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驰骋（1）
江凌在一片漆黑中睁开眼。
这里是一间六面封闭的金属房间，狭小、漆黑，宛若一口密不透风的棺材。
这里只有他一只虫，但并不是仅有他一个生物。
沉重的呼吸声一前一后传来，紧接着，黑暗中陡然出现两双猩红的眼。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
这个时间点，帝国几乎每一只虫子的光脑或全息舱都齐刷刷打开着，上面是联赛第二轮比赛的直播。
解说间被安排在某处军事基地的大型会议厅内。圆弧穹顶、古典主义风格的布置、全钢结构支撑的玻璃外墙、螺旋环绕在建筑中央的多层观众席、建筑外笼罩的透明能量罩使它看起来极富科技感的同时又不乏端庄肃穆。
硕大的光子屏幕侧边，两位主持虫在排演了多天之后做足了完全的准备。
亚雌主持虫扬起角度无可挑剔的微笑：“我是本场直播的主持虫伊赛尔。”
“我是本场直播的主持虫维恩。”另一个雌虫主持虫朝镜头挥了挥手。
“欢迎大家收看联赛第二轮比赛的直播。”
观看直播的方式有多种。
对观看体验要求没有那么高的观众可以通过光脑观看。
能负担起全息舱、且想身临其境感受选手视角的观众可以进入全息舱体验。这种方式相当于将观众置身赛场环境当中，选手所感知到的大部分内容都能被实时传达给观众，能带来更好的观看体验。
官方还贴心将幼崽模式和成虫模式做了区别：指赛场中出现血腥内容时会不会打马赛克。
但是，对与没有接受过军事训练的普通虫子来说，体验选手视角相当于坐在一辆飞速行驶、频频转弯的赛车上，并且还要聚精会神地观察车窗外的事物。
军雌们的身体素质和感知能力与普通民众有着天壤之别，军雌们在赛场中的对抗强度之大也远非普通民众所能想象的。
长时间感受选手飞快的移动速度和不断的视角切换很可能导致观众出现类似晕动症的症状。
除了这两种观看方式以外，帝国还有极少一部分位高权重的虫能获得来到解说间或者比赛场地似葵星的邀请，亲身感受比赛氛围。
镜头一转，照到正对着光子屏幕的会议桌。
竖着联赛旗帜、众军校旗帜的背景墙前，几只穿着军装的虫严肃地端坐着。
他们冷着脸，目光锐利，一举一动间带着隐隐的兵戎之气，仿佛厮杀争斗的血腥战场扑面而来。
秉持着保密原则，主持虫仅一笔带过了他们的具体名字和职位：“让我们欢迎来自远征军第二军团等军团的高级军官们。”
“本场解说将由他们对参赛选手的战略和行动做出专业的分析。”
军官们中站起来一个代表，朝镜头行了一个军礼。他绷着嘴，眼神咄咄，肌肉偾张，令虫不敢逼视。
军官坐下之后，观众们的光脑画面由解说间切换至战场实况。
屏幕被平均分为四块，每块显示的场景不同。
“本场比赛的赛制融合了多种传统赛制。首先，选手们要面临实地大战场的考验。”
“同一队伍里四位队员被分开、随机分配至四个赛道，安全度过赛道后才能继续接下来的比赛。”
右上方场景放大，占据了整个屏幕。
阴沉、潮湿、昏暗，像是从飘满浮萍的绿水塘里捞出的湿淋淋水鬼。这是赛道带给屏幕前的观众的初始感受。
镜头给了赛道一个俯览的大特写，好让观众们看清全景：密密匝匝的金属房间或者说囚笼像水塘里的鱼卵一样挤挨着，打眼看上去最少得有几千间，每一间都异常窄小。
两个房间之间仅用一条逼仄的过道隔开。一条又一条过道连接延伸，不见起点与尽头，组成了一张蛛网般的漆黑迷宫。
一声猛烈的撞击和随之而来的野兽嘶吼打破了这片寂静。
“观众朋友们，当前屏幕上所展现的场景是比赛的赛道之一——生物研究院。”
“生物研究院赛道取材于似葵星一所生物研究院。研究院内异变生物为实验用废弃生物。”
“相比于其他三个赛道，由于赛道设置不同，生物研究院赛道具有快节奏、高强度的特点。
