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周莽从外面进来, 手里捧着两个账本。

  他站在书案前,看秦虞捏着狼毫小笔,写着蝇头小楷,眉眼认真专注, 字迹清隽秀气, 跟往常大开大合的笔迹风格不同。

  “情笺?”周莽好奇, 眼睛都亮了。

  除了情笺,也没别的东西值得秦虞这般仔细费心了。那字漂亮的, 像一朵朵在洁白纸张上盛开的小墨花,一笔一划,工整整齐,可见用心。

  “你自己看。”秦虞随手将手边已经写完的一张纸递给周莽看。

  周莽把账本放下,连忙双手接过。他容貌粗狂, 满脸胡腮,接过纸的时候却扭扭捏捏起来, 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这可是您让我看的啊。”

  周莽嘿嘿笑,笃定道:“肯定是写给沈姑娘的。”

  秦虞嘴角抿出笑意, 心说这个倒是猜对了。

  周莽接过纸低头看, 秦虞给的这一页上, 写的正好是“如何看账本”。

  有点像入门级别的教学, 几乎是手把手教人怎么看懂一本账。

  周莽狐疑,翻来覆去将这张纸来来回回的看, 都没有半个“情”字, 没有甜言蜜语, 没有诉说爱意,当真只教了人怎么看账。

  秦虞自幼在这方面就有天赋, 李云朵的看账启蒙,一半跟老太太学,一半是跟她学的。

  “您这是要著作出书?”周莽捏着纸,小心翼翼放回去,“不然怎么开始想写这个了。”

  秦虞写完最后一个字,收起笔,抬起眼看他,“我有这个闲暇时间?”

  周莽连连摇头,“没有。”

  江南项目理清之后,秦虞直接将有问题的掌柜换了一遍,派下去的都是新人,有能耐但经验不足,所以江南诸事还在磨合。

  但此事杀鸡儆猴,通过江南诸掌柜的下场,震一震别处有异心的人,让他们安分些。

  如今回京后,先是山匪刺杀一事,后又开始查京畿附近的账,到今日,才算理清理完。

  跟远处比起来,眼皮子底下有问题的项目更多,被李家人插手的也多。

  李宣流最近两年身体不好,连门都出不了,事情全是李兴盛父子在管,这两个酒囊饭袋的货色,只知道钱,哪里懂经营,又哪里有李宣流的手段跟能力。

  周莽虽看不惯李宣流的人品跟作风,但对于对方的优点跟长处还是给予肯定的。

  “那您写这个是?”周莽不懂了。

  也不是为了出书,那为何花费大量时间写这些基础的东西?

  他刚才扫了一眼,文字用词都颇为轻松直白,读起来也没那么晦涩难懂,分明是用了心思的。

  周莽想到这里,宛如陡然开窍一般,瞬间懂了,“是写给沈姑娘的!”

  他语气十分肯定。

  沈姑娘的铺子九月中开业,真正经营起来肯定要做账看账,可她一个母亲早逝的女子哪里懂这个,所以少爷这书是写给沈姑娘看的,教她如何看账做账。

  也只有沈姑娘,能让少爷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为她费心写书。

  秦虞这才点头,“猜对了。”

  就是写给沈酥的。

  秦虞拿巾帕擦拭指尖。周莽笑,“少爷,谁说这不是情笺,我瞧着这比情笺还有情。”

  秦虞疑惑的抬头看周莽,他一个大胡子,怎么满脑子情情爱爱的。

  周莽不服气,“这纸上,白纸黑字写的是怎么看账吗?这字里行间写的分明是情。”

  没一个情字,没半句蜜语甜言,但秦虞为沈酥写书这一行为这一心意,就是“情”。

  这纸将来装订成册,名叫“账”,其实是“心”。

  沈姑娘翻阅的时候,翻的是账,感受到的是秦虞的一片心。

  周莽是真没想到,两人感情会这么好。

  秦虞,“……”

  他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她写的时候想着要让沈酥能看懂,确实费了不少心神。

  “别说了,再说下去,下次落笔时会乱了思路,”秦虞就此打住这个话题,问周莽,“账清了?”

