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平米的灰色空间，由钢铁框架支撑的斜倾墙壁组成，面积最大的三角形墙壁是一整块无缝玻璃。
没有一面墙是四边形，也没有一个角度是90°，在这间不规则的客厅中部，摆放着一丛黑色皮质沙发，共有6组27个座位。
不与墙壁产生任何联系的L形金属酒台，整体布满天界雷鸟激光雕刻。
在印第安人的文化中，雷鸟通常栖息在粗壮的树干上，以雕柱形式出现。吧台的雕刻分为两部分，上半部是巨翅张开、喙为勾状的大鸟，下半部雕刻立人，有鼓起的圆形眼睛，裸露的双乳，两臂紧贴肋部。
这栋由六根钢柱支撑，悬浮在河面上的别墅属于Lee，是他名下诸多房产其中之一，同时也是Alpha Sadist的一个据点。
玻璃墙前面，装饰着一片六米直径的六边形拼图，六幅分别象征东方宗教“六道”之意的图案，描绘在梯形大理石上，组成了凸高于地面三十公分的地台。中部那张墨蓝色王座，上一位主人是居住在圣彼得堡冬宫中的亚历山大三世。
Lee顶着一头乱哄哄的头发，穿着红色绒毛睡衣，无力地坐在这张椅子上。他手边的单人茶几上有瓶酒。
他用通红的眼睛望着玻璃窗外的河水，眼神迷茫沮丧。
两天前，他刚做了一次微小的颅骨修复手术，后脑勺被剔除了一片头发，现在他的脑袋上镶嵌着一块有弧度的钛合金网板。
他的眼睑发黑，鼻子发紫，胳膊以软弱无力地姿势放在椅子扶手上，两条长而有力的腿随意地向下耷拉着，全身一动不动。
他的侍者——一位红发的男性Omega坐在宝座旁边，斜倚着一条金色椅腿，似乎快要睡着了。
他对Lee的事情一无所知，几乎从不过问，这两天他们一直在一起，Omega负责照顾Lee的饮食起居，陪伴他的抑郁时光。
但是这几天Lee始终一个人睡，有时他会在客厅的沙发上睡觉。
客厅到处是雪茄和酒精的味道，他们已经四天没打开过窗户。『Push』打来的电话被Lee以各种各样的缘由拒接，就连他那些上流朋友的拜访请求，也全部被拒绝了。
一只乌鸦从窗外飞过去，Lee撑着椅子扶手，慢慢站起身来，走向窗前。
Omega听到动静，一下子清醒起来，赶紧直起身子。
Lee注视着远处的绿区。
一栋顶部围砌着脚手架的尖塔大楼正在施工，那儿距离居民区大概有6-7公里。
一个礼拜前，他被Hannibal从Orlando的住所带出来，送去了医院。
挫败感从未有一秒钟的消失，他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先经历被Orlando拒绝、唾弃、厌恶，然后被摆脱。在他的人生中，从未遭受过这样的失败。
他缓缓向右边伸出手。Omega连忙走到座位一旁，将酒瓶拿起来，交给窗前的Lee。
“砰”的一声响，生产于波尔多，窖藏了三十年之久的红酒溅上了Lee的胸膛、睡衣、头发、脸颊，成片的红色液体顺着玻璃躺下，绿区的一片屋顶顿时被猩红笼罩。
Omega吓得打了个哆嗦。
Lee转过身，皱眉看着他问：“你很怕我么？”
Omega摇了摇头。
Lee吸了吸鼻子，又问：“我看上去很糟糕吗？”
Omega继续摇头。
“我是否令人感到失望？我爱Will，我爱Orlando，但是他们合伙陷害我。”
Omega胆怯地向后倒退了一步，低下头。
他的行为回答了Lee刚才的疑问，这令Lee非常难过。眼泪从灰绿色的眼睛里涌了出来，他向Omega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客厅，到别的房间去。
这时，客厅北面的门自动打开，Hannibal走了进来。
他今天穿了肩宽收腰的棕红色西装，但是没系领带，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Hannibal站在门口位置，向窗前的Lee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Lee快步走上前抱住了Hannibal。
Hannibal像是安慰孩子一样，拍了拍Lee的肩膀。
“日程结束了？”Lee哽咽着问。
“今早我从辛辛那提乘飞机回了这儿。”
Lee的眼泪弄湿了Hannibal的头发，他们像父子一样拥抱了一会儿，慢慢松开对方。
Hannibal说：“波尔多红酒是时代的馈赠，而时间已一去不返，你不该浪费它。”
Lee咬了咬嘴唇，委屈地流了两滴眼泪。漂亮的睫毛颤抖着，他的样子令人不忍责备。
