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的命比什么都重要!”梁今昕决然道, “上一次我就没来得及去把我三弟活着接回来,这回就算欣日散掉,我也要……”

  “您当日跟四爷说过的那些话, 还需要我这个外人来重复一遍?”韩墨骁调整心情, 镇静地看着她,“四爷当初就是为了您这些话才放弃报仇回来的, 他现在只是受了伤,随时都会醒,万一他醒来后发现父辈打下的基业散了,弟妹受人掣肘、欺负, 您还要他把当初走过的路、吃过的苦再重来一遍?”

  梁今昕闻言一愣, 梁今曦当年才二十二岁,和现在的小五一样大, 当时面临多大的压力、受了多少苦、经历了多少明争暗斗才把欣日拿回来她是知道的,但她还是不放心:“可是……”

  “你也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乔香寒也劝道, “不要这么冲动,这么远,还不知道有没有跑掉的马匪, 万一你也出点什么事,柏林和他妹妹怎么办?我把墨骁喊过来, 就是打算请他帮忙。咱们在家等消息,万一四爷醒了,那边第一时间会打电话来, 你也早点放心。”

  梁今昕扭头看了韩墨骁好一会儿才道:“你知道的, 我不喜欢你,之前对你也……”

  “二小姐对我没有什么不好, ”韩墨骁笑笑,“如果我是您,可能早就动手把我赶出香玉甚至蒲州,也不许我靠近四爷一步了。”

  但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态度上对他有些龃龉,放在任何一个关心弟弟的姐姐身上都太正常,何况事关梁家和欣日。

  “你要是能把我四弟接回来,我一辈子记你的情,逢春院那几个孤儿以后的学杂费我包了,我还会送他们出国留学,可是,”梁今昕话锋一转,脸色也重新冷下来,“如果你非要把小四拐到另外一条不归路上,我也绝不答应!”

  “今昕,”乔香寒连忙拉了拉她的袖子,“有什么事你等人回来了再说也不迟。”

  如今正在求人帮忙,她却这时候提起这个,也是关心则乱了。@

  梁今昕却不以为然,接着说:“你可以不去,我能去接他一回就能接他第二回,我儿子自然会照顾好他妹妹;你要是去了,也别指望我以后对你有所改观,梁家必须要有主母,不可能让你一个男人登堂入室!”

  “您多虑了,我从来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远没有那么重要,况且,”韩墨骁轻笑,“四爷出差前已经跟我断了,这半个多月都没有联系,您不信可以问逢春院所有人,也可以问乔老板。”

  以往梁今曦偶尔会打电话来质问韩墨骁为什么去欣日不去找他,还会开玩笑地打给乔香寒,要求她扣他工资,理由是他作为香玉总经理助理,不知道主动去拜访他们合作伙伴的老板。

  但这段时间他打了两次电话给乔香寒都是说正事,丝毫没往韩墨骁身上提。

  乔香寒并不知道他们决裂的事,眼下也只得点头道:“我可以作证。”

  “你们不了解他。”梁今昕叹了口气,摇摇头看着韩墨骁,却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小四和小三年龄相差不到两岁,感情最深,她却没让他替他报仇就把他带回了家,家里又是那样一个棘手的烂摊子。

  可小四从匪山上一下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绝口不提过去的事,不谈小时候保家卫国的理想,不谈想要的自由自在,一心扑在梁家和欣日的生意上,有什么事也全都搁在心里。

  后来,小四突然开始收集书法作品,难受的时候全靠对着那一墙的书法静坐熬过来的。

  梁家是被他守住了,可外面不知怎么又开始传他喜欢男人,在外面养了个小倌,她当然不信,亲自找他求证。

  他说是,但那小倌已经被他送走了。

  她吓疯了,私下到处找人打听这肮脏恶心又背德的东西是怎么缠上她弟弟的。幸好得到一个说法,说这是一种精神类的疾病,可以治好。她放心下来,又不好明着带他去治,便偷偷请了许多医生来,中药西药给他吃着,心理医生定期到访。

  也试过电疗、鞭挞、驱过魔,用过各种她不忍心看的方法刺激他。

  小四本来坚称这不是病,不肯配合。

  她怎么能让他误入歧途、毁了一辈子?于是她打他骂他、端着父母和兄弟的灵位谴责他,她跪下求他,最后她没办法了,割腕自杀。

  他皱着眉握着她缠了纱布的手,终于肯听话了。

  打那以后,小四开始配合她的治疗。他最信她,所以什么都不问,让吃什么药就吃什么药,让上电椅就上电椅,让接受针灸二话不说就躺下,常常脑袋上插满了针,整夜整夜无法入睡。

  他秘密地吃了很多苦,药物和外部刺激让他几乎疯魔,但他全都咬牙忍了下来,实在难受就对着那些书法写毛笔字,篆书、行书、狂草,什么都写,从一抬笔就难受得砸东西到后来能强忍着疼痛写完一整卷。

