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
怕擦枪走火，唐诏特意提前洗过澡，躺靠在床头翻看以前的书籍。
落地窗半开着，些许微风凉凉送入，撩起短发摇曳。
“喝杯牛奶吗？助眠。”
唐诏正入迷时刻，猝然被打断先顿一下，蹙眉抬眼见是言笑，急忙放下书接过杯子，还不忘招呼人上来：“别忙这些，你想做什么指唤我就是了。”
“没关系的。”言笑拾起落在被子上的书，重新打开示人，顺着话题道，“《海的女儿》？这个……好像是幼儿读物吧。”
“嘿嘿。”唐诏挠挠脖子，道，“关于以前的那些文明记载，紫微星有的，基本上在‘焰火’都看过。后来在卡莱薇拉实属无聊，我托过封琉替我看看主星那边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谁曾想他竟然给我打包一整箱童话书，喏。”
言笑笑道：“看来，在他眼里你始终是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孩子啊。”
“哼。”唐诏鼓鼓嘴，不甘心地小小反驳，“不知道谁上次说我太大来着……”
“哈哈哈……”言笑乐了，顺着毛安抚人，“嗯，你大，你最大了，哈哈。”
他这一笑，反倒叫唐诏羞红脸，一把抢过书，扔的远远。
“欸！”
“不看了，本来也是为了等你一起休息，才没有那么小孩子！”
言笑又开始笑，直到惹人连脖子都臊红，这才微敛起笑意，拉着他的袖子半哄半求：“我没细读过，只听过名字，你要不讲讲，就像睡前故事那样。”
“啊，好呀！”唐诏欣然同意，“讲的是一个人鱼——”
刚开了个头，他突然忙止住，悄悄打量言笑的神情，见人没多心，才敢继续说下去：“…族的公主，为爱舍弃一切。可惜并没有得到所求，最后化为泡沫的故事。”
“……”
“……”
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言笑后知后觉这个睡前故事已经结束，咽了咽口水，抱紧手里的枕头，斟酌着寻思，要不建议做点睡前运动吧，至少在时长上，保质保量。
气氛沉默令唐诏手足无措：“抱、抱歉，我我我不太会讲。”
言笑摇摇头：“很可惜的结局。”
“啊！”唐诏笃地坐直身子，“我想起来了，还有一段，那位公主的族人们用长发为她换取一把利刃，说是只要插入王子的心脏，令血流到自己的腿上，便能恢复鱼尾，回归大海。”
“显然她并没有这么做。”
唐诏认同：“所以，你说可惜，再想想，倒也真是挺可惜的。”
言笑奇怪道：“难不成，你一开始不觉得吗？”
“是的。”唐诏坦然承认，“任何事情都有代价，有得必有失。我反而是羡慕她。”
“嗯？”
“你想啊，”唐诏拉过言笑的手，摩梭着，道，“她比我们可自由太多太多。至少她有选择的权力——选择双腿，选择后悔，选择化为泡沫。”
他的语气轻清随意，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柔和所有的温柔，宛如中转站上的灯塔，在漆黑的宇宙中凭借微弱的曦光，照亮未知的前路。
亦同样孤寂。
“是，么。”言笑垂眸，轻轻抽回手，放在腹前绕了会手指，目光落在那杯被遗忘在床头柜前的牛奶，低低道，“牛奶要凉了，趁热喝吧。安神。”
唐诏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苍白地勾唇，道：“……你不喝吗？”
“那我再去弄一杯。”说着，就要起身。唐诏忙拉住他，道：“别忙了，我喝就是。”
入喉甘甜微热。
在最后的最后，他终究没有舍得戳穿着这句谎言。
……
卡莱薇拉外围，加里加号。
因为不知名的缘故，这艘战舰关停主要驱动系统，仅利用卫星引力，一圈一圈不知疲倦地作着绕转运动。
舰上氛围安逸，点着寡淡的熏香。黑棋慵懒地靠在宽大的沙发上，指间夹着枝带刺玫瑰，一袭素白长衫，隐约精壮的肌理，可惜眼神太过无措，纵使强装出一副冷漠姿态，依旧显得那么违和。
不远处，言笑军装整齐，坐在画板前不断勾勒，又时不时停下仔细观察对比，眉心越皱越深。
见状，黑棋更不自然，不小心划破手，惊动之下，卫兵流转能力迅速愈合，可惜此前慵懒风格荡然无存。
言笑及时停笔，道：“今天先到这吧。”
不着痕迹地松口气，黑棋第一时间切换出白棋顶替自己，社交达人上线，立刻忍不住好奇道：“画成什么样子了，快给我看看。”
