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 午后。

  一辆卡车停在逢春院门口,乔齐玉从车上跳下来,一边指挥工人一边推开院门对里面喊道:“韩枫, 杉杉!出来帮忙!”

  “来了!”

  “我的妈呀, 乔家大少爷,”韩枫跑到门口看着车上满满一卡车的东西, 目瞪口呆道,“你这是要搬到我们院来住啊?”

  乔齐玉笑嘻嘻地用手肘架着他的肩膀:“你想让我来啊?”

  “你想来就来咯,”韩枫挠挠头,有些犯难道, “不过你东西太多了, 我那个房间放不下的。”

  “那怎么办?”乔齐玉皱起眉头,噘着嘴道, “本少爷可睡不惯你们这儿的硬床板,平时也得用大桌子写作业, 还有我的书, 全是世界名著,总不能随便堆吧!”

  “哎呀真是,”韩枫想了想, 不情不愿道,“算了, 我搬到小松哥他们房间去吧,他和小柏哥住校了,周末也不回来, 我的房间让给你好了。”

  “真的?”

  “我说话算数!”

  “好兄弟, 真仗义!”乔齐玉突然拉过韩枫抱着他拍了拍背。

  “你干嘛这么肉麻?”韩枫被他抱得一脸懵,如临大敌道, “你又闯祸了?被你姐赶出来了?”

  “搬这么多东西过来,”韩墨骁见院子里很快就堆满了东西,走过来道,“齐玉,怎么了?”

  “哇,这是我我想要的台灯!”毛豆指着一个包装精美、上面画着台灯的盒子道,“这都洋文,这是进口的吧?”

  “韩老师,”乔齐玉笑了笑,“我过几天就要去英国读书了,来跟你们道个别。”

  “你真的要出国啊,”韩枫闻言皱起眉头道,“还这么快就要走?”

  “好远啊,去多久?”韩杉也道,“放寒暑假会回来吗?”

  “早点过去早点习惯新环境,也没什么不好的,”乔齐玉又笑了一下,“不过回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反正会挺久的吧,不过我要是不回来,我姐过年也去看我。”

  “可是我们会想你的,”彤彤这两天正感冒着,头上还贴着退烧贴,眨巴着大眼睛道,“齐玉哥哥,你不想彤彤吗?”

  “我当然会想你呀,”乔齐玉蹲下来捏了捏她的脸,“哥哥给你打电话,给你寄好吃的,好不好?”

  “嗯!拉勾!”

  乔齐玉跟她拉完勾,起身给大家一一送了带来的东西,有给韩枫的新床垫和上次该赔给他的新拖鞋,给韩杉的新书桌和世界名著,给孩子们的玩具和台灯,还有给婶娘的老花镜,给韩墨骁的砚台。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他想得到的、逢春院用得上的东西。

  大家自然是又喜又悲,晚上吃饭一个劲地往他碗里塞菜,连韩枫都没跟他斗嘴。

  吃过饭,韩枫要他留下来睡觉,还说要将自己的新床垫让给他先睡。

  “好意我心领了,但是真的要回去了,”乔齐玉笑笑,“我姐还在等我呢!”

  “好吧,”韩枫叹了口气,突然看了一眼大门的方向,小声嘀咕道,“最近你和岑栋哥怎么都是分开来的,今天你来了,他又没来。”

  不过岑栋来得很少,他们也不敢打电话去岑司令家,已经好一阵子没见过他了。

  乔齐玉脸色一僵,当作没听见,对韩墨骁道:“韩老师,我走了。”

  “等一下,我有话要问你,”韩墨骁将他拉进书房,低声问,“跟岑栋怎么了?”

  “没事啊,”乔齐玉勉强一笑,“玩不到一起,就……”

  “你出国的事,他知不知道?”

  “知道。”乔齐玉说完便垂下眼,眼皮和鼻头已经红了。

  “你们俩……”韩墨骁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有去戳破什么,只道,“你们俩现在都年少气盛的,有什么矛盾和心结,好好说清楚,不要留遗憾。”

  乔齐玉点了点头,突然抬头问:“韩老师,你想和梁四爷在一起吗?”

