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 太宰,没有击中要害。”

  织田作之助的腹部缠着绷带,子弹以被计算好的方式射入侧腹部, 虽然射中时有些疼, 但在注射麻醉剂、取出子弹之后, 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太宰治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医院方看他们年轻,已经报了警,太宰偷偷从医生的办公室里拿到了那颗子弹,仔细观察后又放回原处。

  他已经知道了枪击织田作的究竟是什么人。

  「人间失格」阻碍了「天衣无缝」的发动,本不可能受伤的织田作因为他的缘故而受伤, 太宰治曾经担心过的情况变为现实, 那些家伙竟敢对织田作动手——这件事彻底激怒了太宰治。

  “太宰。”

  织田作之助经验丰富, 也习惯疼痛,他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得到太宰的注视。

  “……太宰,这件事我能解决。”

  织田作之助组织着语言, 他知道太宰有许多他所不了解的事, 也知道太宰有非同一般的能力, 但不希望太宰因为他而行动。

  “织田作, ”太宰轻声说,“比起对我说这句话, 你不更应该关心自己的伤口吗?不对那些人感到愤怒吗?”

  “太宰, 这在我受过的伤里只能算是小伤, 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自己能处理好……你不用为我做什么事。”

  太宰治深吸一口气,淡淡道:“织田作, 你难道就没有我能保护好你的信心吗?”

  织田作之助呆了呆,想否认,但太宰治很快开口截断了他的话:“不要再说话了,织田作,先在这里好好养伤,不注意的话伤口会裂开的。”

  这样说着的太宰表情阴郁,有风雨欲来之势,织田作迟疑了一下,微微倾身,想要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

  快要碰到的时候,太宰治顿了顿,有些狼狈地躲开了。

  织田作之助慢慢地收回手。

  *

  苏格兰为黑衣组织在横滨的分公司业务尽心尽力,为此天天熬夜,在他摸着头发惆怅自己逝去的青春年华的某个夜晚,琴酒推开了他办公室的大门。

  “GIN——”

  苏格兰立刻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不明白琴酒深夜造访的理由。

  琴酒的目光从书桌上扫过。

  胡乱堆放的资料,桌前的电脑发着盈盈白光,平板的屏幕在他看过去的瞬间熄灭,而站在书桌后的苏格兰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顶着两个黑眼圈紧张地看他。

  “我让你试探织田异能的事办的怎么样了?”琴酒问道,“那家伙这几天还在我面前活蹦乱跳,一副什么也不知道样子,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我有在认真试探,但最近太忙所以没有过分关注——”

  苏格兰为了证明自己的忠心一一列举自己安排的动作,三个试探都有成果,织田作之助也许真的有异能,次次都被他躲过。

  琴酒冷笑一声:“那种小儿科的试探你觉得会有成果吗?皮球、脚踏车,甚至还有机车,第四次是不是该用汽车?”

  苏格兰解释:“我是认为循序渐进慢慢试探的结果更有信服力。”

  琴酒:“那你一次试探隔四天又是为什么?”

  苏格兰不希望自己被认为是在划水,找出准备好的事实证明自己的勤恳:“GIN,这个制药公司大部分的事情都是我负责,那些招聘来的保安除了狛治和织田都愿意加入组织,这些是我在接洽……”

  他顿了顿,看琴酒表情如常,又继续说下去:“和port mafia的生意也是我在招呼,前来参观的森医生和鬼舞辻医生都需要我亲自陪伴才能证明对他们的重视,你对组织和port mafia的往来很重视,我也一样。”

  其他的还有许多事,苏格兰相信不必自己说琴酒就能明白他的辛苦,因为琴酒一直以来都关注着公司的事,对他的尽职尽责应当十分了解才对。

  琴酒沉默了一下,问:“只剩下狛治和织田不愿意加入组织?”

