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几乎大部分Dota2中国赛区玩家一样, 顾池音也曾在类似企鹅签名那样的地方写过“我的青春就是看Frost”补刀。

  然而一年、三年、五年、十年。

  那些曾写着“我的青春就是看Frost补刀”的人们逐渐改成了“没有人会记住亚军,除非他一直是亚军”。

  顾池音傻傻地盯着他手机屏幕看了十秒钟。

  人类十秒钟能做什么?

  River车队十秒能换一个新前翼,博尔特十秒钟能跑完一百米, 然而顾池音十秒钟还没反应过来他能去看Ti。

  每年的Ti,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错过。

  要么时间对不上, 要么根本抢不到票, 然而今年终于天时地利, 时间在夏休, 而且夏休前他们人在美国。

  就是人不太和。

  顾池音看了眼江从星,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

  如果江从星没说过那些话,那么现在自己应该是一个狂喜的状态。

  但话又说回来,没有什么能阻止顾池音去Ti现场, 甚至还是内场票。

  顶着极大的压力, 顾池音咬牙切齿地说:“哥, 你会带我去的吧?”

  “……”江从星看他一副壮士断腕的决绝样子, “废话。”

  -

  奥地利大奖赛在F1赛历上命途多舛, 它经历过几次变革和设计,目前是F1赛历上单圈速度第一梯队的赛道。

  正赛71圈,起跑有车队直接上白胎搏一个一停, 赛历走到这里已经接近一半, 是时候为了积分做出一些冒险的举动。

  马修斯还是让两名车手都使用中性胎,正赛的发车位置威廉比较靠前, 他在排位赛上拿到了一个比较好的名次, 今天在P6的位置发车,顾池音在P14。

  指挥台前, 马修斯在关注着天气, 今天的气温不算高, 甚至可以说今天挺冷的。

  “今天估计红胎升温都是个问题,怎么还有人用白胎起步啊。”格诺里看着现场的直播画面。

  马修斯叹气,“要拼一个一停,如果不是温度和风速,我都想让他们上白胎。”

  今天确实意外的气温很低,轮胎和刹车都不可能在暖胎圈达到理想效果,在红胎升温都慢的情况下,马修斯以及大部分车队领队都毅然认为中性胎更加稳妥。

  然后顾池音看了眼P13位发车的江从星,这人是红胎。

  是要搏一搏了,已经七站了。

  暖胎圈结束后所有人停回来,追击车就位、绿旗、红灯熄灭,比赛开始。

  江从星的起跑可以说惊到他了,相当的反应速度直接冲到中间线,逼得顾池音只能让步。

  1号弯,所有人都保住了自己的发车位,起跑后并不是全油门,1号弯很快就会到一个刹车点。

  顾池音起得也不错,2号弯防住后车,紧接着是3号弯,顾池音把车拉到内线继续防守,前方威廉的状态还不错,他被萨蒙罗超过去之后没有再被怀特超,他尽可能地让自己处在这个“小火车”的中游。

  Hunters车队的维修房里气氛有点诡异,因为威廉那一列小火车一辆辆咬得相当紧。红牛环一圈只有4.3公里,在这么短的赛道上还有三段直线,这也就意味着一旦连成小火车,那么中间那台车是最难受的。

  威廉现在就是这么难受的状态,他超不过前面的萨蒙罗,但也不能像后车怀特一样保一下轮胎。

  这时候马修斯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在通话器里说“Keep pushing”。

  比赛来到第8圈,这时候顾池音的位置爬到P11,他的尾速在314,是一个比较优秀的数据。这时候对他威胁最大的是后车的亚历克斯。

  DRS前,亚历克斯在挤他内线,但又恰好是一个不被卡DRS的速度。

  “压制住他。”马修斯说。

  “明白。”