Hannibal用手轻扶着他的后腰，将他引去客厅中部的皮沙发。
两个人坐下来后，Hannibal叫来那位Omega侍者，礼貌地请他给Lee一杯咖啡。
Lee在沙发的角落里蜷起双腿，将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对Hannibal说：“他们唾弃我，而且厌恶我。Will打伤了我，还带走了我的猎物……”
Hannibal用柔和的目光看着Lee。这位，由他一手调教的顶级天才猎手，有着与生俱来的野性与尊严，就像一头狮子。
Lee从未遭受过失败，他生为食物链顶端的王者，而他现在就像个委屈的孩子，缩在沙发里哭泣告状。
Hannibal完全能体会Lee的沮丧。“被拒绝、被辱骂、被唾弃，然后被曾经的同伴殴打，被排除在行列之外”，这种打击对于有着王子脾性的Lee来说，无异于精神凌迟。
“我喜欢Orlando，Lecter，我在Orlando身上花费了巨大的心血，我给他用了猩红热疫苗，那是我父亲留下来的奇迹，你明白的……而他却辱骂我。”
Lee语无伦次地说着：“我本来有机会驯服他，使他归顺的，但是Will破坏了一切，他把本该属于我的情人变成了我的敌人……”
“冷静，Lee。”Hannibal安抚道，“就算是能操控所有人心灵的男巫，也免不了遭遇同行的干扰，你一直做得很好，只不过这次犯了个小错误而已。”
Hannibal又问：“你是否想杀死Orlando？”
Lee擦了擦眼泪，摇头道：“我只是恐吓他，是的，我迟早会杀死他的，但是那天我只想使他受到惊吓，我没有向他下手。”
“过度戏弄猎物会令人感到身心俱疲，你为何对他有如此浓厚的兴趣？”
“他的气味儿非常美妙，他……很有生命力，”Lee一边琢磨着一边回答，“他的眼睛就像几十年前的星辰。吞噬必须在我得到他的全部之后。”
“如果我说‘你欣赏他的外表，以及炙热’这只是谎言。当我们对一个人产生奇异感觉，就已经被爱之箭射中。”Hannibal叹了口气，脸色阴沉下来。
Lee是一头年轻的雄狮。
他有着如火如荼的欲望，狩猎看似勇猛实则盲目。
在战后两年左右的时间里，他没有亲自狩猎，他们吃别人进贡的食物，而Lee进入了潜伏期，Hannibal从未质疑他已经变成了文明人，食肉动物与食草动物向来无法通过进化互相转变。他只是感到好奇：Lee在经历怎样的脱变。
无疑Will的出现对于他们来说是异状。
令人沉醉，又令人警醒。
是Will分离了Lee一直处于混淆状态的情感世界。当这头狮子认识到“Will不是猎物”，可能也认识到，世界上存在更多不只是猎物的人。
在Will之前，Hannibal曾经爱过他的家人和妹妹。
但是Will绝对是Lee爱上的第一个人类。因为Will使Lee意识到“他不是孤单的”。可以肯定的是，在Will出现之前Lee并不知道孤单是什么，他太年轻了。
问题是Will离开了他们，选择站在他们对立面。
因此两年时光里，Lee对狩猎心灰意冷，Orlando是引起他灵魂复苏的人类，所以对他有着不一样的吸引力。
“犯错误的不只是我，Lecter，你放出了Will，你对他的希望太高了。”Lee对Hannibal说，“是你使Will出现在绿区那栋房子里，不是么？你希望在他看到狩猎时，本质能够复苏。”
Hannibal沉默地垂下眼帘。
Lee是对的，他的确期望Will在看到Lee狩猎时，回忆起过去的时间。哪怕有一丁点儿可能，他希望挽留Will。可事实正在一次又一次向他宣告，时间永失。
“我们都被拒绝了，被Will，被Orlando。这是我们的中年危机，简直令我一蹶不振。”Lee说。
Hannibal吁了口气：“也许你应该放弃Orlando，让别人去处理掉他。”
“不，我会亲手处理他。”
“你的占有欲使你想要亲手杀死他，你是否认为他是属于你的？”
“他已经属于我了，我改变了他。”
“……你确定？”
“疫苗从不失效。”
Hannibal告诫道：“我时常设定一条路，然后反其道行之。执念使人误入歧途。而过程一定被设定，事情的结局就会出走设想。”
“你希望我放弃Orlando。”Lee问，“那你是否想过放弃Will？”
“我从未粗暴地束缚Will的命运，他所遭遇的一切皆是注定。有时，共情使我对他的际遇感同身受。”
“……我不在意我是否是粗暴的。”Lee说，“道德是用来掩饰暗地暴行的最好工具，我也不介意把它完全摒弃。”
Hannibal笑的有点牵强。
