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涂尔看完这四个字,当下心里乱作一团,不知是说话好还是不说好。半天才蹦出来一句:“殿下还生气吗?”

  樊霖看着乌涂尔,想起今日早上,一行人都已然到了勤政殿门口,太子忽然顿住,没头没脑的问黄塘亭:“李庄陪着去书院了?”

  樊霖在一旁听着纳罕,不知太子这打得什么哑谜。但黄塘亭何许人也?那简直是太子腹里的蛔虫。立刻就回了太子:“三王子去了,没什么其他的,就是瞧着有些落魄。”

  唔,原来说的是越国三王子。樊霖早上正好和他有一面之缘,确实见他脸上魂不守舍。樊霖也没多想,跟着应了太子的话:“那三王子频频回望重华殿,属下当时还有些纳闷呢。”

  此话一出,樊霖就见太子不动声色的瞧了他一眼,眼神中还带着些许玩味。不过这眼神稍纵即逝,樊霖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太子接着道:“嗯,去了就好。叫人备好纸笔,本宫一会儿写封信。”

  倒也是件奇事,樊霖看着太子在勤政殿偏殿写了几个字之后,才悠然去了正殿。而黄塘亭捧着那书信,出了门就朝自己走来。然后黄塘亭将信给他,道:“殿下说樊大人认识三王子,这封信便由大人代送了。”

  如今再看乌涂尔这样子,原是他和殿下之间不知道有了什么,怕是还惹了殿下恼怒。恐怕事后,这三王子内心惶恐,也不知如何是好,殿下为了让他平复心境,这才递了这封信过来。

  樊霖觉得自己悟出了道理,添油加醋的把太子写信的模样说了出来。末了还加了一句:“殿下对您着实不同。”

  最后他瞧着乌涂尔恍惚进了书院大门,刚想回去复命,就听李庄在他身边幽幽说道:“樊大人这一番话,还不得让三王子愧疚一整天?”

  樊霖哈哈一笑,一掌打在了李庄的肩上:“我不过是加了些修饰,谁让咱们殿下这么会疼人呢?”

  乌涂尔果然应了李庄的话,只想着太子在上朝之前都惦记着他,没有纸笔就叫人准备,还当即写了信,叫一干文武大臣等着……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居然能叫太子为他生了气。

  这一路沉默着,直到进了莫风院,才被人打破了气氛。

  乌涂尔刚进去,就被一个约莫十五岁的少年揽住了脖颈。那少年一点也不认生,盯着他手里的书信就问:“这是太子殿下给你的?”

  “啊,嗯。”乌涂尔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是好意还是恶意,也没多说话。

  他这幅样子落在别人眼里未免有些无趣,可少年却不在意,冲他一笑道:“你别紧张,我叫郑湘文。”

  郑湘文……这就是殿下口中那些刚从西北回来的“猴孩子”其中之一。

  至此,乌涂尔才松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回应他:“我叫……我叫乌涂尔。”

  “哎呀,我早知道你了。”郑湘文松了他脖子,拍了拍他:“我爹之前和我说进书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也在。来来来,我们都到齐了,就差你了!我给你介绍我这几个好弟兄!”

  乌涂尔被郑湘文拉着去见他的好弟兄,一见才发现,这些好弟兄果然和郑湘文一模一样,各个都是半大少年。可看起来却比上京的贵族子弟挺拔了不少,身形也大了一圈。

  这些个从西北回来的少年的确如太子所言,偏是些心大的主,也没人听过有关乌涂尔的传言。反而因为他如今是太子门生而对他心生好感,不一会儿就把他纳入了小团体里面。

  郑湘文的爹官职最高,是西北三营的总将,郑湘文跟着得了个“小郑将军”的诨号,也是他们几个里的老大。几人带着乌涂尔聊了些许,不知怎么就聊到了白鹿书院其他的学生身上。

  这些个少年跟着父辈在西北待了多年,行事总是和上京的贵族子弟不同,因此闹出不少纷争,说起来各个都是义愤填膺,看来结怨不小。

  正吵闹着,博士进了教室,他们这群人才安静了下来。

  别看这些少年刚才吵吵闹闹,如今来了博士,倒是对着人家很是尊重,上课时候也很是认真。乌涂尔难得在一群人里能安心学习,更是因为有太子门生的光环,得了博士不少的注意。半天听下课来,倒也没有那么排斥在书院中学习了。