  苏格兰补充:“不是不愿意,我还没有向他们说明这些事情……因为GIN对织田的态度、重视——不是,是敌视,所以我对怎么安排他们还没有明确的想法。”

  以上的解释半真半假,除了这个原因之外还有诸伏景光个人的念头——将未成年的少年牵扯进黑衣组织的事情里太考验一名公安的良心了。

  尤其是织田作之助。

  一位金盆洗手的少年杀手,诸伏景光希望能为他弃暗投明的路上洒点花,打打光,能让他走得更加轻松愉快一些。

  琴酒因为苏格兰的用词不当而皱起眉毛,冷飕飕地向苏格兰放眼刀,直到苏格兰改口才放缓神情,闻言低头考虑了一会儿,抬头道:“因为你一直拖延,所以我已经派人替你做了。”

  苏格兰心里一紧:“做了……什么?”

  琴酒从口袋里拿出U盘,咧开嘴:“「神枪手」录了像,我还没有看,你要一起看吗?循序渐进的方法只是在浪费时间,一开始采用高效的方法才是最省时省力的。苏格兰,你的做事风格有时候太过于优柔寡断,真令人看不上。”

  「神枪手」是组织内有名的狙击手。

  莫名其妙被拉踩,苏格兰毫不在意,他只在意琴酒手里的U盘究竟录了什么内容。

  USB插进电脑,苏格兰找到视频文件,黑漆漆的屏幕倒映出他绷紧的嘴角,苏格兰深吸一口气,嘴角的弧度回归正常。

  他按下播放键,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平稳,录像机架在上方,下方街道上人来人往,嘈杂声被录进画面中,有人调整焦距,出现在画面上的是两个并肩而行的人。

  显眼的红发——是织田作之助,在织田作之助旁边和他牵着手的是一位个子比他矮上一些的黑发少年。

  是织田君的朋友。

  从后来与织田作之助的对话中,苏格兰知道了“织田的弟弟”是一位比他年纪小的朋友,在录像中看到他和织田作之助一起出现让苏格兰有些惊讶。

  而且那个人的侧脸……似乎有些眼熟。

  苏格兰按下隐隐约约的熟悉感,继续看了下去。

  视频仍在播放,织田作之助被枪擦过胳膊,画面中的两人有一瞬间动作停滞,随后黑发少年触电般地弹开手,四处张望一圈,有些急切地说了些什么。

  画面的最后是织田作之助捂紧伤口止血,掏出手机打医院电话,黑发少年在一旁呆站着,像是在发呆。

  直到画面结束,那名少年一直紧握着拳头,手背上青筋直冒,如同隐忍着愤怒一般。

  苏格兰心里担心织田作之助的伤势,但脸上没有显露一丝一毫,而是对琴酒说道:“照这个视频来看,织田不像是有预知异能的样子。”

  琴酒同样感到疑惑,他对织田作之助开了两次枪,但织田作之助次次躲过,即使没有苏格兰那些优柔寡断的试探分明也能表明织田拥有预知异能的事。

  「神枪手」听从了他的吩咐,没有击中要害,织田腹部的伤并不严重,修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但从这个试探得到的结论让琴酒不太满意。

  为什么织田没能躲过去?因为什么?三年前的事件只是偶然吗?

  琴酒让苏格兰将进度条向后拉,画面上再次出现织田作之助和他身边的那个人。

  “那个黑发的少年是谁?”

  “应该是织田的……弟弟。”苏格兰做出一副回忆的模样,“他第一次来工作时问过我能不能带弟弟来参观公司。”

  “呵。”琴酒嗤笑一声,“带弟弟参观公司……这家伙是笨蛋吗。”

  苏格兰不说话。

  “那家伙不是笨蛋,肯定对这么多的试探有所察觉,等着他什么时候来问吧,先晾着他,以他的身手即使真的没有异能也是优秀的杀手。”

  琴酒如此吩咐。

  “明白。”

  苏格兰一边回答,一边想:你刚刚才说过织田君是笨蛋。

  琴酒收好U盘打算离开,临走前回头,将乱糟糟的桌面和憔悴的苏格兰再次看了一遍,忽然说道:“由你一个人来负责这里果然有点高看你,需要我派人来为你分担么?”

  苏格兰非常想拒绝,难得能一个人做卧底工作,机会可遇不可求,如果派过来其他成员只会阻碍他的卧底工作。

  但之前他才为繁重的工作诉过苦……

  苏格兰“惊喜”地说:“可以吗?!”