  韩墨骁一愣,这小子真是聪明又刁钻,不问能不能,会不会,只问想不想。

  “我想,”他笑了笑,语重心长道,“只是有些时候,不是我想就可以的。”

  就算他表面装得再拿得起放得下,每天晚上都还是严重失眠。

  “那你放心好了,四爷和岑栋那个胆小鬼不一样,”乔齐玉话说道一半,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他一定会想办法跟你在一起的。”

  “怎么哭上了?”韩墨骁连忙替他擦眼泪,“他欺负你了?”

  岑栋那小子上次找他聊完天,说着要再来找他喝茶,也没再来过,如今人都要走了,还这么个烂摊子,人也不出现,不知道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乔齐玉只是摇头:“反正我以后再也不要见他了,胆小鬼。”

  “我瞧他平时也不是个莽撞的,”韩墨骁劝道,“他要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就是太理智了你知道吗?”乔齐玉抬起手背擦了把眼泪,“亏他还是个当兵的,我都不怕,他怕什么?考虑那么多没有发生过的事,简直婆婆妈妈,有什么我们一起面对不行吗?胆小鬼!混蛋!”

  “或许正是因为他考虑得比你多、比你深,才更难以下决定,”韩墨骁道,“等你再长大一点或许就能明白了。”

  换做他是岑栋,兴许也害怕因为自己的私欲而将这么一个鲜活快乐、无忧无虑的少年拖入荆棘丛里。

  有时候不去某个人身边,反而是对那个人最好的保护。

  “我现在就明白,他就是没那么喜欢我,”乔齐玉红着眼道,“那我就走得远远的,如他所愿!”

  韩墨骁一惊:“你不会是因为跟他赌气才出国的吧?出国之后什么都得你自己操办,你能行吗?”

  “我可以学啊,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乔齐玉吸了吸鼻子,“去哪上大学不是上?我姐也希望我出去看看,我正好顺便散散心,说不定国外好玩得紧,我一下就把他给忘了。”

  事已至此,韩墨骁也只得道:“那你好歹跟人家也去告个别。”

  “不去,”乔齐玉道,“你也不许告诉他我什么时候走。”

  “……”

  “老师你保证!”

  “知道了,不说就是,”韩墨骁只得依他,想了想又道,“说不定我不久之后也会去英国,到时候又能见面了。”

  “真的?”乔齐玉惊喜道,“什么时候?”

  “和你一样,出去躲人,”韩墨骁点头,又道,“不过现在条件不成熟,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

  钱倒不是问题了。

  梁公馆的资助没有断,乔齐玉和岑栋过完年后也拉着家里给逢春院弄了一个小基金,用基金投资收益定期拨款到院里,加上他的工资,孩子们以后的生活费是够的。

  可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冲冲他们几个还小,万一有什么事,婶娘一个人拿不定主意,柳芽已经出嫁,也不便经常回来住,就这么走肯定是不行的。

  韩墨骁想了好多个晚上也没想出什么法子来,只能从长计议。

  “那还是算了吧,”乔齐玉的嘴角立刻垮了,“四爷那性子,不会放你走的。”

  “我又不归他管,”韩墨骁随口道,“天色晚了,回去吧。”

  乔齐玉便出去跟大家约好送船的时间,又要求所有人都跟他拉勾,约定不许告诉岑栋才离开。

  蒲州的春天雨水丰隆,连着下了两三天的雨,直到乔齐玉走的那天还没停。

  韩墨骁担心感冒刚好的彤彤又复发,便提前和他打了电话送别,第二天其他人都去给他送行,下午王婶娘又被柳芽神神秘秘喊到许家去了,韩墨骁便请了半天假回来陪她。

  彤彤吵着要去喂鸡,韩墨骁便给她拿了装了谷子的瓢斗,自己回书房练字。

  没多久,原本收住的雨势又渐渐大了起来。彤彤还蹲在笼子前跟芦花鸡讲话,虽然鸡笼上方有遮雨棚,但还是有少量雨滴往她身上飘。

  天还冷着,韩墨骁担心她又着凉,拿了伞想把她牵回屋里。

  刚踏出房门,院子外虚掩的大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一柄纯黑的伞出现在雨幕中,伞下的男人身穿深蓝色的西装,缓缓走了进来。

  彤彤听到开门声后扭头,看清男人的脸后立刻站起来奔进了雨里:“伯伯!”

