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蒲州军区医院特护病房又躺了三天, 梁今曦才转醒,一系列检查之后,医生宣布他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但还需要好生静养一两个月。

  几天后, 他被转入普通病房,人还很虚弱, 但可以吃一些清淡的流食了。

  柳月琴虽然是梁今昕约到蒲州来的,却没住在梁今昕家,而是被安置在梁公馆。

  梁家最小的六妹妹梁今晴也放了假,她小时候和柳月琴也一块玩过, 如今梁公馆就她和五哥住, 可五哥天天要去公司,正好可以跟柳月琴相互做个伴。

  梁家姊妹去看哥哥的时候, 柳月琴也跟着一起去了,梁今昕特地把柳月琴在华北守了几天几夜的事情细细说了。

  梁四爷谢过柳月琴, 对阿德道:“你陪柳小姐去蒲州好好转转, 要买什么都记梁公馆账上。”

  “是。”

  “你让阿德陪她算怎么回事,”梁今昕笑道,“你得赶紧好起来, 亲自陪月琴妹妹去玩玩才是正经礼数。”

  柳月琴听了,脸红红的:“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大家都是小时候的玩伴,今昕姐给我打电话, 我自然是要帮忙的。”

  “是, 本该由二姐来照顾昏迷的弟弟,二姐却去麻烦人家, ”梁今曦看了梁今昕一眼,“你这人情是欠下了,你才该好好陪陪柳小姐,谢谢她替你照顾我。阿德,二姐跟柳小姐出门买的东西也都记我账上。”

  “是。”

  梁今昕不由脸色一僵,柳月琴的脸也是由红变白,有些尴尬。

  一旁的梁今晴才十六岁,听不懂里头的弯弯绕绕,闻言便道:“四哥哥你安心养伤就是,二姐姐家还有两个外甥要照顾呢,她要是没空,我会陪月琴姐姐去玩的,不过……”

  她趴到梁今曦床边,狡黠地冲他眨了眨眼,低声道:“四哥哥,我是不是也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都算你账上?”

  “好,只要你喜欢的,”梁今曦抬手摸了摸小妹的头,“四哥都给你买。”

  梁今晴高兴起来,走到柳月琴身边挽住她的胳膊:“月琴姐姐,我们明天就去逛街,我带你去欣日百货买最新的香水和皮袄!”

  梁今昕还要说什么,病房里又进人了,扭头一看,梁今昀听到四哥苏醒的消息也赶了过来。

  “四哥你可算醒了!”他冲到病床前握着梁四爷的手,一脸的焦急,“你可要赶紧好起来,我快要被欣日那些人搞疯了!我不想上班了,你快点回来!”

  “我不信,”梁今曦还很虚弱,弯了弯没什么血色的唇角,“听二姐说你挺像模像样的,我能直接退休。”

  “那都是二姐叫我装老成,演的,”梁今昀抱怨道,“不那样,几个叔伯要直接吃了我!我每天僵着脸扮着梁五爷,对着那些大我一辈多的人指指点点,实际上心虚得不行,都快精神分裂了。”

  “这才多久你就受不了了?”梁今昕瞥了五弟一眼,笑着拆他的台,“当年你四哥接管欣日的时候,也才你这么大,你是不是我们梁家的男人?”

  “梁家的男人也分好几种,”梁今昀不以为然,笑着说,“四哥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刚回来那会儿更是凶神恶煞,一副‘谁敢不听老子送你上西天’的兵匪样,那些叔伯姑姑他们当然怕了。我一个学文学的,连枪都没摸过,哪儿比得过四哥?”

  “你以为你四哥当时靠着吓人就把欣日收回来了?”梁今昕伸出涂着红色指甲油的食指,戳了戳五弟的后脑勺,“用脑子!”

  “我满脑子都是那高高在上的月亮,怎么管得好这些六便士?”梁今昀揉了揉脑袋,冲他四哥一乐,“四哥,你快点好了解放我呗!”

  梁四爷和梁今昕对视一眼,都默默地摇了摇头。

  之后,岑司令和岑栋、张市长、乔香寒和乔齐玉、琼斯等人,还有欣日一些重要的合作伙伴都陆续来探病,梁家的几房也都派人来过。

  柳月琴又和梁今晴一块来过两次,但每次都只略略说几句话,剩下的时间都是梁今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梁今曦嫌她吵,不多久便要赶她走,柳月琴也只好跟着一块离开。

  梁今曦醒来二十多天后,山区开始下雪,探病的人终于少了,只剩梁家几个兄弟姐妹隔几天来一次,梁四爷的眼睛和耳朵也渐渐得了清净。

  阿德本来也要养伤,梁今晴不忍心要他陪,另外安排了司机跟着,他便又折回医院,依旧守着梁四爷,如今他的手也能拿筷子了。

  “还没有消息?”梁今曦披着岑司令送来的军大衣,在雪后的院子里散步。

  “快到年底了,香玉的事不少,逢春院开年还要办喜事,他很忙,”阿德言简意赅地汇报着,“瘦了点,倒是没有再生病。”

  “韩柳什么时候出嫁?”

  “正月初六。”

  “你回趟梁公馆,去库房选几样东西拿过来。”

  “是。”

  梁今曦默了默,又问:“没来过电话?”

  “四爷,电话机就在您床边,”阿德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医院的号码上回让乔家小少爷给捎过去了。”

  “知道了。”

  腊月二十八,大雪。

  “爸爸,”彤彤在书房门口扒着大门,“我们堆了一个好大的雪人,你快点来看!”

  “来了,”韩墨骁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抱起彤彤,“穿得这么少,冷不冷?”

  “不冷!”彤彤指着他们堆好的雪人,“爸爸快看!”

