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牧野躲避着许朝歌的注视,她望向一边,擦掉泪水,语气轻松:“灰尘进眼睛了,怎么揉都不舒服。”

  “朝歌。”江姨对许朝歌招手道,“快把阿娘的冰送过来。”

  许朝歌赶紧将手中的酥山送到她手上。

  江姨挣扎着起身,捧着那一碗酥山,舀了一口眯眼享受道:“原来冰是这样的味道。”

  酥山在民间流传已有几十年之久,大街小巷都有卖酥山的店铺,只是价格较高,一般情况下,普通人家还真舍不得掏这几分钱。

  每每生意不错之时,江姨总会给几枚铜钱让二人买来解暑,自己却从来不舍得吃上一口。

  江姨辛苦操劳几十年,今日,竟是第一次吃上传说中的酥山。

  念及此,祁牧野又红了眼。

  “朝歌。”江姨终是舍不得一人吃完这奢侈的酥山,尝了几口,便送回到许朝歌的手中,“往后,记得听姐姐的话。”

  “朝歌听阿娘和姐姐的话。”

  “不听话。”江姨嗔怪道,“阿娘老了,又能陪你多久?姐姐与你年纪相仿,她才是能陪你一辈子的人。”

  “往后遇到拿不准的事情,记得问问姐姐的意见,知道了吗?”

  聪明如许朝歌,她怎能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低着头,不断作心理挣扎,良久,她才抬头答应:“知道了,往后我都听姐姐的话。”

  “以后遇到事情,切记不要意气用事,像你姐姐一样,静下心来,想清楚了,再说话,再行动,知道吗?”

  “朝歌知道了,朝歌谨记阿娘教诲。”

  祁牧野见不得这般心痛的场面,她看了眼面前的二人,默不作声地缓缓退去,站在屋外,抬头望着天空。

  屋外阳光正好,雨过天晴,知了从藏身处爬了出来,咿咿呀呀叫个不停。树上的鸟儿在枝头梳理自己的羽毛,不时从这个枝头跳到那一头。两只蝴蝶在祁牧野眼前转悠着,绕着祁牧野不停打转。阳光透过树叶,稀稀疏疏地打在祁牧野的身上,她伸出手指,两只蝴蝶如心灵感应那般停在她的指尖。

  “阿娘——”突如其来的嘶喊打破了眼前的这片祥和,枝头的鸟儿被吓得飞到了屋顶,蝉也不叫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指尖的蝴蝶被吓走一只,绕着打碎的阳光飞进茂密的枝叶中,只剩下那只素白的蝴蝶仍停留在她的指尖。

  祁牧野闭上眼睛,泪水滑过她的脸颊,落在地上,在鹅黄的大地上击出一朵褐色的泪花。

  她收回手,抬头看着那只蝴蝶飞向远方。

  床头的那碗酥山化作一滩水,许朝歌瘫坐在地上,紧紧地握住江姨的手腕。听见祁牧野的脚步声,她回过头,红着眼眶。

  “姐姐,我没有阿娘了。”

  短短几个字,让祁牧野瞬间破防。她快步走过去,与许朝歌抱坐在地上。

  “不会,阿娘一直在你身边,阿娘和爹爹一直在你身边爱你,只是我们暂时看不到她们罢了。”

  不知该说她坚强还是已经被巨浪般的悲痛侵袭得麻痹了自我,自那日二人抱坐在地上痛哭了一番,祁牧野便再未见到许朝歌流泪。她像往日那般读书,吃饭,唯一不同的,就是身上少了往日的活力。

  祁牧野按照江姨的遗愿,一切从简。她请人将灵柩抬到双横村的那个老家,再从那个家启程,由二人扶灵,送江姨最后一程。

  许朝歌一路都默不作声,低着头,沉着脸接受众人的哀悼。直到众人将灵柩沉入墓穴,往里铲第一抔土的时候,许朝歌才转过头,把脸埋在祁牧野的胸口,带着哭腔道:

  “姐姐,我没有阿娘了。”

  这一路祁牧野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她换了好几口气,仍无法平息心中汹涌的情绪。她看着人们一铲一铲地将黄土洒在上面,听着泥土与木材的碰撞声,双手抚摸着许朝歌的后背,不断安慰道:“你还有我,姐姐在这。”

  衍武二十五年的那场暴雨,在历史上没有任何记载。它对于大铭王朝来说,算不上什么损失,但对尹江的一个普通人来说,那是一个家庭一辈子的潮湿。

  日子还在继续,只是感觉一切都变了。阿娘不在,许朝歌也不再想着出游,她回到城门口,将被风吹垮的小摊重新支了起来,重新摆上桌椅,重新营业。

  日子继续,生意继续,继续有赶路人在城门口驻足,吃上一碗面,放下几枚铜钱继续赶路,也继续有人愿意多走上几里路,从城中赶到城门口,吃上一碗美味又实惠的面食。

  一切照常,但只有祁许二人心里清楚,一切都变了。至于什么变了,大概,就是这面吧?

  食客中不乏有些老主顾,每当二人问起面的味道,前者总会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称赞这面是一如既往的美味。

  但二人清楚,面的味道早变了,江姨煮的那碗面,她们一辈子也复刻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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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 第 20 章

  城中的食材大多泡了水,祁牧野不让许朝歌从城中采买,她便只好从外地购置食材。

  从外地采买,多了不少人力和运输成本,本就薄利,眼下成本将将逼近利润。

  不过,原材料放心,顾客吃得放心,不至于砸了江姨苦心经营多年的招牌。

  城中损失不大,郊区的情况却是截然相反,暴雨淹没了农田,断了大家下半年的经济来源,被迫无奈,只能换个行当,另寻出路。

  许朝歌那个面摊自然成了大家眼中的香饽饽。在天灾面前,能吃饱饭是眼前最要紧的事,什么道义责任,都往一边站。而有了这面摊,定能吃饱饭。

  对面也支起了一个面摊,价格比许朝歌少个一文钱。别说刚经历天灾的尹江百姓,就是在二十一世纪,祁牧野也会因为这几块钱去尝尝。

  打价格战不说,对方还不时前来挑衅,挑衅摊位上没几个顾客,挑衅两个姑娘家抛头露面,没一个男人主事。

  江姨在的时候,面对捣乱的不安分份子,江姨还能仗着自己年纪大,好声好气地请对方吃碗面了事。但现在没了江姨,对方也是卖面食的,以往和气生财的法子也不管用了。

  在封建社会,向来是男主外女主内,男子是一个家的顶梁柱,出门为家人谋生计,女子在家教育孩儿,收拾家务,做好饭菜等待丈夫归家。虽然祁牧野不认同这个观点,一直教育许朝歌要找到自己的价值所在,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但一人之见面对整个社会的主流意识,简直就是蚍蜉撼大树。

  对面的店小,加上新开业,手忙脚乱,时常忙不过来,因此也会有不少食客转而走向祁许二人的面摊,加上老主顾的光顾,日子也算能维持下去。

  但长此以往,肯定是不行的。

  “朝歌。”许朝歌正在准备明天的食材,祁牧野将她转过身来,双手展开,欣喜道,“瞧瞧,我这一身怎么样?”

  祁牧野换了一身男子的服饰,湖蓝色的外衫,头发全挽了起来,人中上贴了一撇滑稽的胡须。见许朝歌看向自己,忍不住笑开了嘴,嘴唇上的假胡须因为肌肤的舒展,掉了一半,垂在嘴唇上,随着呼吸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