  “清了,”周莽提起正事,脸上严肃很多,“很多账目都对不齐,账亏空的厉害,小部分钱被掌柜的吞了,绝大部分钱都进了李兴盛李丘骆的腰包里。”

  “除此之外,像是金银玉器笔墨文玩等铺子,李丘骆隔三差五就会带人进去逛一趟,从来只拿东西不付银钱,掌柜的又是个软性子,有口难言。”

  周莽把账本递过去,“不过掌柜的怂归怂,好歹把账目都记上了,也算将功抵过吧。”

  什么软性子,不过是个谨慎油滑的墙头草罢了。

  秦虞轻嗤,这种人小心圆滑左右不得罪,以后若是她掌管秦记,那这些账本就会像今日这样呈上来。可要是秦记落入李家人手里,那这个掌柜的依旧跟现在一样软性子,任由李丘骆带人在店铺里肆意扫荡。

  “凡是李丘骆喜欢光顾的铺子,全部换成强势的掌柜,把原先这些掌柜,能用的就用,不能用的全换了。”

  秦虞道:“至于做假账吞钱的,让他要么自己填补亏空,要么送去官府定罪。”

  周莽,“是。”

  秦虞手搭在账本上,指尖轻点,“动了李家的铺子,往后怕是会有麻烦了。”

  她看向周莽,“找人跟六皇子萧锦衣打声招呼,说我已经开始动手了,让他有所准备。”

  她给六皇子提供银钱,六皇子帮她牵制三皇子,如此,秦记的事情,就是她秦虞跟李家清算的事情了。

  秦虞的清算,悄无声息,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日子已经从八月底到了九月中上旬。

  进入九月,火热的日头依旧不减。看这样子,秋老虎的威力怕是要持续到十月初。

  这样的天,出门的要么是为生计奔波的寻常百姓,要么是坐着马车出行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

  临近晌午,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金银玉器的店铺门口。

  李丘骆率先从马车里下来,从背后抽出自己的折扇,“唰”的下展开。

  他身后,陆续下来两三个公子哥,以及三五位姑娘。

  公子哥全是李丘骆的狐朋好友,姑娘则是青楼里的几位头牌们。

  李丘骆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在花楼里玩够了睡醒了,带着几人来买东西吃大餐,摆一摆他少爷的谱儿。

  “今日进铺子,首饰随便挑啊。”李丘骆开口。

  他被几人众星拱月的簇拥在中间,朝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里走,边走边说,“等挑完了首饰,爷再带你们去聚仙楼吃饭,叫几个唱曲的,专门唱给你们听如何?”

  李丘骆左摸一个姑娘的脸,右用扇子挑起一个姑娘的下巴,笑的很是荡漾轻佻。

  “丘骆兄出手阔绰,我等钦佩。”

  “丘骆兄这样的少爷才是真少爷,京城铺子随便进,有几人有这样的本事。”

  “就是就是,嗳丘骆兄,小心台阶。”

  李丘骆身边的几个公子哥止不住的恭维讨好他。他们家里可能有点钱,但这点钱在秦记面前不值一提。

  像聚仙楼那样的铺子,李丘骆一顿能点几十道菜,他们进去,也就舍得点几道菜而已。

  这就是他们之所以跟个马屁精一样唯李丘骆马首是瞻的原因,还不是跟着他能免费吃喝玩乐肆意享受。

  李丘骆特别喜欢这种排场,觉得这样的日子才叫享受,真正的少爷就是要会花钱要会玩。

  再看看李云玉,能有几个人跟他那群傻朋友一样,早起打马球,下午斗蛐蛐逛鸟市,晚上去钓鱼。

  爱好跟那八十岁的老大爷一样,不怪别人不跟他玩。

  否则单说李云玉是李宣流的儿子,秦虞同父异母的兄弟,外面人多少给他几分面子,李云玉若是开点窍懂得摆排场,能比他摆的还大。

  可惜,他蠢货一个,胳膊肘不知道该往哪儿拐,也不懂得花钱享受。

  李丘骆感慨摇头,进了铺子里,也不上二楼,直接往椅子上一坐,就开始使唤小二,“把昨天新到的首饰都摆出来,让姑娘们挑。”

  这金铺足足三楼,占地面积颇大,店内装修金碧辉煌奢华至极,铺的地板都恨不得是纯金的,就怕别人不知道这铺子是做的什么生意。

  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有这样的店面,仅秦记一家,秦记在京城内也只开了一家这样大的金铺店。

  偌大的铺子分为四区,分别是金、银、玉、器。一楼乃大堂,二楼是雅间,三楼是定制区,非贵客不招待。

  楼里小二们有几十近百人,穿着也都干净利落,布料全是一等一的好布,各个模样忠厚爱说爱笑。

  瞧见李丘骆进来,小二神色有了些变化,但很快便掩下。

  李丘骆这般张扬,定是不知道楼里已经换了掌柜。

  小二脸上笑意越发真挚和韵,等着看好戏。

  往常他们这些下人可没少被李丘骆使唤甩脸色,轻则斥骂,重责拳脚相加,只因没“服务”好他跟他的那些朋友们。

  一个跟秦记没关系的人,却在秦记耀武扬威,不少人忍了李丘骆许久,终于等来了今日。

  小二抬手,用力拍掌道:“把新货摆出来,让李少爷好好挑选。”

  场面已经摆出来,就等看热闹了。

  作者有话要说:

  鱼的情书:咕噜咕噜咕噜。(这么隐晦,你们应该能懂~)

  加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