  那雪人有大半个人高,胖胖的脑袋和身子,头上还带着一顶黑色的帽子,身上披了件黑色大衣。

  “你们这些小滑头,”韩墨骁佯装生气,“竟然偷我的衣服给雪人穿!”

  “这是梁四伯,”舟舟头也不回道,“我们在堆雪人祈福,希望梁四伯早日康复。”

  这几个小的不知道梁今曦受了枪伤,只知道他生了重病了,现在在外地养病,不能受到打扰,也起不了床,所以一直没有来看他们,也不能检查他们的作业。

  毛豆添了最后一捧雪,雪人就堆好了,孩子们一块跪在那雪人跟前,傻乎乎地拜起来,闭着眼不齐不整地说着吉利的话。

  彤彤从韩墨骁身上挣脱下去,也跪在一旁,一边给雪人磕头,一边告状和提要求:“伯伯你再不回来,我爸爸就把你忘啦!他都不想你,也不给你打电话,还是彤彤好!彤彤想伯伯,彤彤也想吃青提蛋糕,你要快点好起来昂!”

  “这都谁教你们的?”韩墨骁有点哭笑不得,“赶紧起来,一会儿身上湿了被柳芽姐看见,一个个都要打屁股。”

  “柳芽姐现在才没空管我们呢,”毛豆拜完了,爬起来做了个鬼脸,“她马上要做新娘子,有很多事情要忙,天天都不在家。”

  “她忙着做嫁衣,”舟舟也道,“还要找、找……”

  “找人来给她抬轿子!”

  “不对,是盖盖头!”

  “是抬轿子!”

  “盖盖头!”

  几个小孩子吵着吵着,又跑到院子中间打起雪仗来。

  彤彤嚷嚷着也要打雪仗,韩墨骁怕她真被砸到了要哭闹,哄她在一旁又堆了一个雪人,然后把自己的外套脱了披上去。

  “这是爸爸!”彤彤高兴地拍着手,又指着旁边那雪人,仰头道,“爸爸,我们还不可以打电话给伯伯吗?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梁公馆?”

  “伯伯养好病,自然就回来了,”韩墨骁蹲下身,拿出帕子替她把脸上和手上的雪水擦掉,道,“等伯伯回来,会给你打电话的,嗯?”

  彤彤嘟着小嘴道:“可是他一直不给我打电话,他是不是把彤彤忘了?”

  “不会,”韩墨骁安慰道,“伯伯最喜欢彤彤了。”

  父女俩正说着话,书房的电话就响了,有些尖锐的叮铃声打破了冬日的宁静。

  “那个拜拜真的有用!”彤彤眼睛一亮,转身就往书房跑,“伯伯给彤彤打电话了!”

  韩墨骁呆呆地蹲在那儿,好一会儿才起身跟上去。

  打电话来的也有可能是其他人,不一定就是那个人。

  “彤彤很乖,很听话!”彤彤正夹着眼泪,对着电话说,“伯伯你好点了吗?我好想你。”

  “彤彤,”韩墨骁小声道,“不要打扰伯伯养病。”

  彤彤仰头看他一眼,又说:“我爸爸太想伯伯了,都瘦了好多,再瘦就要死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韩墨骁闻言眼睛睁得老大,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胡说八道的?

  “真的吗,那我等你!”彤彤眨巴着大眼睛听着那头的话,对着电话重重点了点头,“嗯!嗯!”

  “爸爸接电话!”她把电话递给韩墨骁,高兴地冲了出去,大声道:“哥哥姐姐,柳芽姐姐结婚的时候,伯伯就回来了!”

  彤彤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孩子们都欢呼起来,很快又打起了雪仗。

  韩墨骁握着电话,却不知该不该放到耳边,手微微颤抖着,好一会儿,电话里才传来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韩院长?”

  又低又沉,冷淡而克制,像滚入喉间的一口冷酒,初时不觉惊艳,度数却高,吞下之后让人整个胸腔都滚烫起来,酒量小的人喝一次就再忘不了。

  偏韩墨骁酒量就差,听得这声音,心里立即便发起烫来。

  他把听筒放道耳边,轻声道:“梁四爷,可好些了?”

  “嗯。”

  当日他们分开得实在难看,他用无法回转的话把他们的所有交集,不管好的坏的全部撕碎了。

  他不再抱有任何希望,梁今曦也再不想见到他。

  两个月过去,两人终于又通上了话。

  可梁四爷“嗯”完就不说话了,韩墨骁也不知道再该说什么,电话里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

  等了一会儿,他终于找到一点话题,又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听,试探着道:“四爷?”

  “我在。”

  韩墨骁心尖一颤,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又等了一会儿才平静地说:“孩子们很喜欢您送的冬衣,谢谢。”

  一周前,逢春院收到一批衣服,说是梁公馆让送的,打开一看,院子里每个人正好一套,而且大家年龄性别不一,这批衣服的尺寸和样式居然都很适合,显然是用心准备的。

  梁今曦又“嗯”了一声,没再说其他。

  “他们在院子里堆了雪人,说那是您,还对着雪人跪拜祈福……大家都希望您早日康复。”

  “好。”

  梁四爷这电话应该本就是打给彤彤的,韩墨骁实在没话可讲了,便说:“没什么事我就挂了,您好好休息。”

  “哭了?”梁今曦突然道,“鼻音重。”

  “大衣披在雪人身上,”韩墨骁仰了仰头,“有点着凉。”

  “衣服穿好。”梁四爷道,语气还是那么从容却不容置疑,训人似的,却不招人反感,好像这严厉之中层层叠叠,最里面包裹着关心。

  但是韩墨骁已经知道,他对谁说话都这样,并不是出于特别的情感、把对方当自己的人才用这样的语气。

  “我挂了。”他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