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像

  闵愈背着沈潋初走进楼梯,沈潋初盯着不断变换的数字神游天外。

  “小初?”

  “嗯……”

  闵愈本来想要问些什么,刚刚的聚会上有

  不少既是沈潋初初中同学,也是他的高中同学的人,看见他的时候都有点生疏。

  “我当初离开……要小初伤心了吗?”

  沈潋初眨眨眼,换一边脸靠着。

  没有听见回答,闵愈的心尖颤了颤,是啊,站在沈潋初的角度,可不就是他背弃了诺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么?

  开门,闵愈把沈潋初放到沙发上,去柜子里拿药箱。

  下午他们一起去初中同学聚会,晚上沈潋初喝得有点多,迷迷糊糊的在街边被车蹭了,吓得一伙人心惊胆战的,好在只是腿破了一层皮,没有大的问题。

  破皮处渗出血,显得有点触目惊心。

  闵愈本来是要带沈潋初去医院,却被拦住:“小伤,回房子包扎一下就好了,不想去医院。”

  闵愈知道他为什么不想去医院,也就不勉强,下车之后一路把他背上楼。

  闵愈就这般半跪在地板上,轻轻地抬起沈潋初的小腿,一边呼呼一边清洗伤口,动作极轻,但还是避免不了沈潋初觉得疼。

  清洗完,擦碘伏,沈潋初低头,看见他这副呵护到不行的样子,叫一声:“闵愈哥哥。”

  很久没有听见过这个称呼,一瞬间闵愈以为在做梦,他抬头,生怕惊扰了梦境一般,轻声回答:“嗯?”

  侧光的暖黄的,虚虚地包裹住沈潋初,他窝在沙发一角,抱着玩偶,如往年一般,跟他撒娇:

  “小初疼。”

  对不起,我不该不辞而别,我不该留小初一个人在这里,这么多年,又有多少次,沈潋初叫疼的时候,他不在身边呢?

  “呼呼就不疼了。”

  闵愈低下头,轻柔地吹气,然后用纱布把伤口包扎好,自然也就忽略了沈潋初眼底的一闪而过的冷意。

  愧疚压在闵愈的心底,如山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背叛者永入地狱。

  他在异国他乡遭受几千个夜晚的辗转难眠,算不算另一种补偿?是他该受的。

  终究是没忍住,他低头,微不可闻地在纱布上留下一个吻。

  “吱呀——”齐靖宇从门外进来,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小男朋友,和蹲在男朋友身前,低着头的外甥,自己外甥的手,还托着男朋友的脚踝。

  本来是很暧昧的画面,齐靖宇拧眉,看见包着纱布的小腿:“怎么回事。”

  沈潋初看见他也不打招呼,就这样看戏。

  “在路边被车蹭了。”

  沈潋初点头:就是这样,我宇宙第一大帅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车车都要来跟他贴贴,魅力太大没办法。

  “我已经包扎好了。”

  跟他出去一次就负伤回来,齐靖宇就算发火也是应该的,他站起来退到一边。

  “疼吗?”齐靖宇蹲下,手托住沈潋初的脚后跟,轻轻地碰一碰边缘。

  “还好啦,闵愈都给我包扎好了。”他低头看见齐靖宇的脸,又抬头去看旁边的闵愈,静静的。

  气氛有些诡异。

  简单收拾一下,齐靖宇把沈潋初抱上楼。

  齐靖宇揉揉他的头给他换好衣服,又洗漱完,把他裹进被子里。

  沈潋初就静静地盯着他不说话。

  “怎么?”齐靖宇坐在床边,看着他。

  “你跟闵愈长的很像啊。”他弯一弯眼睛,就像是随口一说。

  “我是他舅舅,自然像,快睡觉。”

  沈潋初乖乖地闭上眼睛。

  齐靖宇下楼准备喝杯水,刚好看见闵愈在收拾药箱。

  两人一向没什么话题。

  倒是最近姐姐总是跟他念叨,他才多说一嘴:“你妈妈说,让你多去看看外公外婆。”

