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泛起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就像是火炭,烫得他说不出话来。可他马上意识到这几乎和亵渎没什么两样,当下不敢再去看太子那张面容。

  程束不知他心中所想,却也没催他,看着他情绪稳一些才松了口气。默默觉得养个孩子真是有些困难。

  乌涂尔缓过神来,明白太子这是专门为了他才来这一趟,心中暖乎乎的,把杂念排除在外,也想着把刚刚的尴尬气氛赶走。所以他抹了眼泪,当真问起了有关太子的事情。

  往日他哪里能关心得到贵人的情况?因此对太子的很多事情都是一概不知,等到这次有了机会,才发现太子爷是个天生的贵人,算得上是天仙下凡了。

  太子生母虽然已然去世,但从前还在的时候可是中宫皇后,和皇帝算得上相敬如宾。后来也只太子一个亲生孩子,这个孩子才出生,便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皇后母家作为大胤多少年来的大功臣,自然奏报力争给太子最好的环境,因此才有了当世大儒为太子之师。再后来太子光芒越显,算是把其他兄弟压了好大一头,皇帝因此早早立了他储君之位。

  说到这里,程束睨了他一眼:“便是如此,再无其他。”

  乌涂尔抓住的重点却和他想象的不同:“原来殿下大了学生十岁。”

  他这话没头没尾,程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下去,自顾自将茶饮了。他举手投足间都是难以掩盖的气质,却不知这样的姿态照在乌涂尔眼中,又是另一番的模样。

  乌涂尔察觉到自己又忍不住盯着太子看,懊恼了一下,赶忙别开眼去:“皇后娘娘如果还在,学生真想去拜见她。”

  “她或许会喜欢你。”程束淡淡道,像是皇后的离去对他的触动并不大:“你母亲呢?”

  “我母亲……”却是轮到乌涂尔卡了壳。他和木禾一母同胞,按理说应该是除了木禾以外,越国最尊贵的王子。可……

  他想到这里,联想到了自己“乌涂尔”妖孽的名号。他的身子微微一僵,还是把这件事按了下来。

  程束倒也是随口一问,想不到乌涂尔反应不小。他想着乌涂尔能养成这么一副性子,和他从前在越国的经历肯定脱不了干系。不过,也不急于一时。

  因此程束将此事略过,道:“行了,你好生休息吧。这几日先养好了身体,读书的事不能着急。”

  这是要走的意思,乌涂尔心里颇为不舍,可也不好强留,只能乖乖点头答应。但是脑海中却是盼着下一次早点见到太子。

  转过去又是一天,乌涂尔本想看看书,捧起书来又想到太子的嘱咐,只好放下。芙蕖见他纠结,没忍住打趣道:“您就是看一看,殿下也不会知道呀。”

  “殿下是为我好。算了。”乌涂尔摇头:“养好身体才是大事。”

  他说完,就问芙蕖要了药膏,看起来是真打算好好养伤了。芙蕖本想帮他,却被他拒绝,只能站在一旁闲说道:“唔,三王子,您猜我今儿在东府里瞧见谁了?”

  “谁?”乌涂尔问。

  “白鹿书院的院长呐。”芙蕖道:“这院长不在朝内任职,自然去不了朝会。想必今日来东府,是殿下叫他来的。”

  居然还是个熟人。乌涂尔一怔,没懂为什么院长会来。

  芙蕖没注意到他细微的表情,接着说道:“周院长进重华殿之前,脸色可不大好看。八成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儿,叫殿下生气了。”

  “殿下总是生气吗?”乌涂尔的注意力又飘在太子身上。

  芙蕖道:“您说吧,这朝会里天天五湖四海的事情那么多,咱们殿下就是再好的性子,总也要发些脾气的不是?”听她这么说,乌涂尔出了神,他直白的思索——真想帮着殿下,让他少被气些。

  这种事情听就是听了,本来谁也没放在心上,却又是十几日后,李庄带来了消息:“三王子,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乌涂尔到底是个少年人,又被膳房加了伙食,不仅比前段时间看着壮实了点,腿伤也恢复了不少。这几日他已经又开始温书,写了不少大字,就等着给太子看。这会儿李庄来叫他,他高兴都来不及。

  他赶忙收拾了作业过去,重华殿也没其他人,看来就是专程等着他的。

  一进殿又是那种冷幽的香气,乌涂尔一抬眼,立刻就看到了在桌案后面的太子殿下。他有些激动,脸上都跟着红润了:“见过殿下。”

  程束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开口问:“又写了什么?”

  乌涂尔将作业呈了上去,紧紧盯着太子瞧,就怕让他不满意。太子却是翻看晚了之后淡笑起来,简要评价:“十分认真。”

  “也是殿下您教导得好。”一旁侍奉的黄公公也适时开口。

  程束也不谦虚,当即“嗯”了一声。随后他将那些作业放在案上,看着乌涂尔说道:“前几日,周谦来了一遭。他治下不严,非要来请罪。”

  “如今这白鹿书院里走了好些个博士,本宫也不想再苛责了。”程束说着,轻轻挥手,旁边的黄公公就走近到乌涂尔的身边。然后乌涂尔就看见黄公公从袖口里拿出一个东西来。

  那东西竟然是块玉珏,花纹虽然不甚复杂,玉质却是一等一的好,俨然是块贡玉。黄公公也不说话,伸手就将玉珏挂在了乌涂尔的腰间。

  乌涂尔有些懵,看看黄公公,又看看太子,不解其意。

  等着玉珏挂好,程束这才开口:“也不能总拘着你在东府里。毕竟是个少年,本宫这里也缺能教你其他课程的先生,正巧着西北军几个统帅回京休整,你跟着他们的儿郎一起去白鹿书院。”

  他这话徐徐说来,也没表露什么态度。可听到乌涂尔耳中却是变了好大的滋味,竟然让乌涂尔瞬间变了脸色。

  来了东府才这么些天,怎么又叫我去白鹿书院?

