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之心不同于一般的械心。”潮汐笑笑，摸着自己的脖子，慢慢解释道，“只要离体，永恒之心就可以重新生效。”
“代价呢？”
潮汐一愣，笑得更放肆，道：“你怎么不惊叹它的奇特？”
封琉看向他，眼神里闪烁着淡淡的水光，语气也淡淡，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万物因果循环，凡事都有代价。”
“呵。”潮汐收了笑，或许是他再笑不出来，仅用一声皮笑肉不笑的动作音和接下来的沉默终结对话。
风铃声清脆——
“欢迎来到麦麦乐，风过麦野，快乐加倍！”
暖暖的光折射在玻璃门上，随着旋转慢慢打开，晃过里视线每一寸角落。
三层货架上依次摆着当季新品，香甜腻人的气味飘荡鼻息间，勾起人的味蕾。
“想吃什么？”封琉抽出一只托盘，端在手上，示意潮汐随便选择。
先前的气氛才有些缓和，潮汐环扫一圈，道：“就菠萝派吧。”
“还有草莓味的。”
潮汐摇头，这副机体本身对食物的追求度并不高，贪嘴的那些欲望主要来源于他的模仿意识，在霜雪程序里可以屏蔽这些，他就还是那个无欲无求的潮汐。
堂食和外带毕竟口味不同，应封琉建议，潮汐选择一处颇为安静且靠窗的角落，一边等，一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好一会儿，潮汐才开口指着外面道：“那位，好像是‘焰火’的卫兵……”
霜雪程序可以赋予神之潮汐基本的情感，但潮汐习惯冷漠对事，对其他卫兵关注度不高。
但那不代表他记性不好会遗忘。
刚才走过窗边一闪而过的身影分明是与他同期的卫兵，那一届毕业考试的第二名，成绩斐然，能力卓然。
后来因为背叛组织被送D区进行销毁，怎么……
“嗯。”封琉应着一声。
潮汐转过头，忽闪着双眼等着解释。
封琉却错开这份目光，问：“真想知道？”
潮汐心中警铃大作，一般这种问句对上这种情节往往是各种狗血离谱的桥段，他顿时歇了好奇的心思，摇头道：“算了算了，我随口一问。”
“是先生的要求。”封琉道，“在背叛者得到应有的惩罚之后，就会被送到蓝星，消除记忆，像普通人一样活着。”
莫名想到迷雾，潮汐动动唇，有些话终究没问出口。
封琉懂他，道：“左右是一具一模一样的躯壳，D区有无数种将人复活的办法。”
“您要的菠萝派，请享用。”
优雅的服务生端着熟食走近，招呼二人用餐。对话被打断，场面静了一会儿，封琉催道：“尝尝吧，刚出炉的和二次加热后有什么差别。”
潮汐褪下唐诏的身份，也不多话，封琉更是身负教养要求，默默地陪着人一口接一口地塞着菠萝派。
能看得出他吃的很艰辛，一口派一大口水，硬往肚子里咽，恐怕是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
就算能尝出来，也多是痛苦大于欢愉。
“果然很好吃。”摘下手套，潮汐又灌下一杯水。
“你真的喜欢就好。”
潮汐很认真很认真地点了下头，动作缓慢，仿若千斤。
他又将目光投向窗外，来来往往间，隐约的似乎又是熟悉的面孔。
“我们……也会再见面么？”他问。
封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是位簪着檀竹的女孩，月白长袍裹着她优美的曲线，纤细的高跟稳稳地落在地面，渐行渐远。
故人怎会重逢？不过是执念难消罢了。
可他不舍得说出真相：
“魂归千里，总该有再见的时候。”
……
星际空间，红玛瑙号。
跃迁装置已经准备就绪，就等言笑一声令下，和凌风一同穿梭过去，改变结局。
“把手放在这个凹槽，然后驱使永恒之心。”牧师在做最后的嘱咐，“蝴蝶效应非常危险，切记按照计划行事。”
此时的红玛瑙号已提前远离紫微星系，避免爆炸带来的伤害。
“执行官大人。”祭司抱着人偶前来送行，前期准备她不太懂，但直觉告诉她，也许此行万分危险。
事关整个‘伊甸’的生死存亡，容不得出错半分。祭司犹豫了下，将到嘴边的问句换成肯定的语气：“您还会回到红玛瑙号。”
言笑柔和笑笑，这时牧师掏出两个通讯端，分别递给他与凌风：“穿梭出口只有一个。随时保持联络，同进同出。”
二人接过带好，一同站在传送范围内，牧师清场，拉着祭司站在外面等。
言笑没有第一时间开启能力，而是冲凌风说道：“凌风总长，我们所去时间线不同，我尽可能定点投放你的位置。对于过去来说，你我属于陌生人物，千万小心，不能和过去的自己遇到。”