  韩墨骁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便见那柄黑伞快速低了头朝彤彤遮过去,伞下伸出一只有力的大手将彤彤抱了起来。伞面上抬,雨滴倾泻而下,露出一张清隽英俊的脸,锋利的五官搭配诗意却冷峻的眉眼,在雨幕的遮掩下显得比从前更有寒意。

  男人单手抱着的女娃眉眼弯弯,娇嫩可爱的小脸和他形成鲜明对比,却又格外和谐。

  雨点不断地打在屋檐上,发出密集且有节奏的声响,韩墨骁怔怔看着那一大一小朝自己靠近,忘了该说什么。

  疯狂告白和抵死缠绵的那个晚上过去十三天后,他们又见面了。

  韩墨骁定了定心神,装作若无其事和人打招呼:“梁四爷。”

  “韩院长,”梁今曦淡淡回了一句便别过眼看怀里的彤彤,顺手把伞递给他,问,“想我没有?”

  “m……”韩墨骁头皮都炸了,“没”字已经跳到嗓子眼却又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彤彤,只得生生咽了回去,心跳却已经被砸得乱了节奏。

  他胡乱将伞收了放在门外,自己也进客厅了。

  “想了,”彤彤抱着伯伯的脖子,嘟着小嘴道,“伯伯怎么好久都不来看我?”

  “这不是来了?”

  “阿德叔叔呢?”

  “停车去了,一会就来。”

  “他给彤彤带吃的了么?”

  梁四爷轻笑:“不带吃的你是不是不让进?”

  “不会呀,”彤彤有些害羞地笑了笑,“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们呢!”

  “什么礼物?”

  “你等着!”彤彤说着便下了地就要跑,被跟在后面的韩墨骁一把拉住:“外面下雨呢,干嘛去?”

  “去给伯伯和阿德叔叔抓小鸡。”

  梁四爷送来的那几只芦花鸡已经下了好久的蛋了,但前阵子彤彤愣是不许他们再捡鸡蛋,说要看小鸡出壳儿。

  韩枫他们也宠着她,用砖块砌了个能遮风挡雨的干燥地方,还拿篓子、棉被和棉花做了暖和的鸡窝,放了十几颗蛋进去,没多久便有一只母鸡上去抱窝。

  那么冷的冬天刚过去,居然真的孵出几只滚圆的小鸡仔来。

  韩墨骁原以为这几只小鸡又会被彤彤当宠物养着,没成想着小妮子居然是打算拿来送礼。

  “你在这儿呆着,”韩墨骁正没借口逃跑,重新拿了伞道,“我帮你去抓。”

  “韩院长,我陪她去。”阿德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个蛋糕。

  “阿德叔叔!”彤彤开心地跑过去,趴在蛋糕盒子上往里看,好奇道,“今天的蛋糕怎么不是白色的?彤彤最爱吃白色的奶油了。”

  “今天的蛋糕是巧克力味的,”梁四爷道,“你爸爸爱吃。”

  “爸爸爱吃,那彤彤也爱吃!”彤彤眯着眼睛笑了笑,又想起自己的任务,催道,“阿德叔叔,我带你去抓小鸡!”

  阿德便把蛋糕递给韩院长,牵着彤彤走了。

  韩院长和梁四爷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该给人泡杯茶,不尴不尬地指了指椅子:“先坐吧。”

  梁四爷闻言在椅子上坐下,将手肘撑在椅背上撑着下巴,依然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韩墨骁无视他的灼灼目光,将蛋糕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转身去柜子里拿茶叶。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韩墨骁低头,发现自己同手同脚走了好几步,脸一下子全红了。

  不应该冲动表白的,他想。

  说出来就赤条条的了,什么皮套都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