  琴酒露出嫌弃的表情,什么也没有,推门走了。

  *

  织田作之助因为受伤不得不在医院修养,因为枪伤而住院是种新奇的体验。初出茅庐的时候织田作之助曾经受过许多伤,去找地下黑医或是自己一人处理伤口,他只有这两个选项。

  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横滨一直混乱不堪,在□□组织的争斗中受伤的市民每天都有,织田作之助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员罢了,市警对织田作之助的状况没有报以多余的关注。

  这让担心因为自己过去的杀手经历而被再次铐上镣铐的织田作之助松了口气。

  虽然他能够轻易地从里面逃脱——也有过先例,但织田作之助在决定成为小说家之后、不再杀人之后,就决定尽量避免这种违法的行为。

  第二次前来调查的市警离开之后,织田作之前略显紧绷的脊背松驰下来,吐出一口气。

  “织田作在担心什么?”太宰问他。

  织田作很高兴他终于愿意说话了,之前不管他怎么搭话,太宰都显得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担心会再次入狱。”织田作之助说,“那样的话就不得不越狱了。”

  太宰露出一副奇妙的神情,那是一种像是听见一个冷笑话后不知道是否该笑的神情。

  “织田作越过狱?应该是很轻松的事情吧。”太宰问道,尽管从「书」里了解到了织田作的所有经历,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很少能听到织田作主动说起自己的事。

  织田作点点头:“是的,十秒以内就离开了囚室。”

  太宰微笑起来,样子变得和过往毫无二致。

  “是吗,织田作真厉害啊。”

  织田作意识到让太宰竖起防卫墙的东西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消失了。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这样也不错?

  织田作放心了。

  两人又回归到之前那种的相处模式,太宰趴在床边单手撑着脸颊,看织田作一副放松的模样,出其不意地问道:“织田作想什么时候回去工作呢?”

  “一周之后。”

  织田作毫不犹豫地回答。

  太宰的表情在脸上僵了一瞬,心想你竟然真的还打算回去上班……

  织田作补充:“有些话还是需要当面说,我已经拜托狛治替我请假了。”

  太宰“唔”了一声,没有强迫织田作不去的想法——织田作要当面说,那他就私下里搞,总而言之,那家公司是别想在横滨开下去了。

  *

  一周时间一到,织田作之助就回到工作岗位,一是他自认伤好得差不多,二是太宰开始早出晚归,他一个人待着也没有意思。

  回到岗位的那天是个下午,织田作之助和狛治值晚班,后者较早到达工作岗位,看到织田作后紧盯着他不放。

  “到底发生了什么?”

  “走在路上被不知道的人从暗处枪击,腹部被击中了。”织田作之助指了指腹部的伤处,“不用担心,已经处理好了。”

  “……”狛治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等等……枪击?击中?——你没有察觉到吗?!不疼吗!”

  因为解说起来太麻烦了,所以织田作之助很果断地说:“没有。疼。”

  狛治的表情一言难尽:“喂……你就没想着找出罪魁祸首吗?”

  织田作之助说:“不用找,因为我知道,是这家公司派人干的。”

  “那个银发男人干的?”

  狛治第一时间想到了琴酒,提高了声音。

  “不全是他。”织田作之助重复了一遍,“是这家公司。”

  狛治意识到什么:“斋藤那家伙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织田作之助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前三次的试探和第四次的试探风格差异太大,织田作之助好歹也是腥风血雨里走出来的前杀手,不至于连这点小小的差别都察觉不到。

  织田作之助对目前的工作十分满意,但在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甚至让自己在太宰面前被枪击中,织田作也感到困扰起来。

  是什么呢?

  也许是那些太宰从来都不对他说的事情。

  狛治皱眉,问他:“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被他们缠着。”

  “找机会我会问一问的,希望他们能给个明确的解释。”

  织田作之助的神情很坚定。

  苏格兰打算离开公司办事,在大门口的小房子前缓缓地降低车速,他透过贴膜的车窗往外看,视线重点先是放在了织田作之助的腹部——但隔着衣物当然什么也看不见。

  大约在一周之前,狛治向苏格兰转告了织田请假的消息,苏格兰因为琴酒的吩咐和关注不敢轻举妄动。时隔一周见到脸色略显苍白的织田作之助,苏格兰心里有些放松了。

  他很快又将视线移向窗边肩并肩站着的两人。

  织田作之助表情如常,狛治的目光异常冰冷,似乎能透过车窗化为实体直直插在他身上。

  伤心之余苏格兰又有些困惑——织田君,狛治君,你们的表情是不是反了?

