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四爷?”韩墨骁没料到他会这个时候跑来, 刚要起身,却被岑栋拉住了手腕。

  “韩老师,你还没答应我。”他轻笑着, 帅气的脸英气逼人, 又带着点青春洋溢的少年气。

  “?”韩墨骁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岑栋,他平时也不这样, 怎么今天这么反常,难不成跟乔齐玉学会胡搅蛮缠了?

  “干什么?”梁今曦的脸更黑了,“放开。”

  岑栋这才转头看向他,放了韩墨骁, 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四叔, 您跟我爸聊完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他这声四叔喊得格外清晰。

  梁四爷:“……”

  岑司令大他十几岁, 和他兄弟相称,岑栋这小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可平日里人家嫌他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什么时候喊过一句叔叔?

  这时候倒懂事了。

  梁今曦懒得理他,长腿一跨进了门,施施然坐在韩墨骁手边的位置。

  然后, 他端起韩院长刚才用过的杯子喝了一口,动作之顺手, 表情之自然,仿佛这事儿他干起来天经地义。

  岑栋见状只是略勾了勾唇,垂眸喝茶去了。

  正在烫新盏的韩院长:“……”

  哎, 算了。

  以前在梁公馆口渴起来也没少拿起人家的杯子就喝,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他把新烫好的杯子放在自己跟前,给三个人都满上茶水, 若无其事地问:“四爷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嘴上谢的不算。”

  韩墨骁一愣,明白他说的是给柳芽的那块玉,不自然地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岑栋。

  “所以我来这儿讨杯茶喝,”梁今曦放下杯子,冷声道,“只是没想到韩院长深夜还有客在。”

  “岑栋只是来看……”

  “我只是来看看韩老师,”岑栋道,“他最近瘦得厉害,我不放心。”

  “有我在,用不着你一个小辈瞎操心,”梁四爷板着脸直接下起了逐客令,“还不走?大半夜不回去在外头晃悠,又想给你老子当活靶子?”

  岑栋小时候相当不听话,三天两头就把老子气得吐血,岑云一个糙汉子,哪会带娃?又舍不得真动手揍,便常常把他绑在柱子上练枪法吓唬他。

  “都这么小气了还能让人跑掉,”岑栋摇了摇头,小声嘀咕道,“也不知道在往哪儿使劲儿。”

  梁今曦:“管好你自己的事。”

  岑栋笑了一声,仰头把自己杯子里的茶喝了,起身对韩墨骁使了个眼色:“韩老师,我走了,那边……”

  “我知道的,”韩墨骁点头道,“快回去吧。”

  “你什么时候跟他关系这么近?”人前脚一出门,梁四爷后脚便问。

  “他对我没什么,您何必那样,”韩墨骁喝着茶,眼睛盯着桌面上留下的水痕,低声说,“我和四爷的事,所有人不都知道么?”

  该知道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只怕也知道了。

  他犹如一个不着寸缕的人在街上行走,偏偏大家都照顾着他的脸面,善意地装作看不见,或者看见了也假装不在意,都绝口不提他没穿衣服这件事。

  “不喜欢别人碰你,”梁今曦盯着韩墨骁那截被岑栋抓过的手腕,“我也明白你为什么不喜欢小鹏了。”

  同样,他也无法不对那个素未蒙面、早已去世、却又得到过韩墨骁完完整整的爱的白墨卿产生嫉妒。

  “四爷,我不已经不是您专属的宠物了,您喜不喜欢不重要,”韩墨骁提醒他,又补充道,“而且我说过,我不喜欢展鹏只是因为他对我的态度,现在我和他的误会已经解了,日后说不定还能做朋友,和您也没有半点关系。”

  梁今曦铁着脸没接话,又问:“香玉的对接人为什么要换?”

  “去那边也没什么大事,没必要非得我这个总助去,再说,”韩墨骁觉得好笑,“不是您不想再见到我,才让换的么?”

  “我那天在气头上,”梁今曦顿了顿,“你说的话我也可以不当真,我们……”

  “我们结束了,您还是当真吧。”韩墨骁打断他,又好声好气跟他讲道理,“梁四爷,您不计前嫌赞助逢春院,我心里是很感激的。但您若再说些嘴上说说不顶用,得在床上偿还的话也没意思。实在不行,您还是让阿德打我一顿……”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也不会那样对你,却故意说这些来激怒我,”梁四爷闭着眼,胸膛缓慢起伏着,轻吁一口气后睁开眼,“就像那天一样。我不会再被你骗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您爱信不信。现在茶也喝了,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不留您了。”

  说罢,韩墨骁走到门边,摊着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梁今曦见和他无法说到一块,便直接走过去抓住他的腕子将他捉到身前,冷声道:“好,我只问你一句话。”

  “韩墨骁,”他喉间那锋利的喉结颤了颤,“你爱过我没有?”

