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帝寝宫出来,乌涂尔越发觉得太子到底是顾念亲情,没把事情做绝。否则若有此等权势的太子,直接就是逼迫皇帝退位又能如何?就算往后史书中要写上寥寥几笔,也抵不过太子殿下绝世的功绩。

  既然做得流芳百世的皇帝,身上有那么些点点“劣迹”,恐怕也算不得什么。

  但乌涂尔想是这么想,也不可能真就这么劝太子,毕竟太子心中有算计,自己只顾着信任就够了。

  至于卞旭辉那头……他应该得知自己已经夺位的事实,却不知道自己来了上京。毕竟越国国内几个卞旭辉的探子都叫他拔了,回了上京后他也直奔东府,那些能给卞旭辉传递消息的人,也不会有那么大的手段,探查到东府中来。

  虽然知道卞旭辉那么着急,过不了多久肯定会有消息传来,但是乌涂尔忙里偷闲,决定在东府好生给自己放个假。

  而太子爷也跟着他一起躲懒,直接就和朝臣说身子不适,一概不见。外头都传,是因为他被那个姓梁的大人气得狠了,在东府里磨刀霍霍呢。却不知道,他其实是美滋滋的休假,身边还有美人陪伴,实在叫一个妙。

  其中唯独苦了谢琢,这位图龙卫指挥使因为深得太子信任,成了知道乌涂尔回京的另一个人。他不仅不能休假,还得差使着图龙卫将卞旭辉的消息拦下,直接递进东府里。

  谢琢才进了东府,就见到好一副伤眼睛的画面。

  只见程束和乌涂尔分别懒洋洋的躺在竹椅上,中间摆一张竹桌,上头放着晶莹剔透的水果,只要动动手就能拈起来吃。而秋日阳光闲适,不算冷不算热,倒是十分舒爽。

  谢琢看得一阵牙疼,走上前去没好气的打断这两个人的逍遥时光:“殿下。”

  程束抬眼看见他那副样子,笑出声来:“怎么怨气这么大?瞧着像是冤魂。”

  “还不是因为殿下。”谢琢胆子挺大,知道他现在不算公事公办,因此说话间也带上了几分闲散:“殿下数日不朝,积累的事情多了,不就折磨下官么?”

  “你这话说得不对。”程束道:“往日就算累下事情,也是军机处的活儿,怎么能算到你头上?”

  “不过,倒是找你来确有事情。”他简简单单把卞旭辉的事情说了,谢琢面上倒是带了严肃,又看乌涂尔:“原来国主是偷跑回来的。”

  乌涂尔被他说的难堪,没忍住控诉:“谢大人,大大方方回来的,怎么能叫偷跑?只是他们没发现罢了。”

  谢琢听着这和太子几乎一脉相承的口气,心底狠狠叹了,又道:“下官十分羡慕,只求着也能休沐。”

  “听闻朝中有人找你说亲……你当真娶亲的时候,定让你好好歇个够。”程束对这些八卦居然也知道的这么多,可说完,神色微微一暗,又道:“算算日子,程颐应当也要回来了。”

  谢琢清楚这是太子点他,暗中问他到底愿不愿意和九公主在一起。按着太子的手段,就是他成了驸马,照样能在朝堂中办事。谢琢微微有些恍惚,想着若是旁人有如此恩典,怕是要舍弃一切上前了。可他是谢琢,程颐是九公主,他们各有各的道,他不愿她为自己断舍,也不愿自己遗憾终身。

  少女的模样现在眼前,笑靥如花,倒是让他产生一些憾然。

  他好生想了,对着太子行礼:“殿下,下官与九公主有缘无分……实在不好。”

  乌涂尔从前一直以为是程颐单恋,没想到如今才知道,原来是郎有情妾有意,但不知为何,能让谢琢这般婉拒。

  不过这是人家私事,乌涂尔也没有过问,只是暗暗看着谢琢。

  谢琢自然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不由得一晒,大概明白过来,原来太子尚未把那个谋划跟他说。

  因此,谢大人换了一句:“不过殿下放心,下官今生,绝不会娶。”

  程束怔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带上些无奈:“何苦如此?”

  这俩人打哑谜,乌涂尔有些没懂,但隐隐感受出来,这应当是和九公主有关。可大胤如今国力强盛,又有祖训,绝无可能是要公主和亲。那程颐作为公主,也就只有下嫁驸马这一条路可走……

  等等,难道当真只有这一条路?

  乌涂尔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这个答案他自个儿有些想不出来。又赶着谢琢告辞,他也没顾上多琢磨。

  看着谢琢身影离去,他找了个借口和程束说了,也往外走去。其实是为追谢琢。

  他直直追出东府去,在一处巷道里叫住了谢琢:“谢大人,稍慢。”

  谢琢慢吞吞回头,看见是他:“国主,有何事?”

