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探花郎李默>第12章 经书似曾相识 佛前犹怜丹心

  西门外的香径人迹罕至,槐花像雪片似的从枝头落下,从周衍脚下一直铺到云端。

  在周衍记忆中,这条通往皇觉寺的道路需得一个时辰,不过今日他只用了半个时辰。他也不知道为何突然会走上山道,突然来到佛前。

  “今日却是有事要求教于你了。”他抬头看向释迦牟尼佛的眼睛,想起上次来时,他还是个无私心无所求的人。

  他点了三柱香,随意插上,转身出了朱红门,路过问卦卜签的摊子,他停住了脚步,对庙祝说:“问卦。”

  庙祝:“香客写个字来。”

  周衍抬手写了个“李”字。

  庙祝瞧着“李”字,颇为遗憾扼腕地摇了摇头,叹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李是个姓氏,是个大姓氏,这位香客所问之事犹如在茫茫人海中寻觅其一,难啊……”说着要提笔写下卦辞。

  “啪嗒”一声,一锭雪花银落在案上,庙祝的笔停在空中。

  周衍:“换个好的。”

  庙祝:“……”

  “好说,好说,大吉,上上大吉!正所谓‘桃李满天下’,香客所问之事犹如当春寻李,容易可得。”他说着,将雪花银摸过来,往袖子里放,动作间,一本册子从他袖子里掉落出来,封皮写着几个漂亮的字——山海图经庚戌年校对版。

  周衍的目光立即凝住在这本册子上。

  “哪里来的?”

  庙祝塞好银子,把书捡起来,笑嘻嘻地说:“一个白白净净年轻和尚的。”

  “和尚?他在哪里?”周衍厉声问。

  庙祝被他突然的威压吓住,急忙说:“东南角的僧舍……去不得的,去不得的,有几个兵把守着……”

  周衍一把拿走他手里的册子,径直往东南角奔去。

  周衍跃上屋顶,穿过一群高低错落的房舍,来到一个僻静的院落,远远地,他看见果然有三个穿着利落,手持长刀的人守在门外。其中一人他认得,是禁军的侍卫刘仙,也是他南佑王庭早年插在上京的一只眼。

  周衍看清情况,取了一块碎瓦,凌空扔出去,直取一个侍卫面门。

  他留了几分力,碎瓦只敲破对方皮肉,刘仙等人立即冲将过来,追拿周衍。周衍甩开另两人,转了一圈,将刘仙引到僧舍背后。

  刘仙正要抽刀,前面的人突然停住了,回身道:“刘仙,是我。”

  “殿下?!你怎么在此?”

  “我问你,这僧舍里的人可是李默?”

  刘仙:“是他,陛下把他关在这儿命我等看守。殿下要如何?但请吩咐!”

  “我要带他走。你能开脱掉吗?”

  刘仙:“恐怕不能,陛下十分着紧此人。不过殿下要带走便带走,我等本来就是替殿下卖命的!”

  周衍沉吟了一瞬,他稳了稳心神,心道:现在强行带走,恐怕不好善后,南佑的势力鞭长莫及,还需从长计议。

  “算了。我先进去看看,你拖住那两个。”

  刘仙:“是,殿下。”

  周衍闪身进了僧舍。

  房里很黑,周衍先是看见了一盏豆灯。

  他朝那灯走近,看见灯后有一张榻,榻上躺着一个人。

  外面响起人声,应该是另外两个侍卫回来了。

  “没抓到人,让他跑了!妈的!竟然偷袭老子。”

  “要不进屋里检查检查。”

  “你疯了,陛下不许任何人同他说话的。”这个是刘仙。

  “哼,我看他已经被关傻了,回不回宫就这个样了。”

  刘仙:“少说两句。人没抓到,你们两个去寺里巡视几圈,看看有无可疑之人。”

  “是。”

  榻上有个人,面朝墙壁躺着,一动不动。

  周衍坐在榻边,把他的头轻轻转向自己,他微微睁开了眼,眼里空洞无神。他脸色灰白,瘦骨嶙峋,头上只有半寸长的头发,两颊长满疙疙瘩瘩的丘疹。

  他整个人如今的样子,恐怕就是“心灰意冷”四个字最恰当的诠释。

  “李默。”

  李默没有应答,但是眼里带上了一丝困惑。

  “李默,是我,周衍。”

  他轻咳了两声,扶着周衍的胳膊,勉力坐起来,在黑暗中仔细辨认周衍的脸,周衍赶紧凑近那盏豆灯。

  灯火只有半截小指大小,照亮了周衍右眼的眼角,红通通的,像在渗血。

  李默看了好一会儿,叹息着说:“世子,李默又梦见你了。”

  周衍心中刺痛,他问:“你常常梦见我吗?”

  李默半阖上眼睛,垂着头说:“嗯,梦见你质问我,《山河图经》修好没有……”他摇了摇头,“修不好了,我如今……当初连你也不肯替我添一幅画。”

  周衍:“你跟我走,我带你亲眼去看好不好?”

  “好。”做梦而已,万事可期。

  “那说定了,以后你归我管,让周衍照顾你。”

  他把李默揽进怀里,用力往胸膛里嵌,李默只剩一把骨头,温顺地扑在他身上。片刻后,李默突然低声呢喃:“这不是梦。”

  周衍放开他,把他搁在榻上,俯身吻上去,这是个很长的吻,直到李默窒息濒死,周衍才微微离开一线,擦着他的唇瓣说:“不是梦。”

  刘仙一直守在门口留意周围动静,他听到门内隔着一层窗户纸,周衍在低声问话。

  “李默怎么会成这样?”

