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万籁俱寂。
睡前的一杯掺了东西的牛奶令唐诏很快睡去。也不知梦中这家伙见到什么,二十好几还小孩子似流起口水。言笑一动,他便无意识地抱紧紧,胡乱寻着人亲着,蹭了言笑一脖子的口水。
言笑无奈,用了几分巧劲逃离禁锢,悄然翻窗跃上天台。
室内还浑然不觉,楼顶空旷,微冷的风轻轻一吹,倒惊出他一身鸡皮疙瘩来。
有谁递过一片纸巾,礼貌地举在半空。
“谢谢。”言笑没接,迎着人的视线,反手擦了擦。
来人戴着短截帷帽,昏暗的光影下隐约看出是位老人,岁月的刻痕遍布在那半张脸上,露出的脖颈同样沟壑纵横。
唯独特别的就是那一双手,白如新葱,嫩如茸草。按照表面看上去的年龄比,这双手,估计是分开独自保养的。
用的还是相当高超的保养手段。
见他拒绝,那人也没尴尬,力一松,自有晚风带走。
“你还好么。”沉默许久后,言笑率先开口。
又是沉默。
言笑等了会儿,意识到对方真的不想说话后,有些歉意地问道:“护卫四上我设过逃逸路线……你明知红玛瑙号会爆炸,为何折返?”
“不确定你是否在上面,例行检查。”相比相貌的极度反差,那人的声音同样沙哑刺耳,异常难听。
言笑蹙起眉,道:“很危险……”
“失去你更危险。”那人打断道。
唉,又一个死脑筋!
言笑无可奈何,只道:“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唐诏回来了,我不需要再扮演他。”
“他不会听话。”
“我也未必听话。”言笑双臂交叠抱于胸前,道,“他虽不知你我筹谋,稍加引导亦可变成暗棋。况且,就算我再了解林希,我依旧不可能百分百复刻这么个人。你别忘了,她是天赋卫兵。”
“你现在也是。”
言笑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冷哼一声,低语:“据唐诏说,当初在青丝湖下,我的觉醒实验是突然报错的。虽然重复觉醒成功率极低,但凌风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那人略上前一小步,抬起手从头到脚扫描过言笑,确认后道:“他没有做手脚。”
“我指的是他的底牌。”言笑不自在地动动,抿抿唇,“圣地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是谁在暂代职权?祭司?还是牧师?”
“是教皇。”
言笑一愣,时隔太久,他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自从‘伊甸’迁都之后,内里风云迭起,四分五裂。原来议会那几位长老纷纷独立一方,各自为政,直到亚当重新聚合众人,手腕之雷霆,动作之迅速,令各派措手不及,这其中,除却祭司牧师两位从一开始便忠于亚当的心腹之外,‘伊甸’几乎被亚当里外大换血一轮。
教皇的角色更多居于幕后,并未参与分裂。不过,在‘伊甸’有个不成文的老规定,教皇不掌实权,但作为‘伊甸’的唯一象征,每一个决定都万分关键。
‘伊甸’竟舍得叫这么重要的人物出面主持大局?
心思稍转,他也了然。亚当失踪后,当年暴力镇压的部下定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说不定在哪里蠢蠢欲动,这当口,谁坐在那个位子上都不合适。
正好便宜深居简出的教皇。
“他们是真不怕阴沟里翻船啊。”言笑有感而发。关于教皇的传说可以算是上上上上上世纪的产物,就是这个人建立了新纪酷刑,明正法典。
后续林林总总做过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惜听说是个恋爱脑,没等‘伊甸’的名声响彻宇宙,便因爱归隐了。
“对了,”言笑沉默一会儿,问道,“还是没有他的消息么?”
帷帽人顿了下,好像在反应这个“他”指的是谁。半响,点点头,木讷讷道:“牧师派过搜救队,始终没有回应。亚当……”
“我没问亚当。”言笑猝地打断了话题,仰头看向漆黑的苍穹,长睫掩映着他全部的哀思。
“抱歉……”
“属下失职。”
言笑随之一同开口,闭着眼相当自然地说出后半句。这可叫帷帽人吓坏了,受惊般退下半步,始作俑者笑着歪头看过去,丝毫不觉自己做了何等有失身份的事情。
“您不该如此自谦。”那人低语,帷帽微微抖着。
言笑乐了:“就怕成这样?许久不听你用敬语。”
“……”
许是过往的记忆迎面袭来,总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旧事,二人没再说话,寂静随风荡漾。
正因为太静,突如其来的唐诏的声音宛若惊雷:
“你在这里啊——”
言笑余光极快瞟过身侧空荡,跳下栏杆,迎过去问:“怎么了?”
