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学?”高嘉乐问了一嘴。
难得在宿舍的邹夏明啃了一口苹果,宿舍有班委的好处就是,总能得到第一手消息。
“嗯,M国H大,很不错的机会,以前大一不能申请,今年放宽限制了,大概去那边待个3个月左右吧。”
“不就是国际交换生么?”高嘉乐说。
“本质差不多,形式上有点区别,第一,时间短,交换生要一年;第二,自费,交换生公费的;第三,申请条件要求宽松一点。”邹夏明说。
“自费?我靠那有几个人负担得起。”
“看怎么选择了,”梁哲也转身过来,“H大建筑学挺顶尖的,去交流交流不是坏事,而且听说表现好的话,对将来申请到H大深造也有一定帮助的。夏明应该是说给季霄听的吧?”
正在思考的季霄突然被cue到。
“对,感觉季霄可以试试。”邹夏明说。
这些季霄知道,也知道他们系跟H大确实有个合作办学项目,大二大三有机会申请去那边读,学制可以比国内的少两年,最终可以同时拿到两个学校的双文凭。
因为国内建筑学学制要五年,所以还挺多人希望通过这个途径缩短学制并同时取得双文凭的,毕竟H大建筑系的学位证书在国内外含金量都很高。
“我想想。”
.
想早点毕业,早点挣钱,想长大得再快点。
不然哥要等好久好久。
季霄的这个想法并非突然冒出,在心里埋好久了。
上次突然想跟老爸学管理公司也是,他甚至觉得自己学错了专业,就应该直接学个工商财管金融,毕业后直接接管老爸的公司。
后来一想他毕业他老爸也才四十来岁,正是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估计会把想篡位的他直接扔出去。
当初见他哥被他们家欺负的时候,这个想法就有了。
并且随着卢喻最近愈来愈重的疲色,这个念头在脑海里翻滚地越来越厉害。
.
季霄瞧着门口站着的卢喻。
他脸上分明有波涛汹涌的、亟需找到宣泄口的苦闷情绪,却在见到他的时候,一点一点地极力压制下去,直到恢复如常。
最后也只是上前抱着他,埋着他的颈窝蹭蹭,刚还遮云蔽日的消极情绪最后化作一句轻飘飘如撒娇一般的呓语,
“好累啊,不想争了,都给他们算了……”
.
季霄不是没去查过昌盛集团的近期讯息,但报道在外的都是正面消息。
那些地底下的暗流涌动,在喷薄而出之前,从来都不会被外人知晓。
所以他一点看不出其中的纠葛,他哥在其中又扮演怎样的角色。
而那些暗流一旦喷发,就是席卷千里的尸横遍野。
.
“那就不要了。”季霄说。
“不争了那我可真的就被扫地出门了,什么也没有,穷光蛋一个。”
“你现在不是吗?”季霄说。
卢喻一愣,“好好好,在你眼里我已经是穷光蛋了。”
季霄难得没有开玩笑,“我说真的,你等等我,等我再大一点,我赚钱养你,你在家里睡觉也可以的。”
卢喻没回答,只是笑了笑。
“哥,不要了好不好?阿姨不会怪你的。”
她,还有你外公外婆,看到你这样也心疼。
卢喻那时候笑着说“好。”
但也是很久以后季霄才知道,不是卢喻想不想争的问题,他压根就没有自主权。
那是一场成年人挑起的勾心斗角的旋涡,卢喻站在正中央,被旋涡边缘的所有人推搡撕扯。
.
难得一块吃了个晚饭,饭后两人窝在沙发里。
季霄跟卢喻说了自己想要去交流的想法。
卢喻想了想,“挺好的,如果申请成功的话,什么时候去?”
“1月中旬。”季霄说。
“那快了呢,来得及准备吗?”
季霄点点头,其实他挺久之前就有关注这方面动向,“现在就差我爸掏钱了,他应该不会拒绝。”
卢喻笑了笑,“钱这方面你爸还是大方的。”
“不过,怎么突然想去交流了?”卢喻又问。
季霄并没有讲想要早点毕业之类的理由,说了另一个虽也是理由但并不那么紧要,“咨询过很多学长学姐,说建筑学去国外读,更容易接触到不同地区的建筑风格,这个过程中不同文化的碰撞交融很有意思,对一个人形成独立的建筑设计思考也大有裨益。”
“而且表现的好的话,后面几年可以申请在那边读,可以拿双文凭呢。”
季霄叽里咕噜讲着的时候,卢喻就在旁边静静听着,一脸欣慰。
“我们霄霄啊,又长大了一点,就是如果可以不来询问我的意见就更好了。”卢喻说。
季霄却撇撇嘴,“不是的,跟以前不一样,这不是出于‘求惑’的询问,而是出于‘责任’的询问,我不是问你‘我可不可以去’。而是,我现在是你对象,我做的决定跟你或多或少都有关系,所以你得知晓,并且如果有损你的利益的话,我们得相互权衡而不是我完全妥协于你或者你完全妥协于我。”
卢喻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伸手把他捞到了腿上抱着。
下巴搭着他的肩膀,抱得那么缱绻。
反倒给季霄吓一跳。
“怎……怎么了?”
