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酒楼歇歇吧。”

  临近晌午,他们一行人可算是到了县城。

  一路蒸晒,个个口干舌燥,脸皮发紧生疼。

  昨个还袒-胸-露-乳敞开衣襟通风,今个全都捂的严实,生怕有一寸皮露在了外头被阳光给瞧见了。

  夏天赶路,可真不是人干得事儿。

  那路上下马撒尿,等再回来的时候,翻身上马一屁股坐下去,烫到嗷嗷叫,整个人直接从马背上弹起来。

  那马鞍被晒得滚烫如开水,烫腚啊。

  “热死老子了,能不能弄碗冰粥过来解解暑。”有人骑在马背上朝下左右看。

  他们进了县城主街,碍于天热,出来摆摊的闲散小贩不多,开着门做生意的全是有门面的商户。

  汗水糊脸,络腮胡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这才勉强睁开眼睛,“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知道的他们是出来巡查商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走镖的呢。

  一行人一辆马车,说是走镖也行,说是护送主子回京也有人信。

  络腮胡摸不准秦虞的意思,翻身下了马,到马车前问,“少爷,咱们是进自家酒楼客栈,还是随意找个住处?”

  秦家生意遍布各处,涉及到的行业众多。莫说江南那种大省,就是这路上遇见的不知名小县城,都有秦家的各种分店。

  车里传出声音,清清凉凉的音调,像是夏季山涧中流淌的清泉,清爽沁凉,“住自家的。”

  络腮胡高兴起来,“好嘞。”

  他扬声喊,“少爷说住自家的店!”

  一嗓子传出去,众人欢呼。

  自家的店住起来更舒服方便,那些店里的掌柜小子知道他们是京城来的,还不得鞍前马后的尽心伺候着。

  别说想喝冰粥了,就是想吃满汉全席,也是动动嘴皮子就行的事儿。

  马车又往前走了不远便停下来,络腮胡挺着肚子上前,大气开口,“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秦家的少东家来了,让他亲自出来相迎。”

  小二一听这话,立马朝里喊。

  没多大会儿,一个四十多岁,矮胖圆脸的白面中年男人就出来了。

  他先是看了眼络腮胡手里亮出来的秦记主家令牌,验明身份后,立马拢起藏青色衣袖作揖见礼。

  络腮胡揣起令牌,跟掌柜的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他下巴微抬朝后示意,“少东家去江南巡店,回京城路过这儿,想歇歇脚。”

  “那我马上安排天子间最好的房间。你们一行人迎着日头赶路肯定又渴又累,我这就叫人安排凉饮温水留你们解渴沐浴。”

  掌柜的姓周,虽是小县城一家店里的主事人,但做事周到,安排也很细心。

  络腮胡点头,算是比较满意。

  “我先去给少东家见礼。”周掌柜撩起衣摆大步往外走。

  只要是京城来的,都是贵客,何况这次来的还是少东家秦虞。

  至于秦家的主子如今到底是姓秦还是姓李,……这都不是他一个小县城里的掌柜该操心的事情,他只要做好自家的本分工作就行。

  再说了,保不准今天也是他的一个机会。

  只要他在少东家面前表现的好,将来总少不了好处。

  “梨花县秦记客栈分店的掌柜周名,见过少东家。”周掌柜在马车前拱手作揖。

  车帘微动,最先映出眼帘的是一双洁白细嫩如玉笋的手,那手撩开车帘,从车厢里面弯腰出来一位容貌明艳的女子。

  女子挽着男子的发髻,满头秀发被一根男式玉簪束起,干净利落,露出巴掌大小的一张脸。

  这女子生得白,站在阳光下,像是一尊被玉雕大师精心雕琢过的玉,白的通透,白的晃眼。

  修长的脖颈,完美的身形,美得不像个真人,跟一副画儿似的。

  她身着浅青色里衣做底,外罩一袭莹白夏衫,窄窄的青色腰带束出一截柔软腰肢,盈盈细腰不堪一握。

  周掌柜看得有些出神,主要是他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等再回神的时候,才觉得不对劲。

  不是说来的是少东家吗,怎么是个女的?

