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荣活了这么大都是坚定的无神论主义者，是现代科学的忠实学习者，即便是现在亲眼看到宇明舟回魂，也边掐人中边反复告诉自己，眼前这一切都是梦。
不过面前这个宇明舟面色红润，怎么看上去比他这个活人气色都好？
不是，他都掐了这么半天了，怎么还没从噩梦里醒过来啊？
算了，他还是从楼上跳下去吧。
戈荣单方面结束两人僵持的状态，大跨步地朝窗边走去，拉开窗户就要往下跳。
“你要干什么？”
宇明舟眼疾手快拉住他，用力把人往回拽。
“我得赶快结束这场噩梦，外面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处理呢。”戈荣念叨完，目光停留在宇明舟脸上片刻，若有所思道：“你该不会是专门来给我托梦的吧？”
他确实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宇明舟了，除了刚得知宇明舟失踪消息的那几天，他梦到过一些以前的事，最近已经很少了。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自认为不会主动想到宇明舟，自然也不可能梦到。
所以眼前……
戈荣愈发肯定宇明舟是专程托梦来找他。
他一个激灵将人推开，拎起蒲团挡在两人中间：“诶诶诶，有什么话站那儿说就行了，别靠太近。”
宇明舟的神色变幻，深深地看了戈荣一眼：“这不是梦，我没有死。”
“得得得，就别跟我玩这套了。”戈荣摆摆手，一脸不信道：“想要什么直接说，别不好意思，我时间有限，醒了之后还一大堆事等着我办呢。”
宇明舟上前一步，神情复杂：“假死是为了摆脱我父亲的监视，很抱歉骗了你。”
戈荣轻笑一声：“不可能，你死亡的消息已经被多家媒体证实了，你被冲走那片海域太不稳定，没有人能生还。明白你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人世的心情，但请你接受现实。”
宇明舟顿了一瞬：“那几家媒体收了我父亲的钱，做模棱两可的报道轻而易举。我没有失踪，也从来没有去过那片海域，是我专门派人伪造消息混淆视线，并散播至国内。你应该已经详细地查过了，G国关于我的失踪案没有定论，也没有任何相关的尸检报告。”
戈荣面上的笑意渐敛，但面色仍旧带着迟疑。
“还是不可能，要是你没死，宇盛不可能放弃对你的搜寻，你根本不可能平安地回国，甚至出现在我的面前。”
宇明舟神色平静地解释道：“因为我根本就没出过，从始至终我都待在国内。事情发酵后，我住进了地下防空洞。”
戈荣只觉自己的大脑空白了几秒，海量的信息涌入又被打乱，变为一锅混乱的浆糊。
什么？
“你一直住在地下？”
“你的意思是说……”戈荣用最快的速度捋出来龙去脉，眯起了眼：“你的手下至今还在对抗宇盛，并不是因为和我同一立场，而是从始至终都在听你的命令？”
宇明舟沉默不语。
戈荣气极反笑：“我说地下室怎么老有电流声呢，合着是宇大少爷生活的痕迹。你辛辛苦苦隐藏这么久，煞费苦心地抹除自己痕迹，就是为了让我帮你对付宇盛和戈家？”
他的语速极快，有一种被耍的恼怒：“现在他们确实被我搞得心烦气躁，各种手段人脉都出来了，宇明舟少爷这时候出现可真是明智啊，又可以做渔翁了。”
戈荣越想越觉得自己蠢。
是啊，宇明舟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在茫茫大海中失踪，丢了性命？
他最开始也不是没怀疑过，可宇明舟在G国的一切行程都太真实了，有他登船的记录、触礁的轮船影像、搜救队伍出警行程，甚至宇明舟在G国的一家埋得很深的公司都被挖了出来，它当时正在进行财产转移，一副要跑路的样子。
戈荣是不相信宇盛那满嘴谎话的老头子，自己去查，但查到的证据也证明宇明舟离开了人世。
可现在，这个人却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的眼前。
戈荣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一个自认为聪明、这么多天来忙上忙下、还自我感动单方面原谅宇明舟的小丑。
宇明舟把他骗成这副德行，指不定天天在地下看热闹呢。
宇明舟皱眉，想要去握戈荣的手腕：“对不起，我本没想把你牵扯其中。”
“呵。”戈荣甩开他的手，万般情绪化为一抹嘲讽的笑：“没想把我牵扯其中都差点儿把雪峰集团当柴火烧了，要是故意想要害我，岂不是连渣也不剩？我是不是还得谢谢宇大少爷？”
宇明舟眸色微沉，唇抿得很紧：“事发突然，我当时的处境实在危险，不好跟你明说，只能将计就计。这次将你和雪峰集团牵扯进来实是意外，我愿意给出足额补偿。”
戈荣并不买账，掰着指头算起来：“亏我还良心发现，觉得你可怜。宇盛的刀我替你挡，你对家的抢我替你堵，中间还得应付一大堆落井下石的看客，好不容易把钱都赚回来，您轻飘飘地出现，说一句对不起就以为这事能翻篇了？”
他其实对宇明舟假死这件事本身没有多大的愤怒，就刚才意识到时有一种被耍了的荒谬感，但这感觉去得很快。
真正让他生气的是，既然宇明舟没死，那好不容易保住的遗产根本归不到戈荣自己名下。
仔细算下来，就房子和两部车真正过了户，其他的股权、公司管理权都是临时转移。他当时以为遗产过户需要时间和复杂的手续，不着急。
反正宇明舟死了，这些东西迟早会落到他手里，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宇明舟这小子早就算着呢。
