让秦海更伤心所以先保存着不要让他看见。他们出去之后,我偷偷跑进去,找到了一个录影的相机。

  秦海的爸爸妈妈似乎很喜欢记录生活,乐此不疲地一个个视频看过去,一直看到外面太阳都快下山了。最后一个视频跳出来的时候,dv电量也告急了。

  我看见秦海妈妈在陪秦海玩玩具,一会儿之后,她突然抬头看向门口,然后起身开门。门口站着的是一个提着皮包的男人,那应该是秦海的爸爸。

  在电量耗尽最后的最后,他们拥抱、亲吻,然后两人脸上便充满了笑容,透过屏幕,我都能感到某种汹涌的情感似乎一下下撞着我的心。

  我便学着那一幕,环上秦海的脖子,紧紧抱他,然后依葫芦画瓢吻上秦海柔软的唇。

  果然,秦海笑了起来,把我吻得更深,我的心脏跳得快到像是被含在了湿热的口腔里,悸动、混乱、纠缠不清。

  慢慢变黄枯萎的新叶被蝴蝶的翅膀包裹着纠缠在一起,可是它们飞不起来,一起直直地往下坠,叶子这才发现原来那只蝴蝶断了一边翅膀,它们一起掉在地上,然后又被落叶盖住。

  当掀开被子时,微凉的空气钻进鼻腔,可依然缓解不了我似乎要燃烧起来的全身。

  秦海起身前在我唇上轻轻咬了咬,哑着声音,“等我一下。”

  我感觉我四肢发软,可心脏跳得越来越猛烈。秦海进房的时候,把缺掉一个角的蛋糕放在了床头,然后我很快又被围住,我看见刚刚咬过我嘴唇的牙齿咬开了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包装。

  房间很快变得像落雨前一样闷热,日光灯瞬间暗下像是亮过一道闪电,然后我的身体内随即响过一阵阵雷。

  我看着秦海的脸,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我的眼前蒙上了一层水汽,很快眼角有滚烫的液体流下,秦海低下头吻掉,然后那一块地方就烧了起来,秦海的声音低而哑,“要不要翻个身?”

  我的嘴里满是搅拌开来的蛋糕的甜味,我没有办法回答,只好搂紧秦海的脖子告诉他我不要。因为我想一直这样看着秦海,牢牢地记住他的脸。

  我的四周潮湿起来,我的身体里终于下起了暴雨。

  纠缠在一起坠到泥土上的叶子和蝴蝶在暴雨里艰难地呼吸,叶子以为自己要丧生之际,却化成了蝴蝶缺失的翅膀,它们融合在一起,变成了一只完整的蝴蝶,飞向雨里,它们很快看见了彩虹,看见了大地,又看见了无数的星光,然后飞向宇宙。

  浩瀚宇宙里,他们坐上了属于他们的、独一无二的飞行器。

  “给你的成年礼物,按照你的设计图做的缩小模型,”我侧躺在床边缓着气息,看到秦海从包里拿出一个银色金属制作的飞行器模型时,呼吸又再一次停滞,他漆黑的眼眸被床头橙黄色的灯光照着,像星空,我的眼睛几乎要再一次失焦。

  秦海笑着说,“喜欢吗?”

  我撑起有些酸麻的手臂,再次贴上秦海的唇,我又有点哽咽了,说:“喜欢,很喜欢。”

  像喜欢雨一样喜欢。

  像喜欢和秦海在一起淋雨的那个晚上那样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