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

  八月的天气如孙猴子的脸,千变万化,时而艳阳高照,时而暴雨倾盆。

  沈潋初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在哪,起初并没有人在意,毕竟沈二少时常想一出是一出,也许是不知道去哪玩了。

  但是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这就有点反常了,毕竟二少出行,场面小不了。

  ……

  高楼,办公室。

  “你竟然会来问我感情问题,齐,你最近真的……嗯,变了很多。”

  齐靖宇只是透过玻璃,看见黑压压的乌云。

  视频对面是一个白发外国人,是齐靖宇大学时的合作伙伴,两人关系还不错,一直延续至今,对面显然有些好奇,但是看见他的表情也知道,自己的好奇心是无法满足的。

  “你的意思是,那位小朋友要和你分手?”

  齐靖宇双手交叉置于腹部,低低地应一声。

  好友很少见到他这副,有些失落和冷沉的模样,毕竟这么多年以来,他都是泰山之崩而面不改色,好似什么都在掌握之中。

  之前他跟齐靖宇聊生意的时候,也偶尔听说过齐总的这位爱人,好像年纪很小,但是齐靖宇本人极为爱护,嗯,甚至有点溺爱。

  他无法想象一个连可爱猫猫都不喜欢的人,会和他人产生爱情,估计还陷得颇深。

  “年轻人嘛,得哄,不要总是一副说教的样子,容易激起逆反心理。”

  他交过一任女朋友,虽然惨淡收场吧,但是自以为比起齐靖宇还是算有经验的,好友这般询问他,还是解决这种人生大事,他一定得好好出谋划策。

  “哄了。”

  “你是,怎么哄的?”

  齐靖宇拧眉思索片刻:“旅游,送戒指,送车,送卡……”

  好友摸着自己的下巴,点头:“听着是什么办法都用过了。”

  “他为什么要和你分手啊,吵架?吃醋?还是移情别恋?”

  齐靖宇扫一眼屏幕,好友莫名觉得有点冷,从他的眼神里判断出来,迟疑道:

  “不……不会是,单纯腻了吧。”

  那个年轻人还挺牛的。

  “咳,要不……”见齐靖宇的脸色有越来越冷的趋势,好友突然灵光一闪:“你们z国不是有个词语,叫欲擒故纵?他不是要和你分手吗?那你就暂且和他分开,再慢慢解决问题,置之死地而后生。”

  轰隆隆的雷声炸响,他只觉得齐靖宇的脸比乌云可黑多了,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你要是非缠着人家不分手,只会让人厌烦,还不如退一步,年轻人嘛容易喜新厌旧,他到最后,还是会发现,你才是那个最爱他最适合他的人。”

  ……

  闵愈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看见被乌云笼罩的城市,豆大的雨滴打在玻璃上,他侧头,日历端正地放在计算机旁,八月十七。

  八月十七。

  闵愈心神不宁,打开通讯软件,见沈潋初依旧是失联的模样,忽然站起来,朝外面奔去。

  黑车在暴雨中一路飞驰,路上车少,他畅通无阻地来到目的地。

  一个小区公园,暴雨之下,依稀可见色彩明丽的儿童玩乐设施,有黄色的小房子,蓝色的走道和红色的滑梯,旁边还有其他的健身设施。

  闵愈下车打开伞,目标情绪地朝那个黄色的小房子跑过去,小房子前面是话题,旁边的小梯子,后面有一个圆形的窗户,窗户上有遮雨棚。

  闵愈跑过来,看见蜷缩在小房子里的沈潋初,他双臂环膝缩在角落里,前额的碎发被溅进小房子里的雨水打湿,像是一个落难的小王子。

  “小初。”

  暴雨声中,沈潋初听见唤他的声音,好似惊雷唤醒了沉默在地底的嫩芽,他抬头,看向窗外,好像是在看他,又好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浅灰色的眸子,像是刚刚才被擦拭干净一般,水波粼粼。

  好像在说:“你怎么才来啊。”

  十年了,你怎么才来啊。

  闵愈的心一下就软了,酸涩得像是吃了没熟的果子,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打湿了他的脸,他竟然连上前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嘴唇颤抖,竟然说不出一句安慰人的话。

  我错了。

  我错了。

  ……

  他只能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忏悔。

  背叛者要下地狱,我去地狱,我去。

  不知道念了多少遍,他才有勇气,行尸走肉一般,走上前:“小初。”跟我回去吧。

  “哥哥,是你吗?”