  汽车畅通无阻地驶离大门口,绝尘而去。

  狛治带着和苏格兰一样的疑问,沉默了很久,开口:“刚才不是很好的机会么?”

  织田作之助淡定地说:“斋藤先生要去工作,不是个好机会。”

  狛治:“……”

  你是不是太贴心了?被枪击的人可是你自己啊。

  他们这回值的是晚班,月上枝头,夜风冰凉,一辆黑色汽车从远方驶来,车身在月光下闪烁着耀眼夺目的亮光。

  汽车在门外鸣笛,织田作之助按下开关,狛治微微伸头向外看了一眼,立刻青着脸收了回来。

  织田作之助立刻明白,这是那位银发男人回来了。

  依旧是熟悉的配置,副驾驶座的琴酒,驾驶座的伏特加。

  汽车在小房子前放缓速度,龟速前进,狛治对此的反应是又一次拉上了玻璃窗,轻柔而不失迅捷——这是为了避免麻烦织田作之助辛辛苦苦擦桌子的事情再次发生。

  然而仅仅是“关窗”这一个举动就足够让汽车内的某个新乘客惊讶,他按下车窗,带着好奇向外看去,也更加清楚地看见了胆敢对着琴酒关上玻璃窗的两名少年。

  三人对上视线。

  织田作之助对这位乘客十分眼生,飞快地过了一遍公司内的人,确认对方是位新人。

  新人是金发黑皮蓝眼,样貌十分出色,是在路上行走会被要联系方式的长相。

  琴酒盯着织田作之助,但后者站在玻璃窗后和往常一样气定神闲,一副什么也不打算做的模样,并且视线的落脚点不在他身上。

  他看了眼后视镜,发现波本在后车座上和屋子里的两人互相盯着看。

  琴酒示意伏特加加快速度离开这里,波本眨了眨眼,直到看不见小房子的两人时才收回脑袋。

  “看够了吗?”琴酒冷冰冰地说,“把窗户关上。”

  波本从善如流,关上窗户后发问:“那两个人太年轻了,他们也是组织成员吗?”

  琴酒在公事上很靠谱,也比较有耐心:“现在还不是,红发的人可以吸纳为组织成员,但另一个曾经是port mafia重要干部的属下,只是在这里当一条看门狗似乎都让他感到不满了。”

  波本问:“那为什么还留着他?”

  琴酒说:“因为有用。”

  波本闭嘴了。

  琴酒的心情似乎不太美妙,但他初来乍到,也不能追问太多。

  *

  半夜的时候需要人巡逻,巡逻的主要地点是公司建筑物外,以及建筑物内除去某些不允许涉足的楼层之外的楼层。

  织田作之助和狛治分工明确,这回轮到他来巡逻。

  在这种地方工作最不需要的就是好奇心,织田作之助一直严守所有要求,握着手电筒巡逻过程中兢兢业业,从不做多余的事。

  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并且越来越大,织田作之助把手电筒对准那里,草丛抖了一分钟之后,光束出现一顶金色的假发。

  ……准确地来说,那不是假发。

  是金发的黑皮青年。

  波本一边扒拉着头上的落叶,一边迈出草丛,对面前的红发少年微笑:“呀,你好,晚上好,工作辛苦了。”

  织田作之助微微点头:“晚上好,你也辛苦了。”

  两人擦肩而过。

  波本背对着织田作之助停下脚步,总觉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梗塞感。

  ……这家伙,什么都不问吗?

  他飞快地回头,惊愕地发现巡逻的少年已经走远了。

  诶?……真的什么都不问?不问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吗?

  波本想,那这样他大半夜跑出来闲逛究竟是为了什么?