  她陪着,哭着,恨不得替他受罪,却只能默默祈祷弟弟快些好起来。

  长久的时间过去,治疗终于也有了些用,这些年小四身边果然一个可疑的男人都没有,性子也越来越稳重,一手篆书写得刀刻似的漂亮。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人们都尊他一声梁四爷。

  梁四爷光鲜亮丽、面不改色地行走在外,将生意和家里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人事关系走动得恰到好处,叔伯们被他一个接一个送出欣日颐养天年,还在职的亲戚们安分守己,连她的丈夫都对这个妻弟赞誉有加。

  家里的两个弟弟妹妹也不再像惊弓之鸟,安心地回学校念书,假期回来时也终于有了笑脸,梁公馆不再死寂一片,一家人终于又恢复到往日的模样。

  谁也没看出小四是个有精神疾病的人,连小五小六都没发现那间堆满珍宝古玩的地下库房是他的治疗间,除了阿德,没人知道他被绑在那张床上受过什么刑,没人知道那小柜子里锁着满柜子控制情绪、治疗同性恋病的药就是梁四爷平日吃的“进口维生素”。

  眼看着他就要三十还孤身一人,她不遗余力地劝说,他也被折磨得精疲力竭,终于松口同意去接触一下女孩子。

  她高兴极了,帮他介绍了不下十个合适的结婚对象。他也很配合,几乎每一个都去见见,不过又一个都没选,说没有眼缘,又说欣日局势复杂,事情又多,没心思想这些。

  她心里着急,可也只能依着他,希望哪天他看上一个,她就能放心下来。

  但是几个月前,小四却突然为了一个孤儿跟赵家老三有了龃龉,还把他绑了差点丢江里去。

  虽然事后给了一大笔好处,也没闹到赵政忠那老狐狸跟前,可赵雷笙是知道他亲弟弟差点喂鱼的事儿的,只是人家碍着岑司令要来驻军,只在酒桌上灌了几杯酒,私底下没有发作罢了。

  否则她这看似情绪稳定的弟弟只怕要惹出不小的麻烦来。

  那孤儿才十四五岁,是个虎头虎脑、货真价实的男孩子。

  她又吓得不轻,以为弟弟的病不但没治好,还朝着更变态的方向去了。后来细细一查才知道,小四是为着那孤儿院院长韩墨骁才这样,而他那几年日日盯着看的满墙书法就是出自韩墨骁之手。

  不是那十几岁的孤儿,她松了半口气,另外半颗心又重新吊了起来,暗中让人留意小四的情况,越了解就越着急:他这病虽然没恶化,却也没好转啊!

  了解同性恋这么些年,她知道有些大宅大院的少爷公子私底下也玩男人。可人家那都只是玩玩,不带到家里去,要不去清水阁那样的地方,要不在外面找一处公寓偷偷养着,自己该结婚结婚,该生孩子生孩子,虽然浑了些,起码不至于断子绝孙。

  小四的情况却不一样。

  那韩墨骁不仅是梁公馆的常客,出入还都是小四的心腹阿德亲自接送。

  家里人没有重要的事,谁都不能随便进小四的卧室和书房,可他浴室里却有韩墨骁整套的用品,衣帽间里有两个他专门的衣柜,书房里给他准备了成套的笔墨纸砚,连喝茶的杯子都和小四的是一对。

  小四还大摇大摆地带着他去参加发布会,把他推荐到香玉担任要职,对逢春院那些孩子就不用说了,好得跟亲爹一样。

  可他自己结婚的事却是能拖就拖,最近连相亲都不愿意去了。

  这显然是对韩墨骁真上了心,不单只是养着玩玩而已。

  幸好听阿德说,小四认识韩墨骁之后虽然一直在来往,却也很自觉地吃着断了许久的药,而且吃得很勤,抑制得很好,不至于会出什么乱子。

  梁今昕自己都两个孩子了,许多事不说也明白。

  小四都这么大了,这么久一直一个人,总有个生理需求,要是一直不给纾解,反倒适得其反,对身体也不好;外头乱七八糟的又不干净,还容易让别人知道,传出去又是风言风语;正经人家的姑娘也不可能还没结婚就……

  既然小四知道要吃药,便说明他知道不能对男人产生感情,还是有救的,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去插手,等他结了婚,有了老婆自然就不需要韩墨骁了。

  其实梁今昕很清楚,韩墨骁并不是一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也不是一个卖身求荣的货色,更没有仗着小四的宠爱在外为非作歹。可他再有才干、德性再好,只要他是个男人,只要他和她弟弟继续纠缠不清,她就不可能看他顺眼。

  她好不容易把她弟弟扭转过来,不可能让一个男人再把他拖回去,要是真断了最好,省得她日后再费力气。

  可是她担心她那个一根筋的弟弟不肯真的放手。

  “不管怎样,”乔香寒道,“先把四爷接回来再说。”

  梁今昕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梁家好不容易重新稳定下来,梁家和欣日的当家人,不能再折在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