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星昼夜更替的速度远低于紫微星，深夜漫长，言笑躺在柔软的床上失眠。
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
尤其还是关于潮汐。
死去的记忆在深夜突然攻击而来，还真让人无奈。
想来过去果然年少轻狂。
言笑摇摇头，撑坐起身，望着窗外发神。
此月此间年年有，不知乡月照何人。
那天午后是言笑度过最温馨的午后，尽管到后来潮汐还是按照要求进入了他，虽然少年青涩异常，但动作很温柔，也十分照顾他的感受。
而且说实话，和顶替自己名字的后辈做|爱，有种背德的感觉，很奇妙。
令他异常敏感。
后来，少年放肆地和他的教官要来了他，语气很不客气。
后来，听说潮汐带人去清剿比邻星，却孤身重伤归来。
后来，他再没见过那位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霎那，也许很久，安静的氛围突然被人声打破：
“那个，睡不着吗？”
他猛一回头，正见唐诏歪倚在门旁，长衣宽宽垮挎地罩在身上，内里的衬衫西裤倒是衣褶未存，有几分慵懒地望着他。
柔和的光洒在那人的脸上，一瞬间时空交错，仿若当年的少年近在眼前。
言笑闪闪目光，道：“聊天？”
“嗯……”唐诏迟疑了一下，“说实话熬夜伤身，不过介于你我卫兵的身份，想来也没什么太大问题。”
他伸手挥出悬浮椅，隔了些位置坐在床边。
是非常礼貌的距离。
和非常礼貌的问句：“是有什么烦心事嘛？”
同少年一样。
言笑突然有些后悔，他也说不上缘由，感觉好多事情似乎从一开始便错了，错的离谱。
“你会不会有一刻，后悔自己是一名卫兵？”他问道，语气里染着非常明显的悲伤。
唐诏愣住，好一会儿，旋即忍不住似的笑了，哑声道：“我没得选。”
的确没得选。
他为天赋卫兵的复刻而生，如今也受其所固，哪里还有选择。‘焰火’的野心不歇，他永远都要听命而为。
“七年前，林希……”言笑小心地看了眼唐诏的脸色，才继续道，“我和她约定炸毁D区，毁掉所有缔神计划的资料，其实是为了——”
“言笑。”唐诏突然开口打断，“我不想知道。”
“我不想知道。”他又重复一遍，声音渐渐低下去，“是什么都好，别告诉我。”
夜色太过宁静了，没有任何响动能盖过脑海挥之不去的嗡杂声，绞木机、冰冷的告诫、满是血的地下室、凄厉的惨叫和求饶……唐诏重新抬起头，苍白地笑笑。
言笑张了张口。
那一刻他就是觉得如果此时不说，恐怕唐诏永远不会知道林希牺牲的真相，可鬼使神差，他和二十年前一样，选择另一种更为偏激的方式。
“抱歉。”
道歉后的沉默令气氛尴尬起来，索性唐诏还记得要安抚人睡觉，主动转换话题道：“最近西风尚好，明天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小园子，地已经犁过，剩下的就是种植作物啦！有没有想吃的？嗯？”
“……月菱果可以吗？”
唐诏：“？！”
“我想你是不是不知道月菱果的生长需求？”
“水土两生，喜酸性，”言笑张口就来，“最佳培养液是KU-981试剂，他星没有，紫薇特产。”
“你知道你还……”唐诏苦笑不得，“卡莱薇拉根本无法营造这样的生长环境。”
言笑摊摊手，挑眉道：“你只问我想吃，我又没说想种。”
“……”
唐诏暗暗发誓：行，你说不适合，我偏要种给你看，种满园的月菱果，非给你甜倒牙不可！
“种！必须种！月菱果花期极短，但花开极美，到时候正好我陪你一起看。”
……
经过一夜休整，言笑的状态好了不少，唐诏想如约带人去看小园子，不过言笑不良于行，硬是没敢麻烦他。
唐诏当时没表态，径自跑去杂物室叮叮咣咣忙活了好一会儿，真弄出个轮椅来推给言笑邀功。
“不去看园子，那出去晒晒光也很好呀。”
言笑心道人鱼基因再晒就脱水啦，但转眼看到唐诏给轮椅侧面装了两大桶水源备着后，他选择适时沉默。
恒星的光亮会遮挡紫微星，白天应该是这人最喜欢的时候，终究还是别扫兴了。
俩人刚出巷口没几步，恰巧碰到外出的邻居婶子，婶子眼睛尖的很，第一时间发现轮椅上的言笑，笑眼道：“哟，这姑娘确实俊，小唐，你是怎么拐骗人舍弃主星来投奔你？”
起初唐诏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回头看向言笑：实验室的疯子们为了要长期的数据，常年用昂贵的培养液精心养着人，故而言笑除了脸色不太好之外，身上没丁点外伤，皮肤更是吹弹可破，加上一头半长的过肩发，真有几分雌雄莫辨的相貌。
他摸摸鼻子，有些尴尬道：“婶子，他是男的。”
婶子立马换上我懂我懂的表情，从上到下重新打量一遍言笑，不知从哪掏出一只方形抱枕：“小唐大大咧咧惯了，也没个分寸。这还不能下床呢，怎么非要拉你出来！”
唐诏：“？”
她还贴心地替言笑垫在身后塞好边角：“靠着些多少能好受点，听婶子的，少遭罪。”
言笑耳尖通红，点头应了。
唐诏赶紧转移话题道：“婶子婶子，我们打算去供给站一趟，您有什么要采买的列个单子给我，我一并带回来。”
“哎。”婶子放下手篮，在通讯端一顿操作，“发给你啦！站点前有一段路被风沙封了，不太好走，你们小心些。”
“是上个星期的事情吧？我之前去取快递的时候看好像通了。”
“不是，”婶子摆摆手，“打西面走的那条近路，以前也总是不安宁，通知说昨天风沙埋了一个车队，还在搜救呢。”
“嗯，行。我注意些。”唐诏跟婶子告别，带着言笑徒步走出居住区。
拐出巷子，视线豁然开朗，面前是一大片望不到边际的汪洋，唐诏在岸边驻足回头解释道：
“这是青丝湖，青丝亦情丝，在卡莱薇拉曾经的传闻中，如果有情人意成眷属，便共同生饮青丝湖水。”
青丝湖并不是青丝或是蓝色，而是泛着淡淡的黄色。混合着日光，宛如明耀的黄宝石，言笑看了一会儿，不解风情地说道：“这片水域非金属元素严重超标，生饮的话，恐怕对身体并不好。”
“致死率百分之百。”唐诏笑笑，“殉情专用。”
言笑见鬼般看向他。
“曾经的卡莱薇拉并不隶属于‘焰火’，也并非占据此方轨道，那时这里资源富足，老板有心吞并，奈何土著人骁勇善战十分刚强，宁死不降，加上他们技术先进，一直同‘焰火’对立许久。”
“后来呢？”
“后来原先生让D区制造出一台远距离迁移装置，装在卡莱薇拉的地层之下，损耗了一颗小行星上全部的资源能量，将卡莱薇拉流放至此。”
唐诏停了一下，慢慢将故事说完：“骤然破坏的生态环境令当地人措手不及，雪上加霜的是，此时先生下令对卡莱薇拉进行无差别轰炸……二十年前，潮汐曾带人二次清理这颗星球，连青丝湖也并非从前，其余的更是什么都没剩下。”
“所以，”言笑借裤子上的料子擦了擦手指，完全没受到冷凝的气氛干扰，“我们渡不渡湖？怎么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