  织田作之助想,是失眠了所以才会出来闲逛吗?但在这么黑的地方闲逛也真是一种奇特的爱好。

  他将该巡逻的地方巡逻完毕之后准备回小房子,此时天际微亮,太阳在地平线边冒头,一辆汽车亮着车灯从前方驶来,织田作之助往旁边挪了挪,汽车在接近时放缓了速度——车里的人是苏格兰。

  两人再次隔着车窗对视,织田作之助表情淡然,苏格兰心情复杂。

  三十秒后苏格兰踩下油门,从织田作之助面前离开。

  在经历被狛治隔着车窗冰冷地瞪视,和织田作之助对视,苏格兰以为这些就是自己一天的最后的遭遇了。

  把车停在车库,苏格兰掏出手机翻看了一下新消息,发现大约在五个小时以前琴酒给他发了信息。

  【替你分担任务的人来了。】

  就这么一行字。

  苏格兰:……是谁啊。

  他心里又升起一丝担忧,只希望来的不是那几个不好应付的人。

  推开办公室的门,沙发上躺着的金发青年立刻蹦了起来,对还没有反应过来苏格兰眨眼,然后微笑。

  苏格兰瞳孔地震,第一反应是飞快合上门,合上门之后又觉得自己做了多余的事,不由干咳一声,严肃地点头:“波本,是你来当我的帮手?”

  “不是,我是来替你分担任务。”波本纠正了他的说法,说话间又向苏格兰眨了眨眼,“你好,苏格兰,之后拜托你了。”

  苏格兰抑制着上扬的嘴角:“当然。”

  #谢谢你,GIN。

  #谢谢你派来的好帮手。

  #谢谢你为公安的卧底大业添砖加瓦。

  *

  3月04日。

  6:。

  织田作之助带着一身凉意推开小房子的门,在椅子上歪着脑袋闭目小憩的狛治被惊动,带着一丝困倦、睁开眼睛向他看来。

  对方的瞳孔因为灯光的刺激而化作竖瞳,配上他的尖牙,在织田作之助的角度看来,某种非人感愈发强烈。

  窗外是暗淡的清晨,天边有一丝霞光,山里的风从门缝中挤进房间,织田作之助反手合上门。

  “完了吗?”狛治说,“这回真久啊。好歹要记住自己是受伤的人吧?”

  “多转了一圈。”织田作之助把手电筒和对讲机放进柜子,问道,“我今天要在这里休息,等睡够了再回去,你呢?”

  狛治打了个哈欠:“我当然是要回去的,中也在等我……”他忽然反应过来,“在这里你还能睡得下去吗?可能会有人袭击你啊。”

  织田作之助:“我会把门锁好的,因为我打算今天向他们问个清楚,留在这里休息比较方便。”

  狛治下意识地前倾:“……我留下来陪你。”

  “不用了,你不是要陪中也吗?而且陪我的话可能对你的工作有影响。”织田作之助说,“现在已经很难找到这么合适的工作了。”

  狛治:……喂,这不是最重要的吧。

  他对织田作之助的脑回路很是没辙,再复杂严肃的情况织田作之助也能将其形容成和春游相似的事情。

  “算了,随你,如果不对的话赶快跑。”狛治说,“我知道你很强,但不要硬抗。”

  织田作之助点点头。

  前来换班的人到来之后,狛治回家,织田作之助则去睡觉,在睡觉之前他给太宰发了一条信息,五分钟后依旧显示未读。

  是还没有起床吗?

  织田作之助没有多想,放下手机,很快睡着了。

  波本从苏格兰那里知道了琴酒与门口两名少年的纠葛,心情复杂,心想琴酒竟然在那么年轻的杀手那里吃过瘪,难免生出一丝幸灾乐祸。

  “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波本问苏格兰,“怎么说也该找上门了,不会真的回去了吧?”