  乌涂尔慌张极了,也没顾着尊卑,下意识开了口:“殿下为什么要扔掉我?!”

  他语气有些不好,黄公公听了吓得冒冷汗,赶忙道:“三王子,太失礼了!您怎么这么同殿下说话!”

  乌涂尔不理,下一刻颤抖着就要把玉珏摘下来:“我,我不要这个东西,有了这个东西殿下就不要我了……我不要,我不要!”

  他闹得有些凶,程束却是没有恼怒。黄公公惶恐的看过来,程束也只是压下他。看着乌涂尔的模样,程束在内府里连声叹了很多次。他清楚乌涂尔会反应大,没想到却是这么大。

  而那枚玉珏就这么跌在了地上。

  程束心里喟叹,到底是个孩子。

  他不由提高了些许声音:“你就是这么想本宫的吗?”

  乌涂尔一愣,抬头就看了过来。

  “那玉珏是你在书院中的象征,代表着东府。”程束道:“前些日子还知道听话,如今却不听了么?”

  他说到这里,又是多说了些:“本宫叫李庄接送你,寻常在书院中也有张元仁跟着。那群西北统帅的儿郎们才回京,书院中自然开了新院,也正是适合你的水平。再说他们那些猴孩子性情不错,你在其中想必也不觉得难捱……”

  原来自己为乌涂尔考虑了这么多。程束说着,才琢磨出些味道来。因此看着那摔在地上的玉珏,不知怎么多出了几分烦躁:“本宫说收你入门下,自不会食言。往后再如此任性,别说本宫不客气。”

  他俨然不顾乌涂尔惨白的脸色,道:“退下,你且好自为之。”

  黄公公哪里敢让乌涂尔多留,拾起地上的玉珏就推着乌涂尔出了殿门,才出去就看见李庄一副苦相。黄公公将玉珏塞在了李庄手里,低声道:“哎呦,这回是惹殿下不悦了,快带着三王子回去吧。”

  李庄当然听到了殿内的纷争,心里叫苦不迭,赶忙收好玉珏,拉着乌涂尔就往沐月阁走。路上他语重心长道:“三王子,再如何也不能对着殿下那副样子啊,您不知道,为了您,殿下惩治了一群书院里的博士。还专程叫内务府加紧打了这么一块玉珏出来,不就是为了让您去书院的时候痛快些吗?”

  他痛心疾首:“您怎么就会错意了呢?”

  李庄说一句,乌涂尔的脸就白一分,等话说完,简直像是个纸人了。

  他呆了半晌,才低声道:“殿下都是为了我吗?”

  “李少监,我,我又错了!”乌涂尔道:“我害怕极了,我怕殿下就此不要我了。我……我叫殿下伤心了。”

  他说完,朝着李庄伸了手。李庄抿唇,把玉珏放在了他掌心:“您往后心思坚定些,哪有那么多自己想的虚妄事?读书不就为了养性么?”

  “这该怎么办?”乌涂尔觉得李庄现在就是他的救命稻草:“这回殿下伤了心,我该怎么认错?”

  李庄怎么可能知道,只觉牙疼:“哎呀三王子,这事儿我可说不出……”

  也不知道太子是不是真的生了气,后来这一段时日,一直没叫乌涂尔去重华殿。也随着日子这么一过,乌涂尔再去白鹿书院的时候就要到了。

  乌涂尔走在出宫门的路上一步三回头,就想瞧瞧太子的身影,可直到出了宫上了马车,仍旧是什么都没看到。

  他不免沮丧,握着腰间的玉珏只觉寒凉。

  这情绪一直持续到白鹿书院门口,他下了马车,李庄对他说道:“您好生学,傍晚我接您回去。”

  乌涂尔点点头,颇有些无精打采。

  而周围的学子自然看见了他,大部分都是认识他的,倒是畏惧着东府,只围起来默默议论。

  忽然在这时,长街上响起了一阵急速的马蹄声。众人都忍不住顺着看过去,发现竟然是一个黑衣骑士。

  乌涂尔自然也看见了,却见那黑衣骑士离着自己越来越近,最后一拉缰绳停在了自己面前。

  乌涂尔:“!”

  李庄反应比他快:“樊霖?怎么是你?”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亲卫。

  樊霖翻身下马,朝着乌涂尔一笑,随即从怀里取出来一封信来:“奉殿下之命,特来给三王子送信。”

  乌涂尔心间一跳,无知无觉接下了信,再看的时候,发现那信一共两页。

  第一页太子写——“用功”。

  第二页太子写——“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