  “大人不必与我这样客气,从前不还是拉着我讲故事么?”乌涂尔上前两步。谢琢轻轻笑了笑:“国主,到底礼不可废。”

  乌涂尔见他态度依旧,也不纠结这个,只是说道:“我有一疑问,还望大人帮我解答。”

  “但说无妨。”

  “大人可知……前些日子,在朝会上出言诋毁殿下之人,是谁?”乌涂尔问出了这个问题,神情却是极为平静。

  谢琢那日正在当场,对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眼珠子一转,想着乌涂尔既然避开太子,恐怕就不单单只是询问那人身份了。本来,他作为太子下臣,不应该随意将这些话说出去,但……毕竟是乌涂尔,他也不能不说。

  这搞得谢大人有些头疼,却还是说了:“是梁友春和黄万全。”

  乌涂尔念了念这两个人的名字,喃喃道:“梁……黄……唔,都是氏族啊。”

  “没错。”谢琢对卞旭辉的事情也知道了一些:“想必是有人给他们施压,才让他们有胆在朝会上顶撞太子。”

  乌涂尔轻点了点头,又问:“这两人现下关在何处?刑部?大理寺?还是……大人的高阁?”

  图龙卫分离于刑部和大理寺,算得上是专门的机构。他们抓到的人自然也不会给去其他两个地方,会专程关押在自己衙门的刑狱中,此刑狱就名为高阁。高阁中手段诡谲,可乌涂尔想着,若这梁黄二人是在高阁,他去见他们一面,倒是更为方便。

  谢琢如何能不知道他所思所想,却是摇头:“他们二人以下犯上,但也够不到高阁,自然是去了刑部。”

  在刑部的话,就有些不好办了。乌涂尔微微沉吟,终于说道:“不知谢大人可否帮忙一二,叫我去见见这两人。”

  他想找这两个人麻烦的意图显露得有些大,谢琢其实并不愿答应,可转念一想,乌涂尔向来不是冲动之人,应该不会做出那等事情。梁黄二人对太子口不择言,八成让他内心煎熬,若能见一面缓解,倒也无可厚非。

  由此,他应承下来,却也劝告乌涂尔,万万不能用了私刑。

  谢琢也不愧是办事的好手,乌涂尔未等多久,就接到他消息,说是可以前往刑部。但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要掩人耳目一些的好。乌涂尔也不愿太子知晓,就趁着朝会再开,独自前往刑部大牢。

  毕竟是大朝会,有头脸的官员都在宫中,出来迎乌涂尔的这人,官职稍低,却和谢琢深有私交。他递给乌涂尔一块令牌,道:“下官就不引着大人去了,不过大人切记,一刻钟必须出来了。”

  乌涂尔穿着一身披风,还简单围了面容,一双眼睛都藏在兜帽下,叫人看不清楚。这刑部官员并不清楚他就是乌涂尔,更是不细看他,应当也知道少管少问的官场学问。

  乌涂尔微微应声,接过令牌,随后直接往大牢方向走去。才到门口,就有守卫拦着:“何人?”

  他伸出手将令牌展示出来,守卫们互相对视一眼,这才放行:“大人请。”

  大牢中阴暗幽深,也不知道关了多少犯人,他们对着进进出出的狱卒都十分熟了,几乎已经没什么想法替自己喊冤。可少见乌涂尔这样藏头藏尾的,竟有不少人从牢狱缝隙中伸出手,想要抓乌涂尔的斗篷。

  乌涂尔压根不理,拢了自己斗篷,口中默念谢琢给他的牢号,不多时就找到了地方。

  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关押着,一方面从未受过如此苦楚,另一方面也是刚进来,心中还有想法。眼见着乌涂尔停在他们面前,微微一震的同时喜上心头。

  梁茂春和卞家时常联系,也是此次“逼宫”太子的牵头人,此刻见了乌涂尔,立刻道:“阁下何人?”乌涂尔没有搭话,反而将一张脸从兜帽中漏了出来。梁茂春一瞧,更是一喜:“竟然是……大人,果然是卞老爷来搭救我等了!”

  乌涂尔听他这么说,就已然了解。自己和卞旭辉那假结盟,已经传到上京来了。恐怕是为让上京中的世家对自己有所牵制,若自己心有二意,也可作为把柄贡给东府。

  可,他们的棋局棋差一招。

  他们根本不知道,当初那个“柳效云”压根就是太子本人!这些手段看似厉害,但若是已经被人知晓,也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般幼稚。

  乌涂尔瞧着梁茂春这张老脸就来气,更不想同他说话,忽然就从内怀中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来。梁茂春顿时汗流浃背,面如金纸,颤抖说道:“你,你做什么?”

  一旁的黄万全早就看着呆住。

  乌涂尔戏谑一笑,却没对他们做什么,反而自己在小臂上划了一道,然后将那匕首扔进了梁茂春的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