  苏格兰同样感到奇怪:“我去问问。”

  问了监控室的人之后,苏格兰得到“织田君去宿舍休息了”的回复,心情微妙地放下手机。

  “去睡觉了……熬夜巡逻对未成年人来说确实有点伤身体。”

  “……横滨的暗世界可没有未成年和成年的说法啊。”

  波本对织田作之助的操作感到惊愕的同时,也发现了苏格兰对织田隐隐带有私情的态度。

  *

  横滨,镭钵街。

  某个隐藏在混乱的残废品之后的屋子,传来一段对话。

  “你的手机刚才振动了一下哦,太宰君。”

  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提醒着在转移上转来转去的少年。

  太宰治举起手机瞄了一眼,从信息栏里能看见织田作之助发的内容——“今天会回去晚一点”。

  只有这一条信息。

  太宰治狠了狠心没有点进去,收起手机,继续乘着椅子在这座昏暗杂乱的诊所中游荡。

  “森先生,你不考虑我的提议吗?”太宰治的语气轻飘飘的,像在开玩笑,但内容与玩笑截然相反,“推翻port mafia首领的统治,成为新的BOSS。”

  森鸥外笑着说:“太宰君对port mafia的具体情况果然不太了解,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医而已,你太高看我了。”

  太宰治也露出笑容:“你敢说你没有这么想过吗?”

  森鸥外笑而不语。

  和太宰治相遇是在大约两个月以前,森鸥外久违地回到镭钵街时看见在自己的诊所边挖坑的少年。

  忽然出现的少年对挖倒森鸥外的诊所十分热衷,但除此之外少年对port mafia十分了解,为森鸥外处理port mafia内部的事宜出了很多有用的主意,难以想象那些可怕又残酷的点子出自于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少年的脑子。

  但当森鸥外看向太宰治的眼睛,那如同沼泽一般、被黑雾浸染的阴郁双眸,他便觉得没有什么好难以想象的,各取所需,不需要好奇。

  太宰治为森鸥外和无惨作对提供了助力,现在的无惨遇见森鸥外时露出的冷笑更加鲜明,被当作眼中钉的森鸥外却只感到无奈。

  “太宰君如果想推翻现在port mafia首领,更应该去找鬼舞辻君,他的才能比我还要出众,有时候简直会怀疑他的年龄——”森鸥外说,“几乎没有他不涉及的领域,虽然主要还是在医学方面。”

  太宰治似乎听到了某种不可置信的话语,神情古怪:“森医生认为鬼舞辻能胜任port mafia的首领吗?”

  森鸥外放下手里的试剂,露出一副思考的神情:“承认自己不如别人是件很困难的事,但如果是鬼舞辻君的话……他其实在port mafia中被许多人敬仰哦?虽然脾气非常非常之差,总爱发火,做事风格严厉,但说到做到,对自己要求也很高,印象最深的是他有一次连续熬夜六天工作,结果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流了鼻血——那个时候的表情真是相当有趣——虽然从那之后他就强迫自己二十四小时内必须睡够七小时,但总体上来说还是一个很敬业的人。”

  太宰治:“……森医生,你真是恶趣味啊,那点小事也记得这么清吗。”

  森鸥外摇头:“那是因为你没有看见鬼舞辻君那个时候的表情。”

  鬼舞辻发现自己流鼻血时的表情如同天崩地裂下一秒就要死亡,那种不可置信和随后席卷而来的惊惧被路过的森鸥外尽收入眼底。

  一直保持着一种轻蔑高傲态度的鬼舞辻露出那样的神情,不管是谁都不想忘掉吧。

  太宰治厌倦地挥手:“我对鬼舞辻没有兴趣,既然森医生不想当BOSS,不如帮我把安树制药公司干掉?”

  森鸥外的笑容凝滞了一下:“干掉什么?”

  太宰治重复一遍:“安树制药公司,郊区的那个。”

  “太宰君总是能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呢……不瞒你说,现在不止是BOSS,连鬼舞辻君对那家公司也很重视。”

  “鬼舞辻……他也是因为那什么长寿药?”

  森鸥外对太宰治的信息渠道有了新的认识,他从来没有对太宰提起过安树制药公司私下研究的是和寿命有关的药物,但太宰很平淡地对他说出了这件事情。

  年老的首领惧怕死亡,森鸥外从制药公司参观之后带回了首领目前最为渴望的消息,即使没有明确的研究成果,首领也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对制药公司的研究深信不疑。

  “这方面不太了解,鬼舞辻君可不是会对我说私事的人。”森鸥外摊了摊手,一副无奈的模样。

  明面上两人都是为首领而与制药公司往来,但鬼舞辻无惨更多的似乎是为他自己。

  鬼舞辻无惨早于森鸥外之前与首领相遇,但依森鸥外来看,鬼舞辻无惨对将他捡回port mafia、给予住处和衣物的首领毫无尊敬之意。

  太宰治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从平安时代活到大正时代,千年的时间那家伙还没活够吗?