  红了眼眶,闵愈忽然又笑了,不是平日里总像面具一样挂在脸上的假笑,而是温柔的,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没有过离别的小时候:“是我。”

  雨越来越大,几乎像是天破了个窟窿。

  沈潋初好像终于有了反应,蹲起来,从窗户伸出手,闵愈连忙上前,黑色的大伞笼罩下一片静谧安宁,小朋友伸手环住闵愈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脖颈里,像是幼猫一般蹭蹭。

  “我有点想你。”

  “只有一点点哦。”

  是甜的,是沾了蜜糖的箭矢,直直地撕开他的血肉,毫不留情地捅进那颗心脏,明明痛得难以自已,又偏偏泛上来那么一点甜,让他痛着,又心甘情愿,心甘情愿地被沼泽吞噬。

  “对不起,从今以后哥哥都陪着你,从今以后,再信哥哥一次好不好?”声音颤抖,几乎称得上是祈求,他慢慢收紧手臂。

  雨滴由后方打湿他的背,凉意渗入皮肤,却比不上半点心里的冷。

  怀里的人没有应声,而是微微抬起头,透过密匝匝的水帘,看见路边似乎又站了一个身影,一身黑,撑一把黑伞,像是一幅画,模糊得仿佛要融进天地间。

  是齐靖宇。

  “你怎么没真的死在那架飞机里呢?”沈潋初侧头,笑弯了眼睛,眼泪像是碎钻一样,含在眼眶里,乖又软,在他耳边低语。

  那样就不是背叛,而是身不由己。

  闵愈的身子僵住,对啊,他怎么没死在那架飞机里呢?

  哄了好一会,沈潋初才从小房子里出来,他趴在闵愈的背上撑伞,任凭男人背着他一步一步离开,经过路边那个黑色身影的时候,他甚至没有转头。

  两个身影将要错过时,齐靖宇才终于开了口:“把他给我。”

  嗓音一贯是这样低沉,却仿佛是结了冰一般冷,高大巍峨的身影,隐隐透出危险的气息。

  “舅舅还不明白吗?”闵愈侧头,气势丝毫不输,两个男人就这样,在暴雨中交锋,若不是闵愈背上还有一个人,两个人都要挂彩。

  “我才是他的男朋友。”齐靖宇的眼神落在沈潋初后背上,他今天就穿了件普通的白色短袖,被雨淋湿,粘在腰间,隐隐透出皮肤的颜色,眉头微拧,他将眉间的阴郁压下去,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语气:“雨很大。”

  雨很大,沈潋初会感冒。

  闵愈确实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留下沈潋初不放手,侧头问他的意见,趴在他背上的人终于转过头,对上齐靖宇的视线,静静地看了一会,身上黏糊糊的实在难受。

  他拧眉:“我跟齐叔叔回去。”

  闵愈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依旧将沈潋初送进后座,自己回到车上。

  关上车门打开暖气,齐靖宇从抽屉里拿出毛巾和备用衣服递过去:“换了。”

  沈潋初正气着呢,看都懒得看他,也不拘束,当即脱下湿哒哒的短袖,把自己擦干净,然后换上干净衣服,头发乱糟糟的他也不管,就这样双手环胸看着窗外。

  齐靖宇的脸黑的不行,把湿掉的衣服扔进柜子里,又取出一根新毛巾,微微坐过去一点给他擦头发。

  沈潋初非常不配合,转头过来瞪他,齐靖宇也视而不见,脸色绷着,动作不容置喙。

  车里就这样沉默,气氛凝结到冰点。

  到达别墅区,谁都没有先下车。

  齐靖宇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记得,去年,我也是在那找到你,你抱了我。”

  声音冰冷入骨,冷漠到不近人情:“所以,一开始,你就把我当作别人?”

  可是眼底,明明是希翼。

  齐靖宇并没有转头,而是从后视镜,静静地看着那个身影。

  沈潋初只是冷漠地看着窗外:“不然呢?”

  握住方向盘的手瞬间青筋暴起,又沉默了一会:“后来呢?”

  其实他想问:这几个月,你可曾真心地在享受与我在一起的日子?可是这样问出口,太过卑微了,他的骄傲绝不允许,不允许自己在沈潋初面前露怯。

  沈潋初扯了扯嘴角,终于大发慈悲地转头看向齐靖宇,凤眸微挑,染上几分冷冽的味道:“齐叔叔觉得呢?”

  齐靖宇的脸黑到沈潋初觉得下一秒他就会挨打,但是沈潋初也不怕,齐靖宇这人,从小在类似于封建家族的禁锢中长大,克己复礼到了骨子里,气到发狠也应该不会打人。

  又是良久过去。

  窗外的雨依旧很大,模糊了车前的一切景象,将车内笼罩在一个似乎是独辟出来的小天地里,常年身居高位,让男人身上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如今发起怒来,更是让人心惊胆战,胆子小的人怕是大气也不敢出。

  但沈潋初是谁啊,这天底下还真没有他怕的人和场面。

  “分手吗?”

  齐靖宇曾经很喜欢这双眼睛,当得起那首古诗:“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在专心致志看一个人的时候,会有一种,你是他全世界的错觉。

  如今,此情此景,齐靖宇看着那双眼睛——冷漠,夹着一丝轻佻和嘲笑。

  血气泛上喉咙,齐靖宇竟然在想,把这个玩弄人心的人绑起来,然后藏进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要他日日夜夜只能看着自己,岁岁年年只能呆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可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齐靖宇闭上眼,隐藏住眼底泛上的猩红,声音沉凝而冷漠,好似不在乎一样:“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