言笑无奈：“刚勾勒出雏形。”
初稿的线条并不算清晰，简单设定布局，可能因为对照模特的拘谨，画面扑面而来一股子奇怪感觉。
“嘶——”出身‘焰火’的卫兵学过艺术鉴赏，显然白棋发现其中不对，歪着头道，“你画的什么鬼？？？”
“还要再改。”
“而且还得是大改！”白棋将画纸重新插回夹板内，不甚认同道，“要不你重新画一副吧，用这张交差，怕是先生不给过。”
说起这个言笑直觉头更疼了。由于上次的事，先生十分看重黑棋的休养问题——其实事后他有偷偷检查过黑棋的受伤情况，按理说，不至于过去两个多月还跟瓷娃娃一般磕碰不得，也不知道先生到底欲意何为？
难不成他们之间还有什么隐藏玩法么？
上周，先生突发奇想，借着休养的名义，硬要言笑为黑棋手绘素描，指明不许要太正经的。
言笑甚至特意问，是给黑棋画而不是给白棋画么？即便二人一体，但这种不正经的风格怎么看都是白棋更加贴合。
先生却坚决地要求，就给黑棋画，看的就是这种反差，身为‘焰火’的卫兵，连伪装都不会？
言笑无力辩驳。
“对了，”白棋换过话题道，“总部那边要我们去一趟罗拉星，左右不远，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你没拒绝？”言笑讶异，“先生是允许黑棋近期不参加任何的外派任务……”
“正是先生要求的。”
言笑了然，纤细的笔杆在手中转了几个圈，思考了会儿，应道：“不急的话，再待几天吧。”
白棋正十分贴心地为人收拾画具，闻言怔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眼舱外，提醒道：“他已经不在这……”
“白棋，不该说的话慎言。”言笑冷下语气，打断道。
被点到名字的人毫无所谓，摊手道：“啊喂，是某人阳奉阴违偷偷跑过来当望夫石在先吧？这时候反倒管教我，真的霸道。”
言笑叹口气，偏过头，视线顺势落在茶几上一瓶插花上，小小的花蕊繁多，花团锦簇，如满天繁星。
莫名的，他竟多话地劝导道：“没人明白……你我站在风口浪尖上，需处处小心。机会只有一次，你也不希望有什么意外对吧？”
白棋点点头，继续收拾起来。话题突然沉重，他敛起神情，轻声问：“你呢，你是希望一切按照计划神不知鬼不觉完成，还是更期待一次意外，逼迫你做出选择？”
“……”
“白棋，静音模式。”
“又来…再再说一遍！我不是AI！！！”
……
紫微星，‘焰火’D区。
“唰——”感应门打开，少年随意披着外套，内衬却十分标整，严肃的白色衬衫没有一丝褶皱，极具垂感的长裤勾勒出修长笔直的长腿，步伐稳健，坚定从容。
封琉早在外室等候多时，见人出来，先是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最后微蹙眉心，在身后一众医生的目光包围之下，冷淡地开口道：
“潮汐。”
“……”
少年没应，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
封琉主动上前，伸手递过去一条项链：“喏。你之前一直带着的。想来你应该喜欢。”
潮汐这才有些许反应，顺着看过去：整体极光造型，边角尖锐锋利，两片交相呼应的图案间，有一个薄薄的夹层，像是为了什么东西特意预留的位置。
“不喜欢。”他嘴上说着，第一时间接过绕在手腕上，阖下眼，问道：“这次的任务是什么？”
封琉步入正题：“接到内部消息，反叛军准备在罗拉星启动初步动力装置，计划一个月内开启执行‘方舟’。”
“传输相关‘方舟’的全部信息。”
【数据传输中】
涉及到任务内幕，D区的医生适时地撤离，将空间留给二人。
廊道灯光昏昏暗暗，许多光源以点扩散，定向性极强，也是刚刚好，随着潮汐的动作，腕间那条项链迎之闪动，宛如绚烂极光。
人造瞳孔的视野十分广阔，潮汐同样注意到这份耀眼，故意转动避开光源，并在传输结束后迅速放下手，顺势将项链滑下掌心，揣进口袋里。
“怎么了？”封琉警觉问道。
潮汐没抽出手，就插在口袋里的姿势，先一步领头离开：
“没事，走吧。”
昏暗之下，少年依旧懒散地披着外衣，仿佛不会穿好一般；向下，裤脚挽塞进长靴内部，中规中矩。
少年的脚步很轻。
少年的背影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