年轻人经常毫不遮掩地表露他们的欲望，多数年轻人具有任性特征。而Lee的欲望比大部分年轻人高贵，他从不卑鄙或是委曲求全。
但这份直截了当，却总令他感到冒险。
两天前。
辐射消除器发出一点儿噪音，沙发上熟睡的Will抖动了一下眼皮。
窗帘几乎从未被拉开过。
靠墙摆放的灰绿色帆布沙发——这些天Will一直睡在上面。他的衣服、钥匙、水杯与杂物就堆积在一张斜置的办公写字台上，昨天，他外出购买了简易橱柜和洗衣机。
邻近大门口的金属操作台、餐桌与厨具占有了客厅一小半的地方，那是房主搬走时留下来的。
褐色地板光亮如新，黄藤壁纸也被擦拭过。自从Orlando来了，Will每天早上都会打扫一遍卫生，他不希望给这位出身良好的Omega留下拖沓的印象。生活中总有人要顾家务的，而在Beta和Omega组成的家庭里，由Beta充当家务能手。
他买了三张高强度塑料椅子摆在餐桌旁，每一张的椅面上有米字旗图案，如果色彩能给Orlando带来一点好情绪，那么就太好了。
空气里一直弥散着浓重的信息素气味儿，那是从Orlando身上散发出来的，他的发情症状起初非常严重，从两天前开始稍有缓解。
Orlando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洗东西。Will是知道的，不过一直没拆穿，那样太尴尬了。
Will把手机从一团衣服底下摸出来，看了看时间，然后掀开毯子，穿上旧靴子。
他准备了一下，然后出门买东西——几乎每天都是这样，他需要在六点钟之前准备好晚饭。
Will去了贫民窟外面的便利店买芹菜、肉类和水果，战后，生鲜食品一直昂贵，住在贫民窟里的人多半吃“冻肉”，人们把死于环境污染的畜生分割，肉经过灭菌，进行冷冻储藏，分发到各大超级市场的福利柜台，供人免费领取。
有时，人们也会用这种肉做成速食品，以极低廉的价格出售。
Will会买比较上乘的食品带回去烹调，他一个人的时候偶尔吃鱼肉快餐，自从Orlando来了，他每天都得用生食做两顿饭。
回到家后，Will在操作台旁忙碌了一会儿，然后将炸猪排和烩菜送到桌上，敲响Orlando的房门。
除了吃饭之前，他几乎不会打搅Orlando，所以每次门被敲响，Orlando都知道是Will在叫他出去吃饭。
他的情况还是不太妙，但比起刚回来的时候好多了。这有赖于这位Beta的照顾，他现在几乎完全相信Will，并且愿意按照他的话去做。不过他们几乎完全没有交流，Orlando猜Will是在生自己的气。
他穿好拖鞋，打开门走出房间，那时，Will正站在餐桌旁，将一块猪排夹进他的餐盘。
Orlando来到他背后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Will没回答，他给Orlando拿来饮料和餐具后，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吃饭时间通常安静，有时他们也会交谈，只有几句话。
Will在Orlando对面小声说：“今天我没买到鱼，偶尔便利店会卖鳟鱼和鲭鱼。”
Orlando把一块猪排送进嘴里。
“我想买个冰柜……”Will低着头说。
Orlando问：“我们需要在这里住很长时间吗？”
“是的，在Lee彻底放弃猎捕你之前，你是不能离开这栋楼的，否则就会遇到危险。”
“我们应该告他，我是说……我们可以向法律机构提交他的犯罪证明，至少是他一个人的！”Orlando有些气愤地说，“我迟早会去举报他的，他是我见过最丧心病狂的人。”
虽然这些天Will已经把Hannibal和Lee猎杀、折磨其他人的事情，以及他们在暗地中与政法人士勾结的事情告诉了Orlando一部分，但Orlando仍然不死心地想检举他们。
Will漠然地说：“警察不会轻易逮捕他们，他们一直非常看重自己的名誉。”
“难道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么？”Orlando沮丧地问。
“我曾被督察员从警察局轰出来，被法院退信七十几次。除非Hannibal死了，Lee才有可能暴露。他是他的老师……家人。”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Orlando皱起眉头，“难道Lee是受到Doctor Lecter指使的？”
