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骛已经及笄,她自幼受到荀彧的言传身教,仪态优美,谈吐文雅,抚得一手好琴。荀攸风姿出众,做事低调,颇有几分大智若愚的味道。郎才女貌,看起来很是般配。

  荀彧立在门边,拂了拂衣上的雪。

  阿骛和荀攸听见动静,同时转头望过去。灯火映照间,雪花冰晶被荀彧轻轻地拂落,折射出朦胧的光晕。

  荀攸神色淡淡的,看起来一副老实坦荡的模样,但微微蜷起的手指、端坐的侧影透出三分紧张。阿骛的视线游离了一下,俏脸通红,悄然低头,活像做坏事被大人抓住的孩童,十分无措。

  荀彧的眼角眉梢都染上清浅的笑意,想来是他平常过于严肃,阿骛和荀攸其实有点怕他。

  “彧回来了。”

  冰雪融化的味道,让他的衣香又多了一重尾调。

  荀攸深吸气,起身行礼,“叔父。”

  荀彧颔首,示意阿骛退下,从袖中摸出一小片写满字的绢帛,递给荀攸。

  “公达,明日休沐,叫上奉孝、公则(郭图)、长文(陈群)……仲豫(荀悦)、友若(荀谌),咱们这些同窗聚一聚。”

  “嗯。长文初来洛阳,正好给他接风洗尘。”

  荀攸看了看绢帛上的内容,这消息如果是真的,荀氏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其实,在辨认出郭嘉的字迹的同时,荀攸就相信这消息千真万确——四世三公的袁氏,拥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势力,这很正常。

  荀攸很快想到应对的方法,附在荀彧的耳边,悄悄地说了。

  “智者所见略同。”很巧,郭嘉也是这般提议的。

  荀彧坐在炭盆边烤火,片刻后脱下外袍,点燃熏香,开始查看近几日的拜帖。他的手冷白修长,被灯光映照,每一寸都泛着养尊处优的温润柔光。

  荀攸磨磨蹭蹭,就是不走,还拿了竹简,装模作样地看着。时不时偷瞧荀彧的神色,直到荀彧翻遍所有拜帖,有些诧异地瞥他一眼:“公达,还有事吗?”

  荀攸的双眸敛了敛,犹豫半晌才小声道:“叔父,把阿骛许给我可好?”以荀氏的家风,小妾的势头永远也不可能压过正妻。不过,在不动摇正室的地位的前提下,荀攸也会尽量善待阿骛。

  袅袅轻烟笼着俊美面容,一时看不清荀彧眼底的神色。

  荀彧有种亲手栽种、精心呵护的鲜花,刚刚绽放,就被人连根挖走的不爽,好半天都没说话。然而转念一想,对阿骛来说,比起配给小厮,或者像许多美貌却没有地位的小婢女一样,被某个色胚看中沦为通房,荀攸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的后宅人少,人际关系简单,上边没有公公婆婆立规矩,日子过得舒心。况且“难得有情郎”。

  “诺。”

  荀彧从一堆拜帖之中挑出来几个人:蔡琰、赵云、乐进、周瑜……

  自从玩家协助荀彧阻止了董卓入京、天下大乱,很多人的命运轨迹都发生了改变。比如周瑜,他没有回到庐江老家。而是在荀彧拟旨,让公卿百官每家出一个子侄担任郎官的时候,作为卫尉周忠的侄子,成为十四岁的童子郎,入太学读书。

  周瑜入学的时机非常好——先帝曾经创立鸿都门学,大量招收寒门、平民子弟入学,这些学生不读五经,只学辞赋、字画、音乐之类的文学艺术科目。凭借一篇小赋、或是卓越的书法作品等等,就能入朝为官。随着鸿都门学的兴盛,太学逐渐没落,要是早几年,太学生可能拼不过鸿都学子,没什么前途。

