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江府。

  巳时。

  顾淮之自顾自地蹲在柴房的一角,拿着一柄短锹在挖着。

  江上青走到他身后,好奇地问:“淮之,你在做什么?”

  “你忘记了?”顾淮之微微一笑,“你将我带回江府的时候,我在这里埋了两坛酒,准备待你我能光明正大成婚的时候拿出来喝的。”

  江上青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可是我们还未成婚啊......”

  “所谓的成婚,不过是一个仪式。现在我的身份能摆到明面上来了,序秋和陛下也稳定,不就是最合适的时候吗?”

  顾淮之将两坛酒从土里挖了出来,抱到一旁,掸了掸灰。

  对于他的话,江上青倒是没什么能反驳的。

  也是。

  顾淮之想拿出来给他们喝,就依他。

  “我来便是。”

  江上青抱起两坛酒,“淮之,你还是回房休息,还有大半日宴席才开始呢。”

  顾淮之摇了摇头,“我去廊檐下坐上片刻。”

  江上青:“现下已经十二月了,天气这般凉,你还是回房。”

  顾淮之十分执拗,“没关系。我现在身子好了许多,也不觉冷。”

  见拗不过他,江上青也只能说:“那我先去放酒,很快去找你。”

  “嗯。”

  看着江上青抱着酒坛走远,顾淮之转身,一步一步走向了卧房的方向。

  下人抱着狐裘披在他肩上后,顾淮之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了椅子上。

  很快,江上青就走了回来。

  他先伸手拢了一会儿顾淮之的手,“还好。不凉。”

  顾淮之笑着看他,“都跟你说了我身子好很多了,你怎么不信呢?”

  “不是不信,”江上青也坐到他身边,同他一起望着面前的虚空。

  “只是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有些改不过来。”

  顾淮之没有答话,反而转移了话题,“上青,你看今日这天气,怕是要下雪了。”

  江上青轻轻点头,“入冬以来还没有下过雪,瑞雪兆丰年啊。”

  顾淮之沉默了一瞬,忽地笑开,“是啊......”

  他阖上眼,将头靠在江上青肩上,眉眼带着笑意。

  “上青,谢谢你。若不是你,我活不到现在,见不到序秋,也没办法根治这个病。”

  江上青扭头在他额上落下一吻,“我说过,为了你,做什么我都愿意。”

  顾淮之没再作声,呼吸渐渐变得平缓。

  过了一会儿,江上青便将睡着的人抱回了卧房。

  .......

  酉时将至。

  离景和林序秋已经坐在了去江府的马车上。

  宴书澈和云逐渊也准备好了。

  两人站在云府门口,很久都没有开口。

  直到萧惟和花愁赶来,宴书澈才侧脸望过去,“东西都带了?”

  萧惟:“少主放心,属下都带上了。”

  花愁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他踌躇着说:“宴少主,顾公子当真会这样做吗?”

  “七成概率,”宴书澈沉沉地叹了口气。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凡事,他都得做好万全准备才行。

  没有最好。

  一行人也浩浩荡荡地离了云府,奔着江府行进。

  ......

  江府的家宴并没有很豪华。

  离景和林序秋坐在高位上,其余人都坐在下面。

  顾淮之抱着那两坛酒,朝着离景晃了一下,“陛下,这是臣酿的酒,您可愿尝尝?”

  离景:“既然是江大人夫人酿的酒,朕怎么也要尝尝。”

  顾淮之笑了笑,抱着酒坛往精致的酒杯中倒了一些。

  立刻有太监拿着金针上前,想为离景试试毒。

  没想到宴书澈忽然开口道:“陛下,顾公子是序秋的亲哥哥,难不成还会给您下毒不成?”

  离景一愣,“宴少主...”

  “本就是家宴,陛下您还是莫伤了臣子的心。”

  离景沉默了几秒,摆手示意太监下去。

  “说的也是。朕相信江大人,也相信顾公子。”

  顾淮之垂下头,继续为其他人斟酒。

  待全部斟完,顾淮之首先举起酒杯,“蒙陛下和皇后娘娘不嫌弃,也蒙宴少主和云督主恩情,我无以为报,先干为敬。”

  宴书澈直直看着他,和众人一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后,林序秋先开了口,“想不到哥哥还会酿酒。”

  顾淮之眉眼一弯,“皇后娘娘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

  林序秋倏地一蹙眉,“这话是何意...”

  顾淮之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扭过头,望向了身旁的江上青。

  一字一句。

  “皇后娘娘恐怕还不知道,生您养您的镜村,就是被这位江大人灭的。”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宴书澈猛地攥紧手中的酒杯。

  离景刚想说话,脑中突地传来一阵晕眩感。

  林序秋本想去扶他,结果两人双双栽倒在了桌案上,不省人事。

  江上青震惊地看着顾淮之,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顾淮之的视线定在他的唇上,惨笑一声。

  “上青,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上青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顾淮之漆黑的眼眸里,只剩下压抑得如黑暗一般的悲伤。

  他伸出手,缓缓抚在江上青的脸上。

  江上青只觉得额头冰凉,腿脚疲软。

  顾淮之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心颤肉跳。

  “你带着御林军屠了镜村,还伪装成重伤的模样,不都是为了激起陛下和太上皇的矛盾吧?”

  江上青舌头僵住,手心里不停渗出细汗,“淮之...我...”

  “睡吧,”顾淮之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温柔,“睡醒之后,什么事便都过去了。”

  江上青心头警铃大作。

  可脑中一阵一阵的晕眩,让他连眼前的景色都看不清了。

  他最终还是没有坚持住,也趴在了桌案上。

  顾淮之的手一下一下地在他脸上抚着,“不愧是西厂督主,竟然直到现在还没有昏迷。”

  云逐渊抱着昏睡的宴书澈,眉头一挑,“顾淮之,你究竟想做什么?”

  顾淮之动作一顿,“我想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

  他苦笑一声,“在座各位,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我一个罪臣之后,有什么本事,有什么能力与你们抗衡?”

  云逐渊皱起眉,“你给我们下药,也不单单是想将真相说出来吧?”

  顾淮之凝视着江上青,眼中充满眷恋,“上青做错了事,本应我来为他求情。可这件事,我没有任何办法。”

  “他杀了镜村上上下下四百多人,四百多条命,又岂是我一条命能还的清的?”

  “换句话说,我不配。”

  云逐渊没有应声,只听着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配为江上青说话,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没有办法弥补那四百多人。”

  “我更是没有立场,去帮上青求得他们的原谅。”

  顾淮之好奇地看着云逐渊,“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