“感觉你以后会是个很好的伴侣,对你的另一半来说。”
“所以你偷着乐吧。”
季霄也学着卢喻以前对他做的去捏他的脸。
卢喻也没阻止,任他捏。
“一月中旬走的话,那还能一块过个元旦,之前待过的乐队那边给了我两张riddle乐队演唱会的票,到时候一起去吗?”卢喻说。
那肯定去啊,不懂他哥在问什么。
元旦不跟他过还跟谁过。
.
这事跟季盛一说,果然没多说什么,直接同意。
但还是多嘴了一句,“之前我要安排你出国的时候你不出?”
季霄翻了个白眼,你安排的野鸡学校跟H大能比吗?
但他没说出来,只挑季盛喜欢听的说,“谢谢爸。”
他正要走的时候,季盛又叫住了他,“什么时候走?在那边待多久?”
“1月中旬,三个月,明年4月底左右回来吧。”季霄说。
季盛思考了一下,然后说,“可以。”
季霄不明所以,抬脚又要走,季盛后边又来了一句,“你跟那个家教还在一起?”
季霄叹口气,他爹真的很执着。
“爸你别问了,问100次都一样的结果。”
出乎意料的是,这回季盛居然没多说什么,只看了他一眼,就放他走了。
.
那天之后,季霄感觉他哥更辛苦了。
在家待的时间多,但几乎整个周末都在忙,晚上也不用睡,一早起来发现还在沙发。
好不容易看他伸了个懒腰,看着是手上的事情暂告一段落可以歇一会,就见他又拿起手机刷未读消息。
季霄瞧见了,导师发的。
有一个应酬想让他一块去。
他哥并不太想去,但微皱的眉头平得很快。
想了想就要开始回复,在卢喻要把那个“好的”发出去之前,季霄突然从身后将他的手机捞走。
“今天晚上陪我去拍日落。”季霄说。
卢喻:“??”
“我刚买了一套相机,嘉乐说乌鹤尖的日出日落很好看,我想去拍。”季霄说,“你陪我去。”
一脸不容拒绝的模样。
“这么突然?”
“去不去嘛!你都一个月没陪我出去玩了,哪有男朋友这样当的。”季霄说。
.
卢喻盯着他看了一会,起先眼神里带着点探究,也就一会会,那视线就切换成了似乎能把他看透的目光。
卢喻笑了笑,“行,陪你去。”
卢喻说完就朝他伸出手,“那我先回个消息。”
季霄噼里啪啦一顿猛按,“我来回。”
卢喻也不阻止,就撑着头看他闹。
季霄打完后,没有马上发出去,抬了抬眸,把聊天框给卢喻看。
--十分感谢老师的邀请,但是老师,非常抱歉,今天是季霄生日,之前约好陪他过,晚上也提前安排好了,他比较任性,这会在边上有点发脾气,今天就请假缺席一次,万分抱歉。
“不用这么抹黑自己的。”卢喻说。
他把手机拿回来,几乎全删了,只留了句,“抱歉老师,今晚已有约。”
“好了,现在就出发吗?如果是我知道的那个乌鹤尖,再不出去就要迟了。”卢喻说。
“你等等。”
季霄说着跑进房间拿了一条轻薄的羽绒被。
卢喻看见了也不多说什么。
.
季霄先把副驾驶的座位放倒一些,又主动去了驾驶位。
“有点远,要两个多小时,你要是困就睡吧,到了我叫你。”季霄说。
卢喻也不忸怩,把座位再放倒一些,把外套脱了往身上一盖,“羽绒被有点热。”
季霄:“……”偏开头,不想说话。
卢喻笑了笑,又叫了他一声。
“季霄。”
季霄把头扭回来。
“谢谢。”
季霄点火走了,“要你谢嗷。”
.
季霄开了将近三个小时才到地,一路上过城道、高速、国道、盘山小路。
和他平日猛踩油门狂超车的习惯不同,今天开得比较平,能不变速就尽量不变速。
也是运气好,到地方了居然才刚开始日落。
季霄侧头看了一眼卢喻,他还在睡,柔和的暖桔色日光撒在他脸上,一半暗一半明,勾勒出好看侧颜线条。
他没叫人起床,也没下车,坐在车里瞧着对面橘黄色的太阳,一点一点从翻墨的黑云中沉下去。
直到最后一丝光线被吞没,天色逐渐暗去。
整个过程万籁俱寂,耳边只有卢喻平稳的呼吸。
.