  中午的时候,乌涂尔跟着郑湘文一同去书院公厨。这地方他来过,但当初木禾却不叫他入座,只能在外头等着,最后吃些残羹冷炙。乌涂尔来了这里,看了门头,还是不由得顿了顿脚步。

  可也正是这个时候,冤家路窄,正巧碰上木禾几人也来了。

  太子当初叫木禾多读书,不过是个借口,实则意思是要他在书院里禁足。这过了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刚解禁,他就听闻乌涂尔被太子重新送回了白鹿书院,而现在又碰上了面。

  乌涂尔看见他,下意识的就低下头去,顿住步子不动了。

  郑湘文觉得奇怪,低声问:“那是你什么人?”

  “是我王兄。”乌涂尔道。

  郑湘文看他模样不对,皱了眉:“他是不是仗着长兄身份欺负你?你莫要怕他,看我上去给你理论!”

  乌涂尔听他说到做到,不由得大惊,忙把他拉了回来。

  好在是木禾虽然见了乌涂尔面色一沉,却没有其他的说辞,只当是没有看见,转身就往公厨里头走。

  可木禾身边其他的人却是多了嘴:“许久不见啊小妖孽,攀上高枝的滋味可好受?”

  这多嘴的人正是郦国王子姜成善,他从前就偏爱嘴上不饶人,如今再见乌涂尔,肯定要嘴贱一下。

  他说完,乌涂尔尚且还没反应,郑湘文就跳了起来:“你小子怎么说话呢?知道我是谁吗?敢欺负我兄弟?!”

  姜成善好歹也是一国王储,从前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他微微一愣,随即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郑将军的儿子。小妖孽,别以为傍着太子殿下和郑家人,就有人给你出头了。”

  郑湘文听了气得火冒三丈,差点就要上前教训姜成善。还是乌涂尔拉着他:“那是郦国王子。”

  “呸,管他郦国王子鸟国王子,我把他牙打下来!”郑湘文语气不好,自然也叫姜成善听了个十成十。姜成善面色不愉,但没继续说,也转身走了。

  “你怎么不骂他?”郑湘文替乌涂尔打抱不平。

  乌涂尔知道他是好意,却只是摇了摇头。

  见他这样,郑湘文也不好多嘴,等着用完午膳,才和他说道:“下午是骑射课,他们肯定也要去。你瞧着我给你报仇。”

  而到了下午,果真在骑射课上见到了属国王子一众,郑湘文冷笑一声,上马架弓,当即三支箭都正中靶心,把姜成善气得又变了脸色。

  这下可是出了口恶气,郑湘文哈哈一笑,忍不住炫耀起来:“怎么样,我厉害吧,你瞧他那样子,和活吞了王八一样!”

  他是为了自己才出了风头,乌涂尔对他印象改观了不少,心里也放下不少芥蒂。却是换了话题问郑湘文:“你怎么骑射那么好?谁教你的?”

  “我在营里自然而然就会啦。”郑湘文随口一答,转个弯儿才记起来,乌涂尔是从越国而来,那地方的人谁不会骑马射箭?偏偏乌涂尔连上马都困难。他不由好奇:“你从前没学过?”

  乌涂尔摇头:“没学过。”

  郑湘文听了啧啧称奇,又安慰乌涂尔道:“不过书院里的武师们也厉害得很,你只要跟着好好学,等到年后的南山围猎,定也能有所小成了。”

  “南山围猎?”乌涂尔心中一顿,赶忙揪着他问:“什么围猎?”

  郑湘文又是一奇:“这个你也不知?”

  原来这南山围猎是大胤皇室的老活动了。南山就在上京郊外,那边围了一圈作为皇家猎场。每等着过了年,皇帝都要带着一干朝臣前往,也算是给新年添个彩头。只要会上马的,都能去打一圈,最后还要看谁猎到的东西多,前几名都有赏赐。但从前都是木禾他们去,乌涂尔却是一次没去过。

  说到这里,郑湘文羡慕道:“我从前在西北总是听说南山围猎,馋了好久,终于是让我赶上一回。”

  乌涂尔思绪和他不同,又问:“还有赏赐?那赏赐都是些什么东西?谁来赏赐?”