他拼了一身劲儿，用处浑身解数，到头来是在替别人数钱。
戈荣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冷冷地盯着宇明舟。
一不做二不休，要不他现在就让宇明舟彻底死了吧！
宇明舟垂眸，“之前的遗产分割计划不变，我再另外加三家公司的股权作为对你的精神补偿。”
戈荣一听，刚准备扬起的黑手稍顿，狐疑地问道：“遗产分割计划不变的意思是……？”
宇明舟：“按照你看到的那份合同来，过户给你的资产不会因为我的存活状态变更而发生改变。”
戈荣心中微动：“精神补偿三家公司可不够，起码得是市值百万以上的，电子信息行业最好。”
宇明舟一口答应：“没问题，市值起码千万以上。”
戈荣勉强满意，上下打量宇明舟，讨价还价道：“我帮你处理了那么多麻烦，按理说也该有奖金，听说你在市中心那边还有两套价值不菲的平层……”
趁着宇明舟现在好说话，戈荣没有放过这个狮子大开口的机会。他本没指望宇明舟会同意，打算等宇明舟驳回时退而求其次，看看能不能薅到一套A市均价的房产。
但宇明舟却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抗拒。
“可以。”宇明舟不仅大方同意，甚至还追加了奖品：“那套小区旁边还有一层商铺，一起送给你。”
这次轮到戈荣惊疑：“？！”
这么好说话？
不对劲，这不对劲。
他上上下下打量宇明舟的神色，不确定道：“我们刚才说的是赠送，不是买卖吧？”
宇明舟神色平静，认真地点头：“是赠送。”
戈荣觉得胸腔内的怒意瞬间消了大半，不确定道：“那明天你方便办手续吗？我过两天要出个远门，后面可能不太有时间。”
这事早办早安心。
“可以。”宇明舟抬眸：“你要去G国？正巧我三天后也有同样的行程，不如同行？”
戈荣：“？”
想到在飞机上那狭小逼仄的环境中，还要对着这张臭脸，他有点儿不太愿意，委婉拒绝道：“我去G国不是玩，现在的舆论和经济环境对雪峰集团都不太友好，我是去避风头，恐怕不太方便跟宇少爷同行。”
——这是他筹备东山再起的关键一战，不能被搅和黄。
宇明舟笑了，温声道：“我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迫前往G国，现在我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我名下公司的处境，应该没有人比戈荣老板更了解，不是吗？”
戈荣：“……”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有点儿不太愿意。主要是宇明舟这人吧，除了给钱的时候看着顺眼点儿，其他时候都很惹人厌。
似乎读到他脸上的不情愿，宇明舟再次开口：“你我这次去G国需要避人耳目，我的团队更擅长做这件事，安全性也会更高。费用我全包。”
戈荣的内心本还在挣扎，但听到“费用全包”这个字眼，再加上宇明舟刚才送的那几套房产商铺，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行，那有什么情况变动通知我，先回去睡了。”戈荣见好就收，摆了摆手装模作样打着哈欠往外走。
宇明舟身侧的手微蜷，想要开口却比戈荣离开的动作慢了一步。
“等……”
戈荣头也没回，爽朗地摆了摆手，顺手带上了门：“晚安！”
“……”
-
戈荣一回到房间就把程封叫了过来，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程封大吃一惊，听到宇明舟的多番部署，连连称赞什么才叫商业奇才，居然在宇盛多番针对的局势下逆风翻盘。
同时，他也对自家老板见好不收、狮子大开口的行为表达了赞扬。
“您怎么不再多要套小区呢？”
戈荣听出来他的阴阳怪气，白了他一眼道：“这是我应得的好不好？要不是我，他宇明舟还能好好地装死？他那一亩三分地早被人刨了，”
程封：“没说这不是您应得的，只是您找的时机也太过冒险。万一宇明舟是故意设套偷偷取证呢？他答应得那么容易，您难道就没想过有问题？”
戈荣下意识反驳：“宇明舟不是那样的人。”
话出口他自己先愣了一下。
不对，宇明舟连假死这种事儿都能做出来，干嘛帮他说话啊？
而且那家伙刚才答应送房子答应得那么干脆，听起来好像确实有点儿问题啊……
“老板？”
程封的声音重新将戈荣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他轻咳一声：“事发突然，我的行为确实欠考虑。宇明舟这家伙老谋深算的，指不定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
想起刚才对方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戈荣越想越觉得警惕。
那家伙不会那么好心，房价那么好的商铺、平层说送就送，一定有什么在后面等着他。
——难怪他说什么，宇明舟都好像有话接着。
“赶紧弄份合同出来！”
戈荣说干就干：“别以为咱们是好咬钩的鱼，想要算计我，他也得掉一层皮下来。”
-
昏暗的灵堂内，宇明舟安静地站在阴影中，不远处就是他的黑白色遗照。
即便戈荣已经离开了一会儿，但他仍能听到自己飞快的心跳。
本是想说一些婚约的事，顺便补充那演员萧会的家世背景信息，让戈荣多加留意。
没想到一向在谈判桌上占据主宰地位的他，刚才对上戈荣，竟难得有了丝……局促的心情。想说的话也忘了开口。
不过，戈荣这算是……原谅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