卢喻醒来已经晚上8点多了,那条羽绒被还是盖到了身上。
别说,这个季节,晚上8点,又是山顶,还真的有点冷,一条羽绒被恰到好处。
旁边的季霄在刷手机。
所幸这个山头信号还不错。
“日落拍了?”卢喻问他。
“睡醒了?”季霄起了一点身子,又靠了回去,“没拍,拍星轨了。”
卢喻瞧了瞧不远处,不是很亮的月光下,还真架着个三脚架,屏幕一亮一亮的,应该在拍延时摄影。
“拍了几个小时了?”卢喻问。
“星星也才出来没多久,刚架上去半个小时不到。”季霄说。
“设置了多久?”
“150张,单张曝光30秒,可能还要一个小时左右。”季霄说,“你继续睡呗。”
“睡醒了,待会晚上回去又睡不着了。”卢喻说。
季霄一噎,“那待会回去就直接干活吧,干死你算了。”
卢喻笑了笑。
.
卢喻没起来,侧着头跟季霄一块看视频消磨时间。
他发现季霄平时消遣的视频内容还挺杂的,搞怪的emo的官方的正经的都有,就连社会热点事件都有,而且他还基本上都会看完。
比如目前正在看的一个,不知是普法栏目还是家庭伦理栏目。
一对小情侣,男的坐牢5年,让女的等,结果女的中途嫁别人并生了小孩,男的出狱把女的老公给刀了,还把小孩占为己有,女的居然也就跟他生活了半辈子,后来小孩长大发现自己爹是杀父仇人,把他又给刀了。
就还挺,精彩。
季霄还有看评论的习惯,不出意外,一列的‘666’。
但夹在这些666中间的,居然有人在讨论男的坐牢,女的该不该等。
‘该’和‘不该’差不多的比例。
有挑事的说,“女的坐牢男的肯定会等,男的坐牢你们这些女的就不等了,我算是看明白了。”
扯上了男女对立,那条评论又被推上了讨论热点,居然还成了第一热评。
季霄正准备刷过去呢,突然听到他哥讲话了,“你觉得呢?该不该等?”
“你是说男的等女的还是女的等男的。”
“都一样,如果双方只是还未确定契约关系的男女朋友关系,如果有一方被判刑好多年,或者生了一场以目前经济难以支撑的大病,或者其他其实不需要对方共同承担的一件大事,该等吗?”卢喻说。
.
“不是该不该吧,看个人选择,毕竟是两个当事人的事情,别人也没法评判。”季霄说。
“那如果你是其中一方呢?”
“不知道,也得分情况。”季霄说,“理智上来说没义务等,人道主义上有点过不去,尤其是那种,对方还对你很好很好的情形,他一有难就开溜好像说不过去吧。”
卢喻偏回了头,直视着前方,“对方对你很好很好,是因为你身上有值得他这样做的地方,你以为你只在索取,其实对方也从你身上索取到了东西。所以,不存在因为‘对方对你太好’就应该被道德绑架的逻辑。”
季霄摇摇头,“不见得,不平等的关系很多的。”
卢喻叹口气,“好吧,别人我不知道,但是季霄你,”
卢喻突然又转过来看他,“被别人善意对待,那一定是你身上有值得他们那么做的地方,所以不用自锁于窠臼。”
季霄狐疑地看他,“我总感觉你在暗示什么,你他妈不会得了什么绝症吧我靠,我爸的钱都不够你治的吗?”
卢喻实在是太容易被他的各种脑回路逗笑了,咯咯咯笑个不停。
“你看我像吗?”
“说不准。”
“我真服了,你是真的天天都在咒我死。”
季霄撇撇嘴,不你先说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的么。
他扭回头又开始刷小视频。
.
划拉了一下,一阵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从手机传来。
季霄还未来得及反应,画面陡然从一男一女连在一起的部位往后迅速拉大画面,瞬间一场发生在车子里的活色生香图猝不及防地闯入两人的视线。
卢喻噗嗤一笑。
季霄忙不迭摁了息屏。
只不过这个软件息屏了声音居然还在,季霄手忙脚乱地把音量也拉到静音。
“涉猎挺广啊霄霄。”
“你闭嘴。”
“没事的呐,青春期的男生看这种东西很正常的。”
“你吵死了!”
卢喻笑得更丧心病狂。
季霄打算不理他,点开手机迅速切换视频,打算继续刷。
卢喻侧头瞧了他许久,用目光一点一点勾勒他的侧颜线条,从额头,到眉骨,眼睛,鼻梁,人中,薄唇,下巴……
“说真的,想不想试试?”
.
