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流作为一个男人,当年入赘时都没觉得这般丢脸过。

  那时他功名在身,端的一派风流倜傥潇洒模样,是秦珠看中了他,主动提的亲事。

  他虽怀有私心想要入赘, 但面上摆出来的姿态却是痴情于秦珠, 这才因爱放弃大好功名前程, 甘愿入赘秦府。

  这么年, 他作为赘婿却跟娶妻没有区别。

  为了维护自尊跟体面, 他纳了妾,插手秦记,将父母弟弟接来京城,一对儿女取姓为“李”。

  别人家的赘婿,哪一个能做到他这般?他虽住在秦府, 但别人见到他总会称呼他一声“李老爷”。

  这曾是李宣流最得意骄傲的地方,他哪怕人在秦府, 但他依旧是李宣流。

  他虽是赘婿, 却从来都风风光光,甚至将秦府跟秦珠碾在脚下, 所作所为从来没给过秦珠脸面, 没顾及过秦府名声。

  他一度是赘婿里的典范, 众人提起秦府, 总要道一声他李宣流好本事。

  而今日,秦虞却要替母休了他。

  这像是一记巴掌, 抡圆了狠狠地抽在他脸上, 响亮无比, 打的他头脑发懵一时回不过神。

  它将昔日李宣流维系的那点体面尊严尽数打落在地,清晰的告诉了李宣流, 他不过是秦家的一个附属品而已,他所有的风光全是借着秦家的势。

  如今,秦府说不要他,就能不要他。

  秦虞替母休夫,怎么敢的,秦虞作为他儿子,怎么敢的啊!

  先是亲侄子中毒,再是亲弟弟被判死刑,最后到自己被休。

  李家的天陡然变了个模样,沉甸甸的似乎要塌下来。

  跟前两者比起来,李宣流更受不了最后这个羞辱,一口血吐出来,当场晕厥。

  女人被休是何种感受,李宣流今天算是清晰的体会到了。

  晕倒前,他似乎听到别人喊他“李老爷”,往日最骄傲的称呼,今日好像变了滋味,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李宣流晕倒,李云玉跟李云朵都下意识往前两步,他俩不是李宣流,做不到对血脉至亲不管不问。

  秦虞让下人把他抬回西院,连同李丘骆一起。

  她屋里那张床都准备换了,以及被李丘骆捧过的茶盏椅子,一并换个干净。

  秦虞,“让柳大夫给他看看,这边清醒,那边就让他跟李丘骆一起搬出秦府。”

  等下人把李宣流抬走,秦虞跟老太太一并起身谢过窦大人,“谢大人主持公道,还秦府一片天晴。”

  “分内之事,两位不必多礼,”窦大人虚扶起老太太,“本官衙门里还有要事处理,就不多留了。”

  窦大人看向李兴盛,“押走!”

  李兴盛跟李管家被衙役押着往外走,刚才还在梦中的李兴盛猛地回神,开始挣扎谩骂,“秦虞你等着,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丘骆,丘骆你快醒来看看爹。”

  “哥,哥你醒醒啊哥,哥你救救我,你让袁先生来救救我。”

  “我花了那么多银子,流水一样往外送,他们可不能不管我,可不能不管我啊!”

  “唔唔,唔唔唔!”

  嫌弃他太吵了,衙役不知道从哪儿弄了块布,直接塞李兴盛嘴里,让他不能再叫嚷。

  拖着他出去的时候,袁先生就站在秦府门口。

  今日秦府门外围观了无数百姓,都伸长脖子往里看热闹,窦大人不得不开口:

  “大家散了吧,这事的详情下午衙门会贴告示说明首尾,大家到时候去龙虎墙边看就行。”

  龙虎墙,一个贴衙门告示跟秋、春闱两榜的地方。

  今日李家的事情贴在科考榜的旁边,刚好能给想要“榜下捉婿”的人一个警醒,让他们好好想想,自己捉来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秦家那般大的家业,若不是秦虞长大了站起来,摆出强硬决绝的态度,都会被李家人吞吃干净,何况别的人家呢。