  森鸥外顿了顿,看向他:“太宰君,也许不是我的错觉……你对鬼舞辻君也很了解吗。”

  太宰治摆手:“是错觉,森医生。我和那家伙一次都没有见过,一点都谈不上了解。”

  “……是吗。”森鸥外说,“难得太宰君希望我能帮忙,但我好像无法帮你呢。”

  “能的。”太宰治说,“只要你不干涉首领的一切行为,这就是最大的帮助。”

  森鸥外静静地看着他,窗外太阳已经升起,太宰在光束后满不在乎的微笑,他看起来也应当是什么都不会在意的人。

  “太宰君,我能冒昧地问一下你想干掉制药公司的理由么?”

  “既然知道冒昧,那就不要问啦,森医生。”

  太宰治轻快地微笑着,这样回答。

  森鸥外愣了愣,扬起嘴角:“看来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抱歉,太宰君。”

  太宰治没有说话。

  *

  织田作之助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发给太宰的消息依旧显示已读不回,他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才收起手机简单地洗漱了一下。

  对着镜子,织田作之助想了想,决定先去食堂吃顿饭,再去找公司上层谈他被枪击的事情。

  即使是试探也太过火了,还是当着太宰的面,不管怎么说都要让他们好好回应。

  织田作之助坚定地想,同时从食堂阿姨手里接过餐盘。

  “……喂。”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隐含丝丝着怒气,“你在做什么。”

  “在吃饭。”

  不是一看就知道的事情吗?

  这么想着,织田作之助抬起头,印入眼中的是银发男人狠狠皱着眉的面孔。

  “……”

  不知为何,银发男人看起来更加生气了,眼中跳跃着怒火。

  织田作之助低头看了看餐盘,饭还有一半,于是他说:“你好,我稍后有话想对你说,能劳烦你等我吃完饭吗?”

  “……给我等你的理由。”

  “你不是最清楚的么?”

  用反问来回答的织田作之助让琴酒惊讶了一下,他印象中的织田似乎不是这么强硬的人。

  尽管他们对彼此也谈不上了解。

  准确地说,织田作之助一直展现出来的模样都是一副冷淡的防守模样,琴酒没有想到他也会进攻。

  “我的时间很宝贵,有想说的话立刻就对我说。”琴酒冷冷地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可你来食堂了,不吃顿饭再走吗?”织田作之助犹豫起来,“不想等的话可以我们面对面坐着聊。”

  琴酒*冷气模式 on。

  织田作之助充分理解琴酒用眼神传递出来的意思,只好放下筷子,将餐盘端到回收处,和琴酒一起离开了食堂。

  “你想知道什么的话直接问我就好,没有必要做那些事情。”织田作之助跟在琴酒身侧,很平静地说起了自己想说的话,“只要不是特别的事情我都不会隐瞒。”

  琴酒一言不发。

  他不是很想在路上和这家伙对话,那样会显得他们关系很好。

  他发信息让苏格兰去了办公室,准备三人一起聊一聊。

  苏格兰握紧手机,朝目露担心的波本点点头,出发了。

  织田作之助态度鲜明:“你们做过头了。”

  他没有生气,那些试探和他以往的遭遇相比只是小儿科,唯一让织田作之助感到介意的是让他在太宰面前受伤——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太宰看见他受伤之后的态度才让他对这个试探感到介意起来。

  琴酒一言不发。

  苏格兰心想明明是你带来的人你倒是开口啊。

  他略带无奈地开口:“织田君想怎么办?对你的试探确实有些过火了,我们只是想知道你是否拥有异能。”

  “我们”……诸伏景光在心底唾弃一声,明明只有琴酒想知道才对。

  织田作之助:“你们试探得出的结论是什么?”

