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像

  拍完合照,我将还没挂正的奖牌取下来挂在了洁子脖子上。

  “谢谢你。”我说,“没有姐的话,应该就不会加入田径部了。”

  “是吗?”洁子笑了一下,“那么,加入了真是太好了。”

  过去如同高速列车一般呼啸而过,将一切烦扰扯断远去。

  落日的余晖染红天边的时候,运动会第二天接近尾声。

  可喜可贺,今天终于要结束了。狂奔、跳跃、挥洒汗水的生活我还不太习惯,身体已经疲惫不堪,但大脑异常活跃。

  我仰着头,后脑勺压着胳膊发呆的时候,有两张倒着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哟,清水!你没去看比赛啊?”

  “是啦……前辈?”

  西谷前辈的神情有点纠结,用一直背着的手递过来一张纸巾。

  我哭笑不得地接过,“谢谢前辈……既然看见了就替我保密吧?”

  “啊啊,当然可以!”

  田中前辈则是在另一边大力拍着我的肩膀,十分理解地说:“要是洁子学姐对我那样做的话,我肯定也会……的——嗯!”

  他似乎已经对那样的场景有所感应,西谷前辈也默契地加入其中,赞同道:“就是这样啊!”

  两位前辈看起来感动到了极点,连眼眶都开始湿润了。

  ……不要真的哭出来啊,拜托了前辈。

  “那么,希望是春高出线全国的那场比赛吧?”

  两位前辈对我做出电视上答题比赛正确时会收到的动作——也就是比出指向答题者的动作,然后主持人会说“回答正确!”。

  提起春高,那个令他们在IH落败的青叶城西高中,这次春高也会是乌野的劲敌。

  说起来,洁子在内的三年级都没有退出社团,不知道那位青叶城西三年级的前辈有没有继续打春高呢?

  这时,影山的身影出现在看台入口,举着一只相机跑过来。

  对了,我也想看洁子录的影片。

  影山托着相机,为难地盯着我,我按下了开机键,屏幕上亮起图标。

  然后呢?

  “然后呢?”影山问。

  我怎么会知道!

  虽然这是我家的东西,因为某些特别的情况,说明书我就只看到这里而已。

  那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回忆。

  去年暑假的时候,爸妈短暂回家小住了一阵,带回了这个相机作为给洁子的礼物。

  妈妈迎着洁子期待的眼神,将礼盒放在桌上,柔和地说:“洁子很喜欢拍录像吧?这是最新款的相机。”

  洁子转头看向我,那一刻,我无所不能的姐姐脸上,露出了我少见的、无所适从的表情。

  我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微笑一下,从她手里接过礼盒。

  “啊呀,清见。”妈妈支着下巴坐在桌前,“那是姐姐的礼物。”

  我随手翻几下相机里附带的说明书,根据上面说的直接按下了开机键,表现得对相机很有兴趣,头也不抬地说:“可是我很喜欢,姐会借给我的吧?”

  洁子轻轻笑了一下,“……嗯,清见喜欢的话。”

  洁子她并不是喜欢拍录像。

  她用旧款相机所拍摄的每一段影象,都是用来纠正跑姿,或是替我录制比赛的,里面除了这些什么也没有。

  我突然从回忆中反应过来。

  话说——我的礼物是什么?

  我认真地回想,低头看见换下来丢在旁边的钉鞋。

  恍然大悟。

  我就说,如果是中学一年级那时候买的,怎么可能那么合脚啊!

  只不过去年,不管是钉鞋或是相机都是不合时宜的,我们已经不需要了。

  所以这相机到现在还是崭新的,鞋子也是。

  这并不是在抱怨,只是有时候稍微有点寂寞。

  影山还在小心翼翼地弄那台相机,研究打开储存卡的方法。

  我知道莽撞操作一下的话未必不能用,但不想承担不慎把录像删掉的后果——洁子肯定会生闷气的。

  幸运的是,最后还是成功放出来了,多亏西谷前辈帮了我们的忙。

  “我也看看,刚才错过了你比赛。”

  我于是举着相机,西谷前辈也配合着弯腰。

  从录像当中观看自己的比赛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当然不是出于想博得姐姐关注的原因,才总是央求着她给我拍的。

  跳的时候没感觉到,实际上滞空时的动作很松散,我非常嫌弃地小声说,“腹部完全没有力量。”

  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了,必须得尽快有所提升才行。

  “是吗?”西谷前辈问:“一个人的运动会不会觉得无聊?”

  不如说正是因为一个人,才能好好享受。

  “最近才突然觉得,大概我挺喜欢场上只有我的时间。”

  我认真思考了一下,问了一个虽然觉得有些咄咄逼人的问题,“前辈喜欢打排球是因为这个吗?”

  西谷前辈思考了一下,爽朗地说:“和大家一起打排球才会开心嘛!”

  那么,未必是排球也可以喽?

  这种问题就不必问了。

  我的手举得有些酸了,递给影山接力,他盯着小小的屏幕,咕哝了一句我没听清的话。

  “说的什么?”

  影山有点别扭地摸了一把后脖颈,依旧含糊不清地说:“你们的关系……很好吧?”