  “知道。”

  又没了话,两人都在干自己的事情。

  闵愈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去问齐靖宇:“舅舅,我记得您以前,一直是叫小初潋潋的吧。”

  “嗯。”

  闵愈看见他冷硬的侧颜,伸手推一推眼镜,笑容温和:“说起来,妈妈总说我跟您很像,要我多多向您学习。”

  齐靖宇看他一眼,放好手中的玻璃杯:

  “齐家的孩子,总不会太差。”没什么情绪的回答,说完他就转身准备上楼。

  “舅舅在对那个小歌手下手了吧。”

  “小初不知道?”

  闵愈转悠着手中的玻璃杯,不经意间提起。

  齐靖宇步伐微顿,转头看向他,依旧是那副不惊不扰的神色:“你到底想说什么?”

  两只狼眼神相撞,但是此刻早已不是十年前的模样,闵愈也不再是那个家族控制下,毫无反抗之力的幼狼。

  ——连伴侣都护不住的幼狼。

  此刻他们不是舅甥,而是暴露得彻底的情敌,撕杀到最后,只能留一个的情敌。

  闵愈依旧是笑意温和的模样,放下玻璃杯:“那个小歌手……倒是有几分相像。”

  他不必明说是像谁。

  不是长相上的相似,是神似,其实很难想象,一个从小负债长大的底层青年,怎么会和一个底蕴深厚的大家族少爷神似,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

  齐靖宇似乎打量了他一眼,又漠然地回头上楼,一如十年前,他身坐高位,冷眼看着他在家主书房面前跪了三天三夜,狼狈不堪。

  在这吃人的齐家,都是坏种。

  闵愈斜靠在桌边,笑意不变地看着他上楼,待人完全离开视线,他才垂下眼睛,不知想到什么,扯了扯嘴角。

  即使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呢?可笑的是他明明就快赢了,却自己弃权。

  自己何尝不是满盘皆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知八百,他心里的痛又有谁知道呢?齐靖宇也该尝尝,那种心头肉被硬生生撕扯下来的惨烈味道。

  按照小初的心思,闵愈估计,早就死在十年前的机场了。

  闵愈的话并非没有在齐靖宇心里留下痕迹,他坐在床沿,一边看着沈潋初的睡颜,一般回忆闵愈的每一句话。

  “您以前一直是叫小初潋潋的吧。”

  “妈妈总说我们很像。”

  “那个小歌手……倒是有几分相像。”

  这些话与沈潋初清脆的嗓音混合在一起:

  “你要叫我小初,不准叫潋潋。”

  “齐叔叔,你年轻的时候没有拍照片吗?就是穿校服的那种。”

  “哥哥,我以后这种时候叫你哥哥好不好。”

  “哥哥,你会又离开小初吗?”

  “……”

  齐靖宇的眉拧紧,深棕色的眼眸里酝酿着滔天风暴,刚刚在闵愈面前的沉着冷静荡然无存,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最近那个讨了小初欢心的小歌手有几分像谁?

  他怎么会察觉不出来,重逢之后闵愈跟小初之间的相处,熟悉又暧昧?

  可是他呢?

  沈潋初可还记得当初白蔷薇花架下的那个拥抱?可还记得他们一起搭的那个迪斯尼城堡?可还记得是他,在暴雨里一步一步把他背回家?

  嘴里好像尝到了血腥味,齐靖宇伸手轻抚沈潋初的脸庞,脸蛋软乎乎的,像一只幼猫,或许是感觉到男人的温度,小猫蹭了蹭他宽大厚重的手掌。

  齐靖宇的神色又缓缓放柔,轻叹消散在迷蒙的夜色中,暗淡暖黄的灯光下,伴随一声低语:“那我要怎么办呢?”

  “潋潋,我要怎么办呢?”

  今夜,也不知要有几人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