“他受到Hannibal的庇佑，他们袒护彼此，Hannibal比Lee更老道。”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Will看了看他，又匆忙把眼神移开。
“你不会永远呆在这儿的。”
“你准备怎么办？”
Will低下头不再说话。每当这样的时候，Orlando就会意识到自己问了Will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一般也不会再问下去，因为他愿意相信Will是有办法的。
虽然这位Beta看上去拖沓，但已经不止一次有效地保护了他。
Orlando观察了一下Will的脸色，然后说：“如果你要冒险，那么请带上我，我有朋友有法子弄到枪械，我能联络瘸帮的人。”
Will打量着Orlando，没说什么。他永远不会当面指责Orlando的无知，他也不希望他像自己一样去经历那些骇人听闻的事情。
他也不会让Orlando搀和进他和魔鬼的斗争中，但是，迟早有一天，他会把他送走的。
送回那栋属于他的房子里去。
“你需要向医院请假，告诉你的上司，暂时你不能去工作。Lee会动员几百个Alpha寻找你。”
Orlando无奈地笑了：“有这种必要吗？他简直是个疯子。”
“Lee从未被拒绝，你是第一个拒绝他的人。”
“什么意思？”
“如果他不能成功地捕获你，他将会一蹶不振。”
“他可真是个恶棍！”Orlando咬牙切齿地说。
Will不会忘记自己和“恶棍”的联系：他曾经对他的每一种反应感同身受。
两年零七个月的时间。
“唔，Will，饮料太甜了。”Orlando皱了皱眉头。
Will拿起他手边的杯子，把果汁倒掉，帮他倒了一杯白水。
Orlando把一大块猪排吞下肚子，喝了口水说：“你是个非常好的人，Will。”
Will慌张地弄掉了一块芹菜。
“那么，你不是负Beta对吗？”
Will摇了摇头。
Orlando偷偷打量着Will，不由对他产生了一点儿好感。
他觉得Will有很好的脾气，而且很会照顾别人。他有一双蓝绿色的眼睛，非常英俊。
值得信赖，并且不多话，Will令Orlando想起了动作电影里的孤胆英雄，那种拿着一杆枪单挑一支军队的人。当然，他不会真的认为世界上是存在那种人的，但是他相信，Will能保护他不受到Lee以及外面那些AS的伤害。
回到这儿的第二天，他曾经拿出一张里面有十万美元的卡片，但被Will羞涩地拒绝了。Will答应他联络朋友去绿区看守房子的要求。
Will买了很多他需要的东西送到房间里，比方说热水壶、拖鞋、内衣、太阳能式手机、洗漱用品和抑制剂。
Orlando觉得Will太孤僻了，有时他会莫名其妙地同情他。
吃过饭后，Will把厨具清理了一遍。
Orlando没有按时回到房间去，而是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不一会儿，Will打开门出去了。
Orlando有点儿失望。他感到无聊极了。
发黑的水珠从汽配店的铁皮屋棚滴落下来，七零八落的易拉罐滚向道路两旁。
快下雨了。
Will在巷子口见到了Alana，从她那里得到三千美元的工资。
Alana告诉他，通过去Orlando住所调查取证，Jack已经相信了他曾经说的话。但是暂时，他们还不能把他召回FBI，那栋大楼里至少有三位高层主管袒护着Lee，他们会一直对Hannibal和Lee进行跟踪调查。
临走时，Alana把一柄电殛枪交给Will。
这不是普通帮派分子能弄到的武器，在执法机构里，一般也只有高级探员才配备。这种枪能发出一股强力的电流，令被射中目标即刻晕倒。
Alana走后，Will在杂货店里买了一台拥有超薄触屏的电脑，狗粮和几罐维生素。住在这儿，他们需要摄入大量维生素来抵御辐射污染。
然后，他坐在一张流浪汉的沙发上等了一会儿，喂饱附近所有的野狗后，他向14层住宅楼的窗户望了一眼。
他要等到Orlando睡着后再回去。
Omega在这个时代是种命运艰险的稀少人类。而大多数人认为，稀少既是珍贵，有人愿意花上千万美元寻找Omega为他们生育后代，往往也是找不到的。
而现在，他就窝藏了这么一位英俊年轻的Omega。
Will被一条斗牛狗缠住了。在舔光了Will手指上的食物残渣后，斗牛犬主动翻过肚皮给他抓挠。
一条影子出现在后面狭小的过道里。
“Will。”Hannibal的声音使Will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