  刘仙背贴着门,眼睛看着前方,悄声回话:“回殿下,受刑之后,先帝令李默以内宦身份入东宫接着伺候太子,奇耻大辱,李默自然不从,先帝便要杀他。太子向先帝求情,答应娶一位太子妃,先帝才饶了李默一命,但是要他剃度出家,永守佛门。

  那一两年,李默整日闭门不出,太子找来许多断简残编让他修书打发时间,后来,他索性连太子都不见了。太子恼怒不已,就把他屋内所有书本都扔了出去,且令任何人不得与他说话,直到他愿意回宫。天天关着,不见天日,我瞧他已不大清醒了……”

  周衍暗骂一句:“卑鄙小人!”

  刘仙犹疑着问:“殿下,这李默是咱们南佑的人吗?”

  周衍:“是我的人。”

  刘仙:“……”

  “殿下,卑职该死!我不知……”

  “不必再说。你想法子把看守的人都换成自己人,本王要出入自由,暂时不惊动皇帝,过些时日我亲自找他要人。”

  周衍立即下山,召宋居等门客在庄园内密谈,调兵遣将需要时间,暂时只能委屈李默住在僧舍。

  刘仙的动作也很快,当天找借口换了两个守卫,当夜周衍便带了个从南疆跟来的巫医上了皇觉寺。

  东南角的僧舍里灯火通明,李默已不知多久没见过这样明亮的世界,他难以适应地紧闭了双眼。

  周衍忙把他的头按进怀里,抚摸着他短短的头发安抚他,“无事,无事,只是让大夫看看你的病。”

  李默的头和他这个人的脾性是一样的,圆润温和,没有什么棱角。头上半寸长的头发不软不硬,密密地搔着手心,扫过里面每一条掌纹。

  周衍本来是想着安慰他的,却抚上了瘾似的,许久挪不开手。

  巫医跪在门边不敢提醒,还是李默自己抬起了头,“世子?”

  周衍轻轻笑了下,低声说:“是殿下了,我今年二十一,比当年相遇时的探花郎还大四岁。”

  李默呆呆地说:“太子殿下。”

  周衍捧着他的脸,叫他仔细看自己,“不对。”

  周衍的母亲有一半天竺国的血统,他随了母亲的眉目深邃秾丽,眼仁儿又像他来自康巴的曾外公,是很浅的金棕色,一头浓密的乌发不像汉人梳成发髻,而是披散着随意束到一起。

  李默看着他艳丽的面庞,换了个称呼:“公主殿下。”

  周衍笑了,点点头:“正是。你已入赘给我了,好生听话,把病治好。”

  他挥手让巫医上来瞧病,巫医看过他脸上大片大片的红疹子,禀报周衍:“殿下,公子脸上的疹子无碍,是因这房屋周围潮湿,又不通风不见太阳,久居于此所起的风热湿疹,换个地方晒晒太阳自然就好了,若是太痒就用些凉血止痒的药。”

  周衍:“那他为何有些呆傻?原来是很活泼一个人。”

  巫医来时已向刘仙打听过病人的起居情况,他捻着一根小辫子沉吟片刻,道:“殿下,小人这么看着,公子的头部似乎没有受过外伤,或许是伤心郁结,孤独苦闷所致,吃些疏肝解郁的药或许能起些作用,但心病到底还需心药医,公子自身还是要把心放宽,重拾过日子的兴致才好。”

  周衍听他这么说,手上又囫囵个儿把李默的头摸了一遍,确实没有外伤的痕迹。

  他又问:“他一年多前曾受过宫刑,有碍没有?”

  巫医道:“既是一年多前受的刑,按理说外伤应当痊愈了。只不过男人能做的事情他不能做了……”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了个磕巴,他想到刚才殿下与公子说的两句话,立即改口道:“还是能做的、能做的,殿下宽心。”

  周衍皱眉:“本王宽什么心?到底能做还是不能做?”

  巫医把腰弓下去,“能……能做一半儿吧……殿、殿下辛苦些就是……”

  巫医不敢把话说得太直白唐突,周衍听得似懂非懂,两人都沉默了。

  巫医揪了揪小辫子,突然想到刚才殿下还说了什么“入赘公主”的话,他脑中灵光一闪,埋着脑袋说:“若是……若是殿下、殿下不愿辛苦,要不……让小人替公子检查检查?去势的手法若不到位,有可能去不干净,后续会再长些回去也是有可能的。”

  周衍:“本王有什么不愿辛苦的,我只想他少受些罪。”

  一句话说得巫医又困惑了,他唯唯应诺。

  “你出去等等,本王给他检查,看完了转告给你。”

  巫医出去后,周衍在榻边坐了片刻,接着他觉得屋内弄得太亮了些,有点刺目,他起身灭了两盏,然后走回来对李默说:“你听见了,大夫说,还能治,但是我得先看看,知道情况他才好对症下药。”

  李默歪靠在一张引枕上,呆呆地看着一盏灯笼,像一幅不会说话的美人图。

  周衍说:“那我看了。”

  他靠近,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干脆半跪在地上,缓缓摸向了李默腰间。李默突然闭上了眼睛。

  周衍看见了,收回手。他起身扑上了榻,压在李默身上,亲他的眼皮,又亲他的唇,跌落悬崖似的下颌线,穿过丘陵般的骨骼,在漩涡旁打转儿,在泥沼般柔软的小腹下边儿逡巡许久。

  他吻上那道无比耻辱的伤疤时,李默突然哭着蜷成一团。

  与他的屈辱和痛苦相反,周衍突然在那道疤上感受到一个很深很深的,从未预料到的,令他无比兴奋的欲望深渊。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