  周掌柜一愣,就见那女子出来后,马车里又下来一位墨绿色圆领长袍的少年。

  跟柔软无害的女子比起来,周掌柜丝毫不敢看少年的脸,只觉得对方轻飘飘的眼神扫过来,便自带上位者威严跟气势。

  和长相相比较,少东家那身清冷的气质,明显占了上风。

  周掌柜腰弯的更深,直到听见那道清冷的声音开口,“进去吧。”

  不知道是跟他说的,还是跟边上的女子说的。

  那女子娇气极了,只在马车边站了一瞬,就热到撅嘴轻哼,抬手做帽檐搭在额头上,“我都要热化了。”

  声音轻清柔美,软糯婉转,是标准的吴侬软语。

  秦虞侧眸看沈酥,心道她要“化”了那能是热的吗?她分明是浪的。

  全是水。

  沈酥腼腆笑了一下,朝秦虞身边靠近。

  两人的互动过于亲密明显,再联想到她俩共乘一辆马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周掌柜猜到女子的身份,立马低头不敢再看她,伸手做出请的姿势,请主子们进店休息。

  “来个冰粥,再来个……唔,反正什么解暑来什么,热死个人了。”

  “我不行了,我得先冲个澡。别烧热水了,”有人直接拉着小二问,“你这儿有井吗,井水就行。”

  周掌柜挨个安排,“今年属实热了些,你们又赶上了盛夏,所以难熬。”

  外头街上都没什么行人,就因为晌午最热。

  周掌柜道:“等过了酉时,日头下去就好受些。”

  酉时?

  那太阳都快下山了。

  有人犹犹豫豫看向秦虞,试探着问,“少爷,咱能不能歇歇再赶路?”

  他们并非必须要立马回京,路上耽误些许日子也是可以的。只是秦虞可能年纪小想表现,一路上就没歇过。

  去的时候正是春末,不冷不热天气舒畅,回来的时候都是季夏了,闷热难当。

  他们想挑个阴天赶路,迎着日头骑马简直是酷刑。

  他们是人又不是牲口,就算是那后院里拉磨的驴,也没这么不要命的。

  秦虞正要往二楼走,闻言垂眸看下去。

  络腮胡跟小二去井边冲凉了,老五端着凉茶猛灌,其余人不是等冰粥就是等饭,极少有去房间的。

  开口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本分老实,但干活麻利看账飞快,只要是他打眼扫过的账本,能做到过目不忘,要是数目有不对的,他立马能指出来。

  他皮肤不算白,此时被晒得双颊泛红,嘴唇发干起皮。

  秦虞点头,“那便休息两日,等天阴再走。”

  青年叫青木,闻言眼睛都亮了,人从板凳上站起来,满脸笑的扬声道:“谢谢少爷。”

  少爷多好的人啊,通人情好说话,之前看起来生人勿近,可能就是不爱说话。

  何况也是他们先对少爷心存质疑,觉得“他”年纪轻没本事,先入为主的不搭理“他”,这才导致少爷跟他们有距离感。

  青木对秦虞的印象,瞬间好了几个层次。

  陈三见青木一副马屁精的谄媚模样,翻着白眼轻嗤了一声。

  青木坐回去,嘿嘿笑,“你要是不乐意休息,那你就先启程回京复命呗。”

  他就是队伍里那个爱挤兑陈三两句的人。

  一队这么些人,他最看不惯陈三。分明是个下人,却一副高高在上的主子模样,离京的时候还不明显,回京的时候是越发嚣张。

  尤其是昨天救了那俩姑娘,陈三的“主子”味更浓了,恨不得据为己有。

  青木学他翻白眼,抬脚朝后院去冲凉,语气欠欠地,“反正我就跟着少爷走~”

  陈三脸耷拉着,三角眼狠狠地扫了眼青木的后背,“等回京再收拾你。”

  说完目光看向柜台前面。

  沈酥跟云芝站在那里跟周掌柜说些什么,见周掌柜点头,便朝他福礼。

  周掌柜哪敢接,忙道:“姑娘们使不得使不得,您两位先上楼,我这就去安排。”