  “自然是些平平无奇的金银珠宝吧。”郑湘文以为他是喜欢名头:“不过却是皇帝亲自赏的,算是美事一桩。”

  乌涂尔心里一顿,听着“皇帝”二字,莫名有些失落。

  可他转瞬又想,自己如今能回报殿下的,无非也就是学业有所成。那如果能在南山围猎上得了名次,想来殿下也会高兴些吧。

  从前在越国的时候,也会有类似的活动。乌涂尔还记得木禾有一次猎到了一头灰狼,作为礼物献给父亲的时候,父亲高兴了好一阵,最后叫人把灰狼制成了皮袄,每年冬日里都要拿出来披着。

  早上收到的信,如今还在胸口捂着。太子殿下对他情深义重,他难以报答,只能从小事上来。

  想到这里,他扯了扯郑湘文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上京有没有人会把皮子做成披挂的?”

  郑湘文一下没听懂,反应一会儿才恍然:“当然有,我就知道一家成衣店,老板手艺好得很,别说做披挂了,就是做其他的也未尝不可。我爹前些日子就做了一件袄给我娘。”

  乌涂尔听着眼睛一亮:“还请带我去见见老板。”

  这等小事,郑湘文自然一口应下。得到答案,乌涂尔难得笑得深了些,准备再去和武师讨讨骑射的学问。

  他拉着武师问问题,也不知问了什么,武师脸上起了点为难的模样,最后还摇了摇头。

  郑湘文好奇心重得很,又凑上前去:“说什么呢,把先生为难成这幅样子。”

  武师没忍住道:“三王子想围猎的时候得头筹,问我能不能教他些法子。可……时间这么短,我怎么敢保证?”

  听了这话,郑湘文却是笑出声来,他伸手把乌涂尔揽在一边:“你可真笨,武师虽然有身手,却也不是顶尖的。你要讨法子,何必问他?”

  “那该问谁?”乌涂尔觉得郑湘文应当是知道些。

  郑湘文恨铁不成钢:“当然是问太子殿下啊!殿下文武双全,那一身骑射功夫,全大胤都找不出来第二个了!你身为门生,怎么不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

  乌涂尔没懂什么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可郑湘文一句“太子殿下”却是戳中了他的心坎。他顿时在脑中想象了太子殿下一身骑装的模样,在高头大马上拉弓射箭,肯定比这里的所有人都要威风!

  “哎,你脸红什么……”郑湘文的话,乌涂尔是一句都听不进去了。

  终于是散了学,李庄在书院外头候着,眼见着乌涂尔兴冲冲的从里面跑出来,张元仁跟着他一路,看起来好不狼狈。而乌涂尔打眼见了李庄,就说:“李少监,殿下回了吗?有什么政务吗?”

  李庄摸不着头脑:“定然是在的。至于政务……这恐怕也是有的。”

  他以为乌涂尔有什么事,听了太子繁忙,又要失落。不料乌涂尔兴致不减,反而道:“那我先回去温书,等殿下忙完了再去拜见。”

  呦,上了一天学,怎么好像变了很多?

  李庄纳罕,倒也没扫了他的兴致,只是笑着说东府里膳房早就备好晚膳,就等着三王子回去。而李庄自个儿,却是安排好了乌涂尔就直奔重华殿,将他那番话原原本本报给了太子。

  程束原本看着奏报,听了话就放了下来:“他没说是什么事?”

  “三王子就是不肯说。”李庄觉得应当不是什么,便笑着:“或许是书院里发生的什么,想要跟殿下分享。”

  程束笑着摇了摇头,像是有些无奈的模样。可他心底也起了好奇,乌涂尔这个孩子往日都是比较沉闷的性子,怎么今儿就有了小话跟他说?程束又想着,早上给他的那封信仓促得很,也不知道有没有安抚了乌涂尔那患得患失的心情。

  他照顾这个学生也算得上尽心尽力,他幼时可没有叫先生这样费心过。

  这么想着,又看看奏报,长明灯燃尽了几点灯油,终于把乌涂尔盼了过来。

  乌涂尔让黄公公引着进了殿,开口又是老话一套,只等着程束受了他的礼,他才微微笑了起来。

  他道:“学生来求教殿下。”

  程束挑眉:“求教什么?”

  “求殿下教学生骑射!”乌涂尔说得坚定:“年后的南山围猎,学生要为殿下争个头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