  13圈,顾池音发现轮胎锁死,不得不进站。而且他的位置距离进站窗口有些远,这一点不太友好。

  这时候顾池音决定再撑三圈,16圈进站换白胎后直接一条白胎跑到完赛。

  马修斯同意了。

  赛车手对赛道有自己的理解,一直到白胎完赛,顾池音以P7的成绩在奥地利大奖赛上拿到6分。

  正赛结束后顾池音第一时间跑回车库拿手机在战绩网页找Frost的战队——今天是他们的预选赛。

  今年Frost所在的战队联赛成绩不好,没能直邀进Ti,所以要打预选。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网络环境非常差,一个页面加载了二十多秒还没出来。

  “进了。”江从星和他一样赛服都没脱,“Frost进Ti了,赛区预选冠军。”

  顾池音倏然松了一口气,然后笑了,“好险啊。”

  “是啊,好险,差点八月去西雅图就看不到Frost了。”江从星说。

  两个人握拳撞了下肩。

  江从星忽然说:“能不能从现在开始,少讨厌我一点。”

  车库这个时候很安静,维修工们在做车损评估,大家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偶尔用英文交流一两句。

  应该怎么说呢,顾池音忽然有点彷徨,这赛服有点捂。他其实想说的是,自从成年之后也没有特别讨厌他了,只是他觉得不能背叛少年时代的自己。

  或者说他是个不喜欢改变的人。

  倒不是固步自封,而是某种意义上的畏惧。

  赛服太捂了,他抬手从领子那里开始脱,然后江从星忽然上前一步摁住他手,“倒不必做到这个地步,我会带你去看Ti的。”

  “……”顾池音张了张嘴,“你是不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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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池音记得家里有个表姐,一心想要做老师,当时顾池音很不理解,当老师有什么好的,天天乌泱泱一群熊孩子。

  然而表姐说,因为老师有寒暑假啊,暑假欸,两个月欸!什么工作能有这么长的假期!

  之后顾池音就拥有了这样一份工作。

  奥地利大奖赛结束后来到巴黎,兰斯赛道上,顾池音在起跑后被Crown车队的双车撞出赛道后悬挂断裂退赛。同时Crown双车也齐齐退赛,原来这一次起跑后面又被一杆清台。

  法国大奖赛是顾池音年度第一次退赛,退赛后引发的安全车救了正在被超车的威廉,顾池音回去维修房,三个倒霉蛋坐在墙根看直播。

  莫罗斯很惆怅,他的车损最严重,整个车拍在江从星的车上,为现场观众表演了一个痛击我队友。

  江从星和顾池音把他挤在中间,一人一条胳膊搂着他,宽慰他没什么的。

  另一边,比赛还在继续,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威廉的车。

  而此时隔着屏幕都能看出威廉的压力很大,并且确实是这样,此时Hunters车队指挥台上威廉正用通话器跟马修斯抱怨。

  “马修斯,前面那台Queen是谁啊,他开的是方程式还是发射器?”威廉快哭了,“那玩意怎么那么快啊!”

  顾池音想笑,这就像班里的差生考试考一半出来了,在考场外面没心没肺地晃悠。

  “我真的想让马修斯告诉他,没错,罗德塔尔开的就是发射器,马上就要套他的圈了。”

  江从星:“你能不能盼着点人家好。”

  巴黎是个很神奇的城市,它在光鲜亮丽的同时,也能乌七八糟。巴黎的缩影就像塞纳河本身,全世界都认为它优雅且美好,但其实水质极差。

  第不知道多少次被路边嘘嘘的大汉尴尬到后,顾池音提议找个餐厅吧。

  或者酒吧,因为距离下一场大奖赛之间,有两天假期。

  此行溜出来的有四个人,Hunters两个,和Crown两个,继三人退赛后,威廉·拜尔选手在第56圈的时候,在三人的注视下滑出了赛道。

  不过威廉也带走了一个,他的惯用伎俩,勾引别人犯规,这次成效显著,只是代价颇高。

  四个人在巴黎街头转悠了老半天,终于钻进一家餐厅。

  “开瓶酒?”莫罗斯提议,“我从巴林站到现在一滴酒都没沾过!”