  沈酥问周掌柜要了热水,说想洗个澡,又问有没有皂角跟木盆,她们想把换下来的衣服洗洗。

  总归都不是什么刁钻难伺候的要求。

  周掌柜看着沈酥那张脸,起初还以为这位主儿难伺候,没想到其实很好说话。

  “总算能歇歇了。”

  房间里,沈酥往身后床板上一躺,舒服到不想起来。

  坐了半天,屁股都坐痛了。

  云芝抱着包袱跟在沈酥身后进来,关了门,犹犹豫豫半天,没敢问出口。

  “云芝,”沈酥躺在床上,主动问她,“你觉得沈家嫡长女、礼部侍郎的亲女儿,过的应该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云芝一愣,“啊?”

  她坐在桌边圆凳上,放下包袱,想了想,“锦衣玉食,吃穿不愁?”

  她想象不出来得有多好,但她见过大户人家的小姐过的是什么日子,觉得沈酥做为侍郎的女儿,估计过的比她们还好。

  “穿衣洗澡不用自己动手,身边三五个伺候的丫鬟,一开口她们就会帮你把事情做好。”

  “出门有马车软轿,在家有人捶背捏腿。”

  “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玉盘珍馐?”

  云芝笑着挠脸颊,“拽文弄词”后有些不好意思,“这些词好像就是过得好的意思,我听戏的时候,听来的。”

  沈酥躺在床上,双腿垂在床边,跟着云芝的描述畅想了一下,笑着说,“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我五岁之前,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曾过过这样的日子。那时我是沈家嫡长女,是最尊贵娇宠的沈家大小姐,府里吃穿用度自然以我为先。”

  沈酥轻声说,云芝认真听。

  沈酥看着深青色床帐,皱了皱鼻子,“直到同年冬天,母亲去世。……温婉柔目的她躺在冰凉沉重的棺木里,被混着雪的泥土埋在了地下。”

  “跟她一起埋葬的,还有我的骄傲跟尊贵。”

  “我爹没多久就新娶了一个女人,她见我的第一面就说我模样狐媚长大必然不安分守己……”

  沈酥轻笑了一下,“可那时我才五岁。”

  云芝听到这里,整个人都傻了。

  她气到站起来,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怎么、怎么有这样坏心眼的女人!竟然用狐媚评价一个五岁的孩子?!”

  这得安了什么样的狠毒心肠啊。

  提起这些往事,沈酥好像一点都不生气,继续说,“我爹立马懂了她的意思,把我送回江南祖宅,说让我染染江南的温婉柔气,用老家的水土洗涤我的不安分,免得在京城长大,越发的浮躁不懂礼。”

  这些,不过是送走她的借口罢了。

  “老宅是我伯父伯母的地盘,他跟我爹不对付,自然不会多疼我,只是碍于我爹是礼部侍郎,这才半死不活的养着我。”

  “至于你说的锦衣玉食,丫鬟簇拥,”沈酥偏头看云芝,朝她眨巴眼,表示,“统统没有。”

  “我跟下人没什么区别,不干活就没饭吃。”

  云芝愣住了,这跟她想象中的大小姐生活,差了十万八千里。

  沈酥道:“我之所以能长大,全仰仗于我有个疼爱我的奶娘。她跟我去了老家,在沈府洗衣烧柴养活我。”

  当年在侍郎府里,奶娘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到后来,满手冻疮掌心有茧。

  “半年前,我爹来信说给我找了个好人家,要接我回去。”

  沈酥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床帐道,“我知道里头有诈,没同意。”

  “可后来没多久,奶娘病了,我急需用钱……”

  她这才答应。

  “我堂姐自幼不喜欢我,知道我要出嫁了,特意好心的过来告诉我,说她帮我打听过了,我将来的丈夫如何。”

  云芝看向沈酥,担忧到攥紧手指,总觉得这丈夫跟她想的也不一样。

  果然——

  “对方五十出头,有钱有儿女,哦~还有两房侧室。”

  云芝眼睛都气红了。

  “我嫁过去也不是成为正妻,”沈酥语调轻松,“是过去冲喜用的。”

  “若是冲喜成功,将来我就有个比我爹年龄还大的丈夫。若是冲喜失败,我就成了最年轻还没孩子傍身的寡妇。”