  直白的问题像一场不留余地的审判,逼得韩墨骁呼吸停滞了好几秒,他费了许多力气找回换气的方式,别开眼道:“你放开我。”

  梁今曦不肯,反而将他又用力揽近了一些:“看着我,说实话。”

  韩墨骁被猛地一带,撞进他怀里被大手牢牢控住,连他的眼睫毛都能看得清。可是他们太久没有拥抱过,这坚毅温暖的胸膛随便靠一靠都会牵动心里插着的匕首,进一分、退两分,新冒出来的血浓稠又腥甜。

  “实话就是没有,”韩墨骁咬着下唇让自己疼痛,又道,“从来没有。”

  梁今曦闻言一怔,一贯古井无波的眼睛竟然慢慢地红了。

  良久,他低低问:“那你让我感受到的那些……算什么?”

  “当然是演戏啊,我哄您高兴呢!呵,梁四爷,”韩墨骁冷笑,笑得身体都在抖,“认识这么久,我的性子想必您多少也知道一点,我怎么会爱上一个高高在上、等着我去摇尾乞怜的人?”

  “对不起,”梁今曦轻声道,“我以后不会……”

  “没有以后了!”说出这句话,韩墨骁自己的眼眶也红了,急急催道,“你快走吧,我们早就没有关系了。”

  “那你为什么要哭?你每次说这种话都哭,”梁今曦蹙着眉,抬手去擦他殷红的眼尾,接着逼问道,“那天为什么要告诉我你真实的喜好,为什么会关心我的枪伤痛不痛?”

  “我爱哭啊,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点小事就哭!四爷你一直自以为是地认为清楚我的喜好也挺好笑的,既然我以后不用逆来顺受了,告诉你也无妨,”韩墨骁夹着眼泪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枪伤嘛,就是随口一问,不管谁受伤了我都会关心的。”

  “韩墨骁!”梁今曦捏住他的下巴,红着眼道,“我最后问你一遍,除了逢春院你还想要什么?”

  韩墨骁不敢眨眼,就那么咬着牙挺着,隔着模糊的视线看着他:“我想要的,你给不起。”

  梁今曦又问:“你想要的里面,有没有我?”

  “有啊,我想要你…”滚烫的泪珠落了下来,韩墨骁终于能看清他的脸,无论什么时候看,这张脸都很好看,可是他说,“我想要你放过我,别再纠缠。我们已经闹过一次难堪了,各自留点脸面吧梁四爷。”

  客厅里响起尖锐的声响,木质的椅子腿和冰冷的地板摩擦过后终于失去重心,“啪”地倒在地上,将寂静的夜吵了个半醒。

  韩墨骁的呼吸再一次难以为继,挥着拳头重重地砸在眼前人的背上,一下又一下,空空作响。可不管他怎么挣扎,后脑勺依然被人紧紧扣着,久违的熟悉的气息依然萦绕在口鼻间,那人炙热而倔强的唇舌依然在他口腔里肆虐、征伐,席卷了他的一切感官。

  他浑身的血夜沸腾叫嚣起来,灵魂好像快要被融化了。

  他想起第一次和梁今曦上床的时候也是这么痛,可是那时候他是觉得冷,现在却像无助的蚂蚁被架在炭火上。

  为什么爱或不爱这个人,都这么痛呢?

  梁今曦将人推在边柜上,一手挡在韩墨骁腰背和坚硬的柜子之间将人搂紧,一手扣着他的后颈,疯狂地吻着缠着、用力啃咬着,恨不得将这个演技高超、口是心非的骗子拆吃入腹。

  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一点一滴回顾他们的过往,除了弄明白自己的心,还以为也咂摸出一点别的东西来,譬如韩墨骁对他也有点什么,譬如他时不时的闹别扭是因为生气他和别人走得近。

  可他如今已弄不懂这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哪些话是真心话,哪些不是。他只能通过最直接的方式来证明他寻得的一点点慰藉。