  顾池音没有异议,“你们喝,我开车。”

  餐厅不大,很温馨,也不像一些需要预定的餐厅那样,门前挤着一大堆人。

  莫罗斯点了瓶红酒,威廉是德国人,要了瓶啤酒。

  原本顾池音想对江从星说要不你也发扬一下民族精神,开瓶茅台,江从星询问厨师有没有伏特加。

  “……”顾池音顿了顿,“你挺行啊。”

  席间的话题自然聊到了今天的事故,顾池音不太想聊这个话题,一个人安静地吃东西。

  吃着吃着,桌子下面有个人碰了碰他膝盖。顾池音直接抬头看向江从星,用口型说:你搞什么。

  江从星不回应也不说话,支着下巴弯着眼睛,笑着看着他。

  明目张胆地,就这样在餐桌上,在两位同事面前。有那么一个刹那顾池音想用手里的气泡水泼他脸上,可是江从星只是用自己的膝盖顶着他的膝盖而已。

  见过借酒发疯的,没见过借酒犯傻的。

  顾池音叹气,然后又给他满上一杯。

  “喔对了!”威廉忽然大声,“今晚在巴黎第四区有个演出!现在几点了?!”

  刚好餐厅厨师端来一盘焗蜗牛,回答他,“二十分钟后,事实上那是个电音节,你们要去吗?”

  电音节也就是大型蹦迪活动,人气很高的DJ在现场打碟。有时候顾池音真的会怀疑威廉是不是真的德国人,他整个人就是德国这个国家固有印象的反面。

  于是晚餐后,顾池音和三个醉鬼来到了巴黎第四区的电音节。

  非常古朴的演出方式,甚至还在用纸质票,更甚的是这个年代居然还能碰见现场售票直接进场。

  对于蹦迪这件事顾池音没有太大的兴趣,也并不想去感兴趣。因为他觉得挺吵的,而且没什么意义。

  然而他还是被拉进来了,并且顾池音意识到他从被三个醉鬼包围变成了被一大群醉鬼包围。因为蹦迪前很多人会有一个Pre-drink,也就是先把自己喝到半醉半醒或者微醺的状态,这样蹦迪会非常上头又快乐。

  这导致顾池音觉得自己可能是整个电音节里唯一一个清醒的人。

  不过很快这个观点被戳破了,因为他看向江从星,此人根本不像刚整过伏特加的人。

  应该说……他根本一点都没有刚才在餐厅里可怜里带了点委屈的那种状态。

  于是在经历了震天噪音的F1大奖赛后,继续经历这震天的鼓点,顾池音依然保持着那么一丝理智。

  “你他妈是给老子装的!”顾池音说。

  然而环境音实在是太吵,江从星完全可以选择听不见。

  周围蹦迪的人挤着他们,这原理就像地铁足够拥挤的时候,想摔倒也很难。

  于是顾池音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他很理所应当地被撞在江从星身上,然后对方接住了他。完全、完全不是一个刚整过伏特加的人的状态,清晰的瞳仁,稳健的力量,以及——

  “我们溜吧。”江从星说。

  顾池音看了一圈,他的队友,江从星的队友,那俩人已经淹没在人海,不知道蹦到哪里去了。

  于是顾池音点了点头。

  他被江从星抓着手,像划破空气的气流,在人海里一路跑到电音节的出口。

  全世界都认为巴黎是一座极致浪漫的城市,如果有什么比它更甚,那就是夜晚的巴黎。

  “然后呢,去哪儿?”终于走出远离电音节的声音,已经走了将近三十分钟后,顾池音问。

  江从星已经没有再抓着他,“溜啊,溜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

  “你想说什么?”顾池音眯缝了一下眼睛,旁边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桥,桥头地上有些烟头。

  “我喜欢你。”江从星说,“没有其他话了。”

  顾池音想扶一下桥的围栏,但介于这一地烟头,还是没伸手。

  “有任何动机吗?我是说……理由。”

  “小时候崇拜你,你很厉害,全小孩儿里最酷。”江从星恨不得掰着手指头从五岁开始讲,“大了点儿之后觉得你好看,你还是那个最酷的,想做什么立刻就去做,你很……很笃定,很勇敢。”

  “你跟我说‘我他妈必进F1’的样子。”江从星在笑,“太性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