  荀彧主政以后,邀请大儒郑玄担任博士祭酒(太学的校长),韩融、荀爽、蔡邕等名士兼任博士(太学的老师),萧条的太学又渐渐回春。

  许多官员提议解散鸿都门学。

  荀彧思虑再三,认为鸿都门学本身没有问题,问题出在先帝身上——那些鸿都学子写几篇歌功颂德的文章,或者擅长书法、绘画,甚至小曲儿唱得好,把先帝哄开心了,就可以担任侍中、太守等两千石的官职。然而一个人的文艺素养比较高,不代表他具备治理民生的能力。这些鸿都学子上任以后,大部分都在混日子。

  当然,大汉也需要搞文艺的人才。鸿都门学招收平民的本意是好的。给布衣百姓提供晋升的机会,虽然会打破士族的知识垄断,但从长远来看,朝堂上有来自不同阶层的人,发出不一样的声音,有利于长治久安。

  荀彧不但没有解散鸿都门学,还搞扩招,增加五经六艺课程。不过,没人说什么闲话。因为荀彧统一了选拔官吏的标准——无论是鸿都学子,还是太学生,文艺特长只能算作加分项,不可能再出现给陛下写一篇彩虹屁小作文,就和百官同殿称臣的情况。必须通过五经策试,达标才有做官的资格。

  博士讲经结束,周瑜去南门外临摹熹平石经。北风吹得他有些冷,干脆将手拢进袖子中。

  前方吵吵嚷嚷一片,袁谭又在戏耍寒门学子。

  作为袁绍的长子,袁谭容貌英俊,服饰奢华靡丽,身后跟着一群狗腿,嘻嘻哈哈地围住郝明明,推推搡搡的,口中没一句好话。

  “喂,红薯土豆种好了吗?”

  “郝明明身上有一股子泥腥味,真难闻,这厮是不是很少沐浴、从不熏香?”

  郝明明被推了一个趔趄,他在现实中遭遇校园暴力,出于某种逃避心理,玩游戏的时长远远超过其他玩家,沉浸在三国世界不可自拔。万万没想到NPC也会搞这一套,和那些霸凌他的同学没什么两样。郝明明整个人都僵住了,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颤,眸子里迅速蓄满氤氲雾气。

  只是游戏,没什么可怕的。郝明明眨了一下眼,将泪意逼回去,冷漠道:“让开!”他烦透了这些优越感十足、没事找事的家伙。种地怎么了?享受着农民辛勤劳作的成果,吸着百姓的血,还歧视他们?委实缺德到家了!

  “呦,闹脾气啦?”

  “指甲缝里的泥巴能洗干净不?”

  郝明明的指甲缝里确实有一道暗红发黑的印子,不是没清理干净,而是不小心被秸秆扎伤了手。

  郝明明感觉自个儿就像一只胀气的青蛙,身体在愤怒和委屈中逐渐膨胀,还夹杂了一丝难言的恐惧——总有同学欺负他、孤立他,是因为他特别讨人厌吗?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地想要融入集体!

  周瑜薄唇微抿,他挺同情郝明明的,然而并不想招惹袁谭。

  袁谭推搡郝明明,其实是在试探他的底线,发现他不反抗,好欺负,就变本加厉,揪住郝明明的发髻,迫使他抬头,嫌弃道:“太学真是式微了,怎么什么人都收?”

  郝明明用力挣脱开来,发髻也散了,风一吹,乱发拂面。许多同窗在一边看热闹,同情的、幸灾乐祸的、漠然的……各种各样的表情都有,没有人敢招惹袁谭。郝明明握拳,手背上的青色血管一点点绷紧。

  忽听一声嗤笑,郭嘉和伍君豪从石碑后边转出来。郭嘉立在光影交错处,他前几天染了风寒,尚未痊愈,消瘦的脸颊带着少许病气,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袁谭和他的几个小跟班,戏谑地勾唇,“也许袁显思(袁谭)加入太学以后,收人的标准就降低了呢。”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回护,郭嘉站立的位置,恰好将郝明明挡在身后。