  沈酥笑着看向云芝,“我还不能逃跑,因为我奶娘被她们接进京治病去了。”

  她既不能跑,也不能用沈酥的身份行事,她要是沈家的坏了名节跟清誉,沈家人弄死她就算了,还会弄死她奶娘。

  这就是沈酥用了化名的原因,说她跟云芝是姐妹。

  “苏是我娘的姓,她生前最爱叫我卿卿。”

  沈酥浓密的眼睫垂下,轻声道:“事情我都跟你说清楚了,该看的你也看见了,现在选择权在你。”

  沈酥深吸口气,坐起来,抬手把头顶的白玉簪拔下来,握在手里。

  长发散落,披在她单薄清瘦的肩上。

  沈酥将簪子递给云芝,“我没有银钱,这是秦虞送的。你拿着它去当铺换成银子,然后就在这个小镇上生活吧。”

  女子出嫁前先跟别人有了肌肤之亲,这就叫做“苟合”,是最不要脸的行为。

  沈酥不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但她也不勉强别人。

  云芝抬头就对上那双温柔似春水的眸子,那双桃花一般的眼睛在男人看来妩媚勾人,但落在云芝身上时,总是那么沉着冷静,带着安抚人心的坚定力量。

  云芝原不知沈酥过得这么苦。

  “我不要,”云芝摇头,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泪,吸着鼻子说,“我要伺候您一辈子。”

  沈酥一愣,抬眸看她,“为何?”

  “我爹娘重男轻女,从来没选择过我,甚至为了一两银子把我卖给沈家,”云芝声音闷闷的,“路上遇见山匪的时候,我以为我会被您抛弃。”

  她是丫鬟,小姐抛弃她“理所应当”。

  可山匪要强她时,是沈酥扑过来,挡在她身前同山匪周旋。

  沈酥逃跑的时候,明明自己一个人跑更方便,可沈酥还是带上了笨手笨脚的她。

  云芝长这么大,头一回被人坚定地握住手腕,柔声告诉她,“不要怕,我带你活下去。”

  就为了这个,云芝她记一辈子。

  就算将来事发被活活打死,她也不后悔。

  小姐她做错了什么,她不过就是想在苦到麻木的人生里尝一口甜罢了。

  沈酥呐呐道:“可我都同秦虞那般了……”

  “我知道,”云芝想了想,反过来劝她,“没事的小姐,你别怕。以后……以后我帮你俩放风,一定不让第三个人知道。”

  这样沈酥既能快乐,又能保全名声,两全其美!

  如果秦虞是沈酥进京城中的那颗糖……

  云芝下定决心,那她就让小姐多尝两口!

  沈酥愣愣的,没想到云芝会站在她这边。

  她以为自己够离经叛道不守妇道,会被天下女子所耻笑,说她放荡不自爱,可没想到云芝还是选择她。

  沈酥想笑,可嘴角怎么都扬不起来,抬手挽发摸脸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竟满脸泪水。

  小二过来送热水,敲门询问,“姑娘,可以进来了吗?”

  “可以。”沈酥挽上头发,看了眼云芝,云芝过去开门。

  “除了热水,掌柜的还让我们给姑娘准备了花瓣,洗完身上香香的,说是女孩家都喜欢。”

  小二也不懂,只听话的把花蓝子拎上来。

  沈酥本想跟云芝一人一半,这样都香香的,谁知云芝把花全倒进她的浴桶里。

  “这也太多了,”沈酥说,“洗完不得迷晕一群蝴蝶。”

  云芝道:“迷什么蝴蝶啊,去迷秦公子。”

  沈酥,“嗯?”

  这是老实巴交的云芝能说出来的话?

  沈酥诧异地看着云芝,主要是云芝一脸认真,说得好像是什么正经事一样。

  她道:“人生苦短,您该快乐就去快乐。”

  在沈酥想睡秦虞这件事上,云芝比沈酥还上心。

  半个时辰后,一身花香的沈酥,站在了秦虞房间门口。

  沈酥,“……”

  倒也不必搞这么多次,跟上工一样。

  何况她现在还觉得花心麻麻木木的,想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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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你来干嘛?

  花香味小点心:迷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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