在其他三个赛道选手还在适应环境时，生物研究赛道的参赛者已经卷入了战斗中。”
“解说间将根据战斗节奏分时间段对每条赛道进行解说，当前是生物研究所赛道。
如有想关注其他赛道的观众，可以移步至分赛道直播间。”
黑沉沉的压抑房间内，江凌与变异银狼四目相对。本就善战的银狼被研究所往更高防御方向培育，獠牙突出，腹部被硬甲包裹。吐息间，腥臭呛虫的气息直扑江凌的脸。
后方变异克拉兽贪婪地盯着江凌的后背，垂涎的目光几乎凝为实质。
金属房间很小，容纳了两只变异兽之后几乎塞满，没给参赛者躲避的空间。
江凌本也不打算躲避。
精神力具象化，几乎一眨眼的时间，精神力就在手中被塑成了长刀的形状。
刀光如练，灼灼生辉。
这般对精神力的恐怖掌控力使屏幕前的观众们发出阵阵惊呼。
主持虫介绍起江凌。其实不用他介绍，很多观众早已在联赛第一轮比赛后就已记住了江凌的名字。
“画面内的虫为江凌选手，来自于首都星最高军事学院。
江凌选手首次亮相在联赛直播，便以可怕的实力、惊虫的容貌、神秘的身世为民众们熟知。”
“他所在的队伍在联赛第一轮比赛中取得了分赛场冠军的不菲成绩。”
屏幕内容分为三块，短暂地向观众们展示了其他赛道中江凌队友的现状。
类子默所在赛道的赛制是闯关＋追逐赛。他双手钳住挂着层层锁链的门闸，用力把它掰开。头顶上开关喷吐着热浪，把类子默的脸也染成和他头发相似的红色。
暗道开启，类子默纵身跳了下去。后方白光扫过，被扫到的参赛者纷纷淘汰。
白从槐藏匿在一片密林中。
薄翅螳螂是潜伏的猎杀者，带有独特的保护色，在密林中极有优势。即便知道白从槐就在眼前的画面中，但在没有特别标注的情况下，观众们也无法发现他在哪。
白从槐安静地藏在树上，密切关注着密林中的动静。他气质温和，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没有虫会把他与尖锐、攻击性强的薄翅螳螂族挂上钩。
但有观众敏锐地注意到，白从槐无害的外表下，树叶掩盖的地方，他已经变成了半虫化状态，镰刀一样的锋利前肢上斑斑血迹滴落。显然不是他自己的血。
另一边，尤利西斯所在的赛场。
如果镜头只打在尤利西斯身上的话，那么有的观众可能恍惚以为他在休假、学习或者别的，而不是在刺激紧张的战场。无他，只因为尤利西斯看起来实在是太气定神闲了。
他坐在看台最高层，手支着头，长腿踩在台阶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下方，眸中是不将众虫放在眼里的高傲和睥睨。
看台上的大灯打在他的头顶上，灿金色的头发和完美的面容让他看起来像神话中的太阳神，光芒四射，灼伤虫眼。
台阶下，数十只雌虫虎视眈眈盯着尤利西斯背后的门，只有穿过门才能进入下一关。但是倒霉就倒霉在，第一个突破当前关卡的虫成为下一关卡的守门虫，而他们这一组，倒了八辈子霉撞上了尤利西斯。
他们迫于尤利西斯的压力不敢上前，生怕自己成为炮灰。
“呵。”尤利西斯发出一声嗤笑，浩大的精神力压下，主动发起了进攻。
“呕—”有虫急急忙忙冲出全息舱，跑到卫生间吐了起来。
这是在全息舱内体验江凌视角的观众。
镜头跟着江凌的视角移动旋转，画面变化速度之迅速，几乎让沉浸其中的观众头晕目眩。
上一瞬面前是变异银狼狰狞腥臭的血盆大口，心悬到最高点，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瞬变异克拉兽的几条触手又拍向了头顶，宛若密不透风的大网。
好比做过山车从顶点滑下，本来心脏就在胸膛里啪啪打鼓了，然后定睛一看，前面的轨道还缺了一段。
哎嘿，这下心脏可以不打鼓了。您猜怎么着——它干脆不跳了。
并且，观众是跟着江凌的视角，是察觉到攻击之后江凌迅速做出的动作和反应。换句话来说，他们不用动脑子。