  “我们本来以为你拥有预知异能,但上次的试探……织田君不是受伤了吗,所以结论是你没有异能。”

  苏格兰十分谨慎。

  织田作之助不置可否。

  琴酒在一旁略带烦躁地听着,刚才的那段对话完全不符合一个跨犯罪组织该有的形象,甚至像是一名黑心企业的员工向企业上层讨说法,令他感到十分不悦。

  “为什么你没能躲过去?织田,三年前的你应该能轻而易举地躲过去,上次也是,这次应该也能躲过去。”琴酒说,“不是说不会隐瞒吗,回答我。”

  织田作之助点了点头:“原来你是在好奇这个?三年前的事我不记得,但上次的事情我能很清楚地告诉你,因为你的枪虽然对着我,但眼睛看着狛治,你应该明白我的实力。”

  苏格兰:……莫名有一种被炫耀的感觉。

  很明显,琴酒也有同样的感觉,但他偏偏无法否认。

  织田作之助不记得三年前的事情,但琴酒记得一清二楚,那样的身手即使是以现在的他也不敢轻易说能应付。

  “也就是说一切都只是……织田君的实力,和异能无关?”

  苏格兰小心翼翼地打破沉默的氛围,做出总结。

  织田作之助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面无表情,看起来异常严肃。

  不能把太宰的异能暴露给这个组织。织田作之助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牢记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道理。

  琴酒的表情也异常严肃,缓缓开口:“喂,你想加入组织吗?”

  织田作之助果断地拒绝:“不想。”

  琴酒嘴角一抽,眉头紧紧皱起。

  “为什么不愿意?以你的实力很快就能在组织里爬到上层。”

  “组织是最无聊的东西,我讨厌被约束。”织田作之助说,“但工作不一样,只是在这里当保安的话我很乐意。”

  琴酒的表情十分阴沉,此刻最明确的选择是在这里拔枪杀掉织田作之助,所有拒绝组织邀请的人都已不在人世,但此刻能否杀掉织田都是未知数。

  三年的织田射杀目标人物后突破二十来个保镖和警备队的包围,并隔了十米远的距离射中他的大腿,那时的景象在看到织田作时总会在琴酒脑海中闪现。

  更何况以他们目前在横滨的实力,无法除掉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说:“我不是要和你们为敌,只希望你们能停止这种行为……”

  “你被辞退了。”

  琴酒忽然说。

  织田作之助:“……?”

  苏格兰:“诶?”

  “……是吗。”

  织田作之助很快地接受了自己又一次被辞退的事实:“那希望你们能结清工资,还有医药费。”

  琴酒:“……?”

  苏格兰:“诶?”

  织田作之助:“虽然前两个月的工资已经结清了,但这个月我还是有好好工作了四天,就连找你们聊这些事情也是在结束工作之后才来的。医药费的事应当不用我解释了。”

  重点才不是这个,织田君。

  苏格兰想,所以你昨天下午才什么都没有说吗。

  琴酒的表情非常一言难尽,他从没有见过像织田作之助的人。

  丢了这么重视的工作,竟然还能这么淡然,这家伙真的很重视这份工作吗?

  琴酒本以为就算有一瞬也好,他能看见因为被辞退后而露出慌张面容的织田。

  被辞退经验丰富的织田作之助淡定地和两人对视。

  琴酒按下心底升腾的古怪情绪,冷声吩咐:“苏格兰会负责你的事。”

  织田作之助:“苏格兰?”

  诸伏景光举起手,笑容有点尴尬:“正是在下,织田君。”

  织田作之助理解地点头:“那就拜托你了,斋藤先生。一直以来有劳你照顾了,希望日后遇见还能友好地打招呼。”

  诸伏景光非常感动,心想织田君真是个好孩子,就这么被辞退似乎也是件好事,起码不用待在这里受苦。

  为了防止琴酒后悔,诸伏景光在琴酒甩门离开办公室后光速为织田作之助付清工资,医药费也多给了一些,送织田作之助出门时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了,织田君。”

  织田作之助点点头:“你也辛苦了,斋藤先生。”

  诸伏景光微微笑了笑:“对你做了那些事,真是抱歉。”

  “没关系的。”织田作之助说,“我不介意。”

  “那么……再见,织田君。”

  “再见,斋藤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