“醒了看你没在。”唐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再次重逢后,他与言笑的关系就变得十分微妙,若说是确立恋人身份吧,倒是谁也没明说;可说是普通朋友,他俩又同寝同塌,免不了叫人多想。
言笑目光躲闪下,道:“要再回去睡会儿吗?”
高阶卫兵并不需要太多休息,睡觉对于他们而言更像是一种体验生活。唐诏先摇了摇头,然后指着天空道:“应该算作凌晨吧,我要去照顾园子,一起吗?”
言笑看上去,天幕透过微弱的曦光,为数不多的亮并非自然光或反射,这是外置光源开始工作时的指示灯,类比于紫微星上的时间,称之为凌晨也不无道理。
古话将:一日之计在于晨。故而言笑欣然同意:“嗯,好。”
错身那刻,唐诏借势望向栏杆——
空无一物。
……
荒星土壤贫瘠,那些种在唐诏园子里的月菱果不出意外的全部枯死了。
当天唐诏任命锄地的时候,言笑就坐在一旁笑。
“你还笑!”唐诏气鼓鼓,“早知道叫封琉顺带打包些KU-981试剂……欸,白瞎这一批优质种子。”
“毕竟是紫微星特产。”言笑眉眼弯弯,见他又要撒籽,急忙拦道,“种不活,别种了吧?”
唐诏神秘一笑:“不一定哦~这批是我当初留存基因改造的,没准能成。”
“你哪来的实验条件?”
“我托木棉弄的。”唐诏说的随意,“D区的人见不了闲,试验台上必须有实验对象。”
“木棉同意?”
“害,本来是不同意的,我小小激了一下……”
言笑扶额。
话题说到这,他复问道:“要不要去看看他?”
“谁?”唐诏先是一愣,旋即立刻反应过来,加快手里的进度,边干边说,“好,等我弄完,咱们就去。我尚不知木棉喜好,想着先生喜欢文雅,在后山选了处风景好的地处。”
“嗯,好。”
说是风景好,仅只占个视野开阔,地形平坦。
之前唐诏像模像样地为人立了一块墓碑,但从未来看过。前几天下过一阵雨,通往后山的路略有泥泞,一路来乱石纵横,好不荒凉。
立碑倒是干干净净,规规矩矩地守在坟前,说来也奇怪,唐诏明明记得当时好像就是随手一杵,不曾想竟如此标直。
言笑守着先生教的那些繁文缛节,带了些许黄纸还有便当,无声地说了好阵子话。给唐诏看得直愣神,心说这俩人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你有话要问我的。”
猝不及防地开口惊乱荒凉的沉默,唐诏眨眨眼,语气略带调皮:“欸?可以问吗?”
言笑起身,但没回头,背对着他低笑了下,道:“哪里有什么可不可以,想问便问。”
“我只是怕,问过,你就消失了。”唐诏站在原地,稳着声音,慢慢说出来。此时若言笑转身,一定能看到蔓延在他周身的悲伤和满溢着的那些‘焰火’卫兵不该有的情愫。
可惜,言笑仅微微仰起头,将这一切无视。
许久。
直到卡莱薇拉的照明转换装置瞬间切换成黑夜模式,二人的身形在夜色中模糊,唐诏受惊般急急开口唤道:“阿言。”
“我在。”
唐诏吸吸鼻子,低低道:“有些冷。你们说完话了吗?要不要回去?”
“嗯,好。”
“天黑了,我背你走,免得你摔倒。”唐诏时时刻刻惦记着言笑的双腿。
言笑无奈:“人鱼基因已经解除啦,我可以走的……”
“上来吧。”唐诏先一步蹲在他的身前。
言笑本打算拒绝,但对上这人几近央求的眼眸,如何也狠不下心,乖顺地爬上他的背。
神之潮汐的体魄很强,纵使言笑足足有成年人那般重量,对于唐诏而言亦十分轻而易举。不算短的路途如履平地,手臂很稳,气息不乱。
他甚至还有精力闲聊:
“阿言,我其实并不喜欢郁金香。”
“当时完全被卖花的忽悠了,他说紫色郁金香代表无尽的极爱…当然我不是说它不好或者否认它,你就权当我今晚多嘴,单纯地想和你剖白。”
“众多花卉里面,我唯独钟爱满天星。别看它小,只要注意些许的养护事项,你就能得到数不尽的满天星,正如其名。”
“对了,我喜欢吃豆腐,清汤寡水一蒸,香喷喷的豆子香真的很绝…欸?我也没有对辣有那么高的要求啦,那都是之前‘焰火’要求的习惯。”
“若还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做给你尝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