  袁谭怔了一下,这人他见过,他父亲对这人十分客气,礼遇有加。似乎是想拉拢对方。父亲原本就偏爱弟弟,他若是和此人争执起来,坏了父亲的大事,以后在家中的日子怕是要更难熬。因此哪怕郭嘉暗讽他拉低了太学的招生标准,也极力忍着。

  袁谭敛眉行礼:“郭先生,别来无恙。”

  这里大部分人都没见过郭嘉,好奇地打量着他。

  “幸会。”郭嘉展袖作揖,还了一礼,“在下郭嘉,以后便是你们的助教了。”

  袁谭有点惊喜——这位郭先生是出了名的不拘礼仪,今日这般客气,是打算接受袁氏的招揽吗?他不知道的是——郭嘉虽然不喜欢繁文缛节,却并不傲慢,相反,他非常温和。站在高处不会看低别人,站在低处也不会轻贱自己,哪怕是路边的乞丐向他行礼,他也是要还礼的。

  低低的议论声响起。郭嘉这个名字,许多太学生都有所耳闻——能三句话气晕孔融的奇人。

  一部分士族子弟把官僚习气带入太学,不好好读书,一门心思拉帮结派、扩充人脉,还欺压寒门学子。博士祭酒郑玄对这种现象十分忧心,特意和韩融商量,把韩融的得意门生郭嘉、辛评弄进太学担任助教,负责申明纪律,规范太学生的言行。

  袁谭暗暗揣摩片刻,自以为懂了,拍着胸脯保证:“别见外,郭先生有什么吩咐,学生乐意效犬马之劳。”

  下一刻,郭嘉的手松松搭在石碑上,嗓音愉悦又温柔:“很好,昨日仲治先生(辛评)宣读的规章纪律,你听清了吧?欺辱同窗该当如何惩戒?”

  袁谭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沉默地站在人群中。在场的太学生不约而同地移开目光,避免被郭嘉点名回答这个问题,得罪袁谭。

  郝明明拢一拢头发,站出来大声道:“我听清了!欺辱同窗者,写思过书,再领二十戒尺。”

  郭嘉轻轻地咳了声。

  伍君豪和他默契十足,拿出随身携带的戒尺,直接把袁谭揪出来,打手心二十下。

  自从袁谭受罚,其他士族子弟都收敛了许多。太学的风气明显好转。

  这天晚上,郝明明蜷缩成一小团,问了郭嘉和伍君豪一个问题,“为什么我总是被同学霸凌?”

  郝明明是那种长相阴柔,性情温和的男生。小学就遭遇过校园暴力。高二那年因为父母工作调动,跨市转学。一开始,只是一两个同学故意刁难郝明明,后来渐渐发展到十几个。他们把郝明明反锁在洗手间,扒他的校服。去告诉老师也没用,反而遭遇群殴,被欺负得更惨。

  郝明明的妈妈去学校找过,但效果并不好。那群不良少年被批评教育以后,变本加厉地折腾郝明明。老师甚至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让郝明明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郭嘉默默地听完,摸了摸郝明明的头,十分温柔地对他说:“记住,不管你有什么问题,都不是同窗可以欺负你的理由。何况你很好,只是‘马善被人骑’。”

  伍君豪伪装玩家,提议:“国家正在整顿校园暴力,直接找教育局举报。”他专门去U站翻科普,认真地了解相关的法律,然后给郝明明出主意,教他收集证据。

  随着玉米、红薯、土豆等农作物被证实容易种植,而且高产、耐储存。荀彧替郝明明请功。郝明明被封为亭侯,食邑六百户。

  和游戏NPC的友谊互动,以及身份地位的转变,让郝明明变得自信,多了几分朝气。在现实中也不似以前那般阴郁,他结交了几个新朋友,人缘渐渐变好。那些搞校园霸凌的人觉得他不好惹,又盯上了别的目标。起诉校园暴力的流程走起来很慢,直到结果出来,霸凌者被管制,才终结了郝明明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