  “嗯。”我抽了抽嘴角说:“你这一副很寂寞的样子是怎么了?”

  影山的拳头握紧了。

  果然有点不对劲,我忙认真道:“这是当然的吧,我们是姐弟啊。”

  话到一半我才想起,像我一样直到上中学以前,还跟在洁子后面的弟弟才是少数。

  回忆了一下在便利店里见到影山姐姐的那一天,说是她住在东京,那么大概姐弟之间是聚少离多。

  抬头看一眼沉浸在录像中的西谷前辈,悄悄把脑袋伸过去。

  “你和……美羽姐怎么了?”

  “美羽姐很忙,所以不会和她说比赛的事。”影山托着下巴,小声说。

  “是吗?”我悠悠地说,“也许她也希望你偶尔给她添添麻烦呢?”

  毕竟我只是搬出他说过的话,影山自然无法反驳。

  就在我以为他会说点什么时候,一抬头发现影山盯着我脸上的一处。

  “干嘛?”我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你的眼睛为什么是红的?”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西谷前辈。

  “啊!”他了然,着急忙慌地说,“是比赛的时候进了沙子吧!!”

  前辈!

  比赛已经结束一个小时了……

  “是吗?我帮你。”

  影山不由分说地用大拇指从侧面越过眼镜,撑开了我的眼皮。

  “没有找到……”在我视线无法聚焦的时候,他说:“能感觉到在哪里吗?”

  我抵住他的手掌,在他诧异的目光里推开,“……可以了。”

  广播正在催促跳远选手尽快检录。

  广播响了两次,影山问:“放着不管没事吗?”

  “嗯……完全没事。”

  再次得到我肯定的答复之后,他才小跑几步检录去了。

  我盯着影山和西谷前辈走远,缓了口气,靠回椅背上,整个人松懈地往下滑。

  真是,那天之后,我着了影山的什么道吗?

  竟然已经到了对他说谎会羞愧不已的地步了。

  -

  最后的比赛是跳高,到1m78这个高度为止,场上已经比到只剩下日向和影山两个人。

  我盯着影山翻过的杆一阵,估摸着应该快要分出胜负了。

  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平时并不常用的录像功能。

  “咦,清水……你要在拍录像吗?”偶然回过身来的前排同学问我。

  “是的。”我点了点头。

  对方睁大了眼睛,一拍手掌说:“1班和3班一决胜负的时刻,的确很有纪念意义呢!”

  “是吧……”

  没想到,对方十分积极地站起来,说要和我换个位置。

  我没拒绝,但被他这么一招呼,给我让座的好心同学就一直通到了第一排。

  弄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在第一排坐下,抱着膝盖,将手机支在上面保持稳定。

  耽误了一番时间,此时,杆升高到了1m82。

  只见日向背跃过杆,大约是左脚稍微低了一些,杆被碰得摇晃了一下,而影山紧接着顺利过杆。

  眼看着跳高横杆越架越高,两个人都要接近极限。

  我屏息凝神,注意着这也许就是最后的一跳,日向触杆,但只是摇晃一下将落未落。

  收回视线,检查镜头角度的时候,透过屏幕,我看见影山有点困惑地盯着镜头,又抬眼看看我。

  ……看什么啊,不就录像而已。

  我躲闪着他的视线,不自在地蹭了一下鼻尖。

  再回过头去,影山的视线已经重新回到了杆上,然后大踏步助跑,左脚猛的用力一蹬,两臂摆动,向上跃去。

  然后在镜头的视野里落下。

  我身边响起3班同学激烈的欢呼。

  不出所料,最后这一高度没有再被超越。

  影山似乎对胜过日向这件事格外看重,显得很高兴。

  我们班拿下了正式项目的积分第一,大家就连收拾场地也闹哄哄地,就连三年级的前辈们也兴奋地说着话。

  运动会的第二天就这样落幕了。

  影山没带多少东西,早早收好了,摩挲着手里的奖牌,时不时偏头看我一眼。

  我被看得发毛,直呼其名:“影山!……到底在看什么哪?”

  他慢腾腾地,拖长声音“哦”了一声,忽然道:“你刚刚……拍到什么了?”

  “嗯,拍到了帅气的过杆镜头,要看吗?”我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那个视频递给他。

  影山将我的手机堵在脸前,时不时抬眼瞟过来。难得拍了录像,也没见他认真看几秒钟。

  半晌,影山别扭地说:“……谢谢。”

  “小事。”我摆了摆手,“这种程度根本算不上麻烦吧。”

  “要喝东西吗?”

  “唔……”我说,“要吧。”

  影山一路小跑到看台背面的饮料机前,我慢腾腾跟在后面,通过重物落下的声音,我估计应该是宝矿力。

  他自己买了吸管装的,几口就吸掉了大半,然后无意识咬着吸管口。

  操场不知何时重归寂静,我们背着运动背包往回走。

  “我说,许愿还是有用的吧?”

  影山点点头,“嗯,有吧……清水果然是达摩。”

  喂,我说的是挂短册的事!

  “认真的吗?”我瞥去一眼,佯装不高兴:“那个可是要烧掉还愿的喔?”

  影山被噎了一下,“不是那个意思。”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