即便这样，观众们还是无法完全察觉江凌感知到的内容。常常出现这种情况：变异银狼的爪子都快拍到胳膊上了，观众们才：诶，变异银狼什么时候跑到这里的。
如果换成观众们自己，那他们估计在过山车脱轨死到临头时还呲着个大牙傻乐呢。
江凌踩着变异银狼的头跃起，长刀在空中抡出一个半圆，光弧像清月的边界。
长刀切过空气时好像惊雷炸响。
有浓绿的粘液溅出，是触手被斩下后变异克拉兽流出的血。
长刀锐不可当，继续深入，接连砍断几条触手后才停止，嵌在了变异克拉兽果冻般的躯体中。
变异克拉兽痛苦地嘶吼、翻滚、扭曲。
江凌侧身而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又是一把银月精神力长刀在他手中凝实。
变异银狼趁着江凌对付另一只变异兽的空隙绕至江凌身后，猛地扑向他。
在变异银狼的牵制下，变异克拉兽有了重整旗鼓的机会。
主持虫：“两只变异兽居然懂得合作狩猎，这无疑给比赛增加了难度。”
背后，变异银狼狠狠咬向江凌的手臂，侧方，变异克拉兽满是吸盘的触手蓄力拍向江凌，内含千钧之力。
——
亮到刺眼的镁光灯打在脸上，主持虫眼都没眨、笑容弧度完美，专业素质很高。
“为了杜绝参赛者恶意残杀同伴的可能，比赛中不向选手提供任何热武器，也严禁参赛者携带热武器参赛。”
“然而相比于全息大战场，实地大战场是现实中的对抗比赛，存在很多无法预料的因素。
即便比赛前号召选手们尽力而为，也准备了完备的保障、医疗设施完善、医生们严阵以待
，比赛过程中还是充满了危险性。”
屏幕画面切转，另一个昏暗的金属房间内，血迹呈辐射状溅散，贴着墙壁滑落，拉出长长的一条痕迹。
一只雌虫满身血迹，被变异兽逼至角落。
“在这种威胁到生命的情况下，参赛者可以采取比赛应急保护措施。”
“参赛者上身所着黑色防护马甲右侧配置了紧急按钮。”
屏幕上画面放大，红色按钮被圆圈标识出来以便观众们看到。
“在感受到致命危险时，参赛者可以按下紧急按钮。
生物研究所赛道的参赛者按钮后，房间内原本用来束缚变异兽的电牢会降下，将变异兽与参赛者隔开，保障参赛者的生命安全。”
画面中，雌虫按下按钮，几排金属网立即从天花板上降下，表面电光流窜。变异兽徒劳地在牢内嘶吼，却不能冲出。
“参赛者按下按钮保障安全的同时相应的会失去比赛资格。这也就意味着，无法和队伍会和参加最后的团战。”
“并且，紧急防护措施也不一定能完全保障参赛者的安全。危急时刻，变异兽的利爪可能比保护措施更快刺入参赛者的胸膛。
虽然是很小概率事件，但不能确保一定不会发生。”
“但是想必每一位军校生在参赛时都已经做好了受伤流血甚至于牺牲的准备。”
“虫族从苦难中走来，外有异族环伺，内有反抗军盘踞。
厮杀争斗是每位虫族的宿命，甘于平庸不会导致稳定，只会趋向堕落的深渊。”
“施舍与祈祷渺不可寻，尖牙与利爪牢握我们手中。
“我们直白表露野心，不屑掩饰渴求。”
“我们从不抗拒斗争，也从不惧怕献出生命。”
“因为——”
两个主持虫对视一眼，齐声开口：
这几乎是刻在帝国每一位军雌骨子里的宗旨，受到热血氛围的感召，屏幕前的军雌不由自主地跟着出声：
“在短暂生命之上，帝国荣誉永恒闪耀。”
光子屏幕上，帝国数千万观众的视网膜里，江凌背对着镜头，缓缓直起身。
从这个角度，观众们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挺拔、劲瘦、高挑，凝结着力的美感。
从刀尖处开始，月色一样的精神力长刀在他手中消失，像是雪的消融。
在房间的角落，变异兽伏在地上，早已没了声息。
1/3，日万冲冲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