“如果杀了过去的自己呢？”
他心头咯噔一下，以为对方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冷眸问：“你什么意思？”
凌风摇摇头，许是刚才举棋不定，如今确定内心，没再多说。言笑拿不准他的想法，怕多说多错，也没继续这个话题。
“可以开始了。”
圈外，牧师催促道。
“好。”
这一声应下刚落，言笑瞳中瞬间盈满白光，手掌覆在凹槽上，掌下光芒尽显，迅速吞噬二人的身影——
下一刻，红玛瑙号上再无言笑与凌风，只有跃迁核心闪烁微弱的亮光，昭示工作的状态。
……
星际3517年，某处行星。
言笑纵身跃下高台，稳稳落地。
时隔几百年重新回到故土，再见旧时景象，他以为自己会愤恨会责怪会惧怕……但实际上，当那些尘封的回忆扑面而来，他的内心竟无半点波动。
关于这颗星球——言笑也是后来才知道，如此遥远的地方本该无法吸引老板或者先生的注视。巧就巧在，这颗星球上盛产一种矿石，与械心的亲和度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九，原本，‘焰火’设M区在当地定期开采，与居民进行友好贸易，M区提供先进的技术和材料，该星提供稳定充沛的劳动力，长期往来，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有一天，M区的医生突然觉醒械心，成为卫兵，所有的不幸，皆从此刻开始。
愚昧的族人借着熹微的月色和盟友的信任，在一个如常的夜晚，敲开了M区的大门——
他们早有准备，在M区的营地里有许多叛徒，族长不知许诺了什么好处，两队人里应外合，仅仅半个小时便控制了M区，切断M区与紫微星的联络。
那名已觉醒的卫兵被活活剐开、残忍分食，勇士剜出他的心脏，双手捧着献给德高望重的族长大人。
隔着火光冲天，小小的少年缩在人群之间，对上了那双正茹毛饮血的大人的双眼。
他转身逃了，用最极限的速度。
那时候，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要活下去。
他是知道自己拥有械心的。M区是实验室，同时也是他们一族的医院，最开始的体检已经暴露他的身份，若非当时他还没有觉醒，那个被活剐吞心的可怜虫就是他了。
心脏猛烈跳动，频率之高几近突破极限，少年还在逃，还在苦苦祈祷。
而那颗沉寂的械心就在此刻回应了他。
——永恒之心定义永恒。
“咔嚓。”
言笑踩断一枝枯木，思绪时远时近，慢慢回笼。
当时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觉醒，又饿又累昏倒路边。直到被一位小女孩叫醒，从她口中得知族长控制M区后，竟敢不知死活地借用实验室的通讯器宣战‘焰火’，高喊着卫兵贱如蝼蚁，成为强者的食物才是他们最好的结果。
那女孩还说，很快，‘焰火’就会派军队荡平此方，想活命，就跟着她逃。
她也是同龄之人，仅仅比自己高出一点儿，单薄的臂膀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心性也顽强，他们偷了‘焰火’的逃生舱，第一时间逃离这个星球。
后来历经许许多多流浪，直到有一天女孩突然消失，而他，也再一次踏上‘焰火’的船舰——
世事无常。
远方，M区大型基地坐落山麓，高耸的灯塔投射流明白光，将基地照的透亮，宛如白昼。
说起来，这个行星远离恒星光照范围，本该终年漆黑。
是M区带来了光。
讽刺吧？
灯塔投射下的光源有识别功能，言笑没靠太近，转头溜进部落中心。
今晚是个忙碌的夜晚，部落内部的巡查队人数少了一半，族人们却一并匆匆忙忙，说着要进行重大活动。
言笑眼底微凉，大致明白这些人要做什么了。
原来传到这个节点。
正巧赶上那帮人要火烧M区。
言笑不想引火上身，他来此本就为了杀死未觉醒的自己，使永恒之心彻底消失。惩奸除恶什么的，还是交给随后到来的‘焰火’军队吧！
自己找自己的游戏十分有趣，言笑将鹰刀握在手中，握得很紧，慰藉荒芜的心。
卫兵血肉的诱惑太强，所有人都在去往M区的路上，那个没人理会的小小少年渐渐落后，掉队在人群的最后。
他再也赶不上了。
言笑拉住了他的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