  窦大人看见了人群里一身蓝色长袍的袁先生,袁先生自然也看见了他,只是所有快到嘴边的话在瞧见窦大人没戴官帽后都咽了下去。

  窦大人目不斜视坐回青色小轿里。

  “唔唔,唔唔!”李兴盛看见了袁先生,自然不愿意再走,他跟那摁不住的猪一样,挣扎扑腾的更厉害了。

  原本一个衙役押着他,现在换成了两个。

  袁先生站在一边,只递给李兴盛一个“安心”的眼神,便转身离开。

  袁先生想的是李兴盛虽然被带走,但李宣流还在,他总不会不管这个弟弟吧。

  李兴盛却没看懂袁先生的暗示,在看见他离开后,眼神瞬间都灰了。颓然了一瞬,然后跳起来唔唔的更厉害了,显然在骂什么人。

  衙役走完,接下家便是秦府自己的事情。

  沈酥从门外进来,朝老太太跟白氏行礼。

  老太太伸手拉过沈酥的手,摸了摸她手掌手背温度,“好孩子,还让你特意跑一趟,在外面站了许久,冻着了吧。”

  她转头吩咐嬷嬷,“让后厨多备几碗热汤来,喝了暖暖身。”

  今天本就阴天,没有太阳不说,院里还起了风,是有些冷。

  沈酥笑盈盈谢过老太太,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总忍不住侧眸看向一边的秦虞。

  老太太笑起来,拍拍沈酥手背,“去吧。”

  秦虞站在原地,垂眸看着地上的血渍,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垂在身侧微凉的指尖被一双手握住,手掌被人包在掌心里,秦虞才回神。

  她侧头看,沈酥眉眼弯弯站在她身边,搓着她的手指,语气担心,“怎么手这么凉啊?”

  秦虞回握住沈酥的手,轻声说,“可能是穿的少,有些冷。”

  她清晨从里衣坊过来,现在身上还穿着早上的衣服,没来得及换。

  “看来里衣坊里是该多准备些你的秋装了,冬装也该提前做了。”沈酥捏捏秦虞手指,温声细语说话。

  秦虞是有不少换洗衣服放在沈酥那里,如今听她要给自己采购衣物,有种很安心的感觉,好像里衣坊的后院是两人的小家一般。

  秦虞看着沈酥,才觉得刚才空荡荡的心慢慢又满了起来。

  她一直将李宣流跟李家视作仇敌跟家贼,很早之前就恨不得拿起扫把将这群人扫出门。

  如今她一步步藏拙成长,到今日的环环算计,反手利用,总算姿态强硬起来,完成多年来的夙愿,替母亲休了李宣流,把李家人尽数赶出去。

  愿望一朝完成,人突然空了起来,像是想做的事情做完了,陷入了迷茫跟空虚,不知道未来的路应该怎么走。

  直到沈酥站在她旁边,轻轻搓着她的手,秦虞看着她才渐渐静下心。

  她还有卿卿,她要跟卿卿一起把生意做好,把秦家看顾好。

  “我想拨出一笔银钱,建立女子学院,教女子安身立命的本事,将来就算无人可依,至少她们还能靠自己。”

  这个学院里可以在教读书识字之余,教女子女红绣工,从商之道,亦或是别的实用的本事,有一技之长,总不会饿死。

  秦虞握住沈酥的手,“可以吗卿卿。”

  沈酥目露惊喜,连连点头,“自然可以啊!”

  “这对于很多女子来说,是天赐甘露,是泥潭上方伸过来的手,‘秦公子’此举大善。”

  她觉得秦虞这个想法简直太棒了,如果不是人多,不是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都想环着秦虞的脖子奖励她一个深吻。

  自己要是曾去过这样的女子学院,说不定早就学会算账看账本了,哪至于现在慢吞吞的从头学。

  沈酥眼神向来直白火热,看的秦虞耳廓微热,不由别开视线,免得被她勾的不知场合,情不自禁低头吻上去。

  她俩在一边轻声说话,老太太也看向白氏跟李云玉李云朵两个孩子。

  “你俩虽跟秦家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但却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跟秦虞一样,在我这儿都是我膝下的孙儿。”