  如果他能放弃反抗、允许他继续吻他,或许他至少是有一点喜欢他的。

  哪怕只有一点,他也会甘之如饴。

  “咔嚓”。

  子弹上膛了。

  梁今曦倏地睁开眼,琥珀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韩墨骁,他的太阳穴上正顶着一支漆黑冰冷的枪管。

  两人的嘴唇和舌头都已经勾破了,嘴上糊着血,不像是刚刚接过吻,而像是才啃食过对方的血肉。

  “我说过,再有下次就杀了你。”韩墨骁泪痕未干,睫毛湿成一簇一簇的,拿着枪的手微微颤抖着。

  短暂的不敢置信之后,梁今曦的眼神沉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静默的客厅让人窒息。

  韩墨骁擦了下唇上的血:“你走吧,以后别来了。”

  梁今曦充耳不闻,反而拿住那枪管缓缓一动,将它抵在自己眉心:“你开枪吧,否则还会有下次。”

  “你……”韩墨骁瞳孔微颤,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开枪,”梁今曦双手把住他的肩,愠怒道,“不会吗?开枪!”

  “你疯了……”韩墨骁举枪的手抖得更厉害,几乎拿不住了。

  梁今曦猛地把枪夺了丢到一旁,埋首又吻下来,这次不再那么霸道专横,轻柔地舔舐着被他磕破的那双唇,抬手揽住眼前人的腰背,想要将人抱进怀里。

  韩墨骁一把将他推开,终于流着泪爆发了:“是你不选我!是你要娶梁四奶奶!我就不是人吗,我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一边看着你结婚,一边做你的地下情人吗?! ”

  “骁骁,我不是……”

  “你别过来!”韩墨骁杀人不成,只好拿枪抵着自己的脑袋,恨声道,“以前展鹏一不开心就来找我吵架,你二姐看见我就翻白眼,现在你不痛快了也来逼迫我!可我呢?我不高兴只能忍,忍不住把你惹怒了还得强颜欢笑再往你床上爬!我就这么卑贱,这么低人一等?我就没有心吗?!”

  “不是这样的!都是我不好,”梁今曦焦急地看着他,又怕他走火,抬起手道,“好,我不过去,你把枪先放下,我们有话好好说。”

  “我跟你没话可说了,以前是我自己贱,我活该,”韩墨骁艰难地吞咽,将难过都压下去,“你去结婚,去娶四奶奶,我答应你一定不去捣乱。你叫二小姐也放心,我以后会走得远远的,绝不会出现在四奶奶跟前,也不会让她知道我跟过你。”

  “你和四奶奶好好过日子,我祝你……”他哭着笑道,“儿孙满堂。”

  “骁骁,”梁今曦闻言几至绝望,用近乎求他的口吻道,“不要这样,不要推开我,你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处理好家里的事……”

  “我不信!我这辈子等过的人一个都没有等到!”韩墨骁早已泣不成声、力不能支,沿着柜子跌坐到地上,“你们都骗我,你们不会回来找我……都是骗子……”

  父亲是这样,老韩院长是这样,大哥也是这样。

  他什么都抓不住、什么得不到,总是被抛弃。

  也许不去奢望,就不会再受伤了。

  “我不会骗你,”梁今曦上前蹲下,将他抱在怀里,“你相信我。”

  韩墨骁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好像彻底放弃了挣扎,任由他轻轻吮吻着脸上的泪水,眼神空洞地看着虚空的前方,喃喃道:“梁今曦,二小姐会再割腕吧?我和她之间,你怎么选?”

  梁今昕手上那道疤,分明是割腕留下来的。从韩墨骁对梁家二小姐的了解和展鹏话里话外透露的信息,他大概能猜到点什么。

  脸上细细密密的吻一顿,然后停了下来,那双温柔的唇也离开,带走了最后一点温热的希望。

  韩墨骁心中苦笑,果然如此。

  “其实你根本不用这么为难,你想啊,”他抬起袖子擦了把脸,裂开嘴挤出一个笑脸,“我要是真的爱你,就不会知道你受重伤住了一个多月的院也不去瞧一眼,也不会舍得像刚才那样用力打你。”

  “梁四爷,别勉强了。”

  梁今曦垂着眼静静听着,没再说一个字,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拳头又放开。

  良久,他缓缓地站起身又看了韩墨骁一会儿,最后终于独自踏进了夜色里。

  韩墨骁又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将被丢在一边的枪捡起擦干净。

  没想到替醉酒的乔齐玉暂时保管的高仿模型枪还在这儿发挥了一点作用。

  一滴眼泪砸在枪身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