季霄手一顿,暂时没回答,也没看他,不动声色又划拉了一个视频。
等到那个视频放完了,他又熄了屏,朝窗户外边看了一会。
然后放下手机,开了车门,走到卢喻所在的副驾驶。
.
……
.
季霄的视线不知往哪放,所以经常会落到驾驶座上,上面是他今天穿的黑色休闲长裤,乱糟糟地堆成一团,边缘还露了一丝白色布料边角。
那是他的内裤。
他没法看太久,迅速偏开视线。
他这个车的车顶已经算高了,但有时候还是会撞到,不疼,但声音总让人在意。
他哥的手真的好大,一只放在腰上,一只扶着另一边的肋腔位置,季霄就觉得整个人都被控制住了。
因为太热了,所以开了点窗。
深夜的山顶还是热闹的,不知名鸟的夜啼,风吹树叶的飒飒声,还有还在延时拍摄的相机所发出的规律的“滴——滴——”声。
同样都是有一定频率的事件,但显然此时相机的频率,明显比不过另一样在山顶发生的事。
那些声音同样,也比不过他和对面这人一同弄出的破坏自然的噪音。
.
季霄知道自己这点功夫实在三脚猫,从他哥的表情就可以看出。
他是累瘫了,他哥却哑着声音说,“先下车。”
季霄动不了。
最后也不知道是被怎么弄下车的,前面座椅调回原位,后排座椅放倒。
季霄被放在后备箱和后排座椅背一块形成的宽阔平板上,他分神还能想,之前一直以为这个车睡不下他,现在一看,睡得下的。
抬头恰好能看见今晚的夜空,幸好他刚才把天窗开了。
星星好多啊。
.
身前是一阵撕塑料的声音,车子一沉。
没一会头顶的星空就开始晃。
起先还能一颗一颗看清,季霄还能分辨的出这是北斗七星,那是北极星,这是小熊座,那是大熊座。
但后来这片夜空晃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快,他就看不清了。
一点一点的星星甚至都晃成了线。
他想,他那个相机现在拍的,到时候堆栈一下,做成的星轨图,可能也就跟他现在看到的差不多。
他索性闭上眼。
心甘情愿地承受着这山顶上另一个人对他施加的所有“暴行”。
.
再醒来季霄捞了手机看,已经凌晨2点了。
相机早已歇工。
他和卢喻的衣服乱糟糟地枕在头底当枕头,羽绒被居然派上了巨大用场。
季霄侧头看看,卢喻的鼻息就喷在他耳侧。
卢喻从背后搂着他,以一种双胞胎在母胎里依偎的姿势和他贴在一起。
明明都已经同床共枕这么久了,但是在这种狭小空间里的相依相偎,让季霄的心又痒了一痒。
.
最后两人大概是凌晨4点开车下去,一人开一段,开到s市内恰好赶上吃早饭的时间。
两人在路边随便找了个好停车的早餐店,匆匆饱腹一顿就回了家。
也是奇怪,自山顶开车下来,他们两个都一句话没说,包括吃早饭也是。
回了家,首当其冲自然是洗个澡,谁也不开口,谁也不说话。
默契地一块进了去。
然后季霄被按在洗手间的墙上,又被要了一次。
再出来是真的累瘫了。
季霄眼睛一闭便睡了个昏天黑地。
.
他醒得比卢喻早,差不多中午12点左右,毕竟他平日里作息规律,也就今天有点颠倒黑白。
醒来发现是平躺的姿势,但总觉得整个身子束缚感很重,才发现他哥一只手搂着他,一条腿架在他身上,脑袋还埋着他的颈窝,鼻息全在他脖子上。
季霄稍微动了动身子,对方似乎感受到自己的抱枕要逃离,直接把他翻了九十度,像八爪鱼一样缠得更紧。
脸已经几乎埋进他的胸膛靠近锁骨的位置了,呼吸还是很平稳。
还在睡。
.
卢喻非常擅长隐藏情绪,很多人都看不出,但识别它们对季霄来说并不难,他有好多种方式。
最简单的莫过于睡觉的姿势。
这是季霄很久之前就发现了的。
卢喻的睡觉姿势和他的苦闷情绪以及劳累程度有一定的关联。
一般情况下,都是他贴着他哥的锁骨睡,他哥会搂着他。
等到卢喻有一点点累、一点点难受的时候,会从身后揽着他,鼻翼贴着他后脖颈的位置。
再多累、多难受一点,就会和刚才一样埋着他的颈窝睡。
更累、更难受一点,就会和现在一样,几乎整个人都缩到了他怀里。
.
季霄睡得饱,已经完全清醒。
他小心翼翼地从卢喻的桎梏中伸出一只手,环着怀里的脑袋,就跟卢喻以前对他那样,也轻轻抚他的发尾、发丝。
也就是一瞬间,季霄突然酸涩地意识到,
他哥其实,也是个需要人疼的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