  “云朵素来孝顺,从小就爱过来陪我说话,三五日便要来请一次安,若是得了好东西,有了好玩的事情,总会过来跟我这个老太太说。”

  李云朵猜到了老太太的意思,默默红了眼睛。

  老太太又看向李云玉,嗔道:“你最是淘气,总是处处跟秦虞比较,恼她比你聪明,气她不搭理你。”

  见李云玉低着头,老太太又是一声叹息,眼里带着笑,“可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心性不坏品质纯真,你跟李家人比起来,有太多对秦虞下手的机会了,但你都没做。”

  李管家挑唆李云玉给秦虞下药,说如果他没有路数,药由李管家给都行。

  李云玉却说他有!

  然后弄了包泻药,药的还是马……

  还是他自己那匹嘴馋贪吃的马……

  这些事情,老太太跟秦虞都知道,李云玉看着笨笨呆呆,可心眼好有良心,不是个坏孩子,甚至有点大智若愚的通透感。

  他知道自己跟秦虞是兄弟,小打小闹可以,但不能真伤了情分跟性命。

  今日这场面他也看得清清楚楚,如何衡量想必心里也该有数了。

  最后,老太太看向白氏,“萍儿。”

  这还是这十几年来,她头回喊白氏的名字。

  白氏眼眶瞬间一红,她也好些年,没听人喊她名字了。

  “珠儿走的时候,有三件事情放心不下。一是愧对我跟老爷,说对不起秦家多年养育宠爱之恩,引狼入室给秦家带来了麻烦。”

  提起亡故多年的女儿,老太太心里还是一阵酸楚难受。

  她珠儿是那般好的一个姑娘,仅是性子柔弱了些,便落得如此田地,沾上李宣流多年,直到今日才算摆脱这块狗皮膏药一般的恶心人。

  老太太缓了缓,继续说,“二是对不起秦虞,说没办法亲眼看她长大了。珠儿说她这辈子活得很是失败,为人女为人母都没做好,最后却要我来替她还这笔欠下的债。”

  那时秦珠已经虚弱至极,眼里含着泪,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剜她自己的心。

  她含着金汤勺出生,享受了世间万般宠爱,临走之时却满心愧疚跟遗憾自责。

  她拉着老太太的手,一字一句忏悔,说如果有来世,她定不会这般柔弱无能。

  “姐姐她只是心软而已,错不在她。”白氏眼泪掉在衣襟上,声音又轻又低。提起那样皎洁如月的女子,她无意识的轻声细语。

  老太太抬手拍拍白氏手臂,“我自然知道,可你知道她最后放心不下的是谁吗?”

  白氏抬脸看老太太,脸上泪痕明显,满眼的难以置信。

  “是你。”

  说出来的确让人惊讶,秦珠一个正妻,将死之时却担心府里的一个妾室。

  “她说你也不容易,入府也并非自愿,很多事情都不会不懂,她说她离开之后,让我多多照拂你一二。这也是我多年来,容得下你跟两个孩子的原因之一。”

  老太太心善是一回事,白氏的懂事两个孩子的孝顺是一回事,但这里面最主要的,是女儿临终时的托付。

  白氏一时间泪如雨下,靠在李云朵怀里泣不成声,“我不值得她那样照顾。”

  她进府就是踩着秦珠的脸进的府,有她这个妾室在,秦珠面上已是难堪,秦家脸上格外无光。

  可饶是这般,秦珠依旧没为难她一个身不由己的弱女子,反而多加照顾细心教她。

  白氏感激在心,这些年对两个孩子叮嘱全是要对秦虞好,要对老太太好。

  所以李云玉钓了五条鱼,第一时间想的都是送两条去给老太太补补身子,哪怕秦家家大业大不稀罕这点东西,可那是他潜意识的反应,是他的心意。

  老太太摇头,“这话,你说了不算。”

  值不值,老太太说的不算,白氏说的也不算,只有秦珠说的算。

  “如今秦李两家划清关系,我之所以跟你和两个孩子讲这些,是想问问你们,是留在秦府呢,还是跟李宣流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打赏,今天加更,待会儿六点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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