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两相顾无言，或许是尴尬、或许是都沉浸在某种暗潮汹涌之中。虞皙想不清楚他们现下这算什么，只是他看苏廷谦的神色，不像是尴尬的样子。
而他自己呢？窘态也许是有一点的吧，但内心深处，那不声不显的触动，虞皙依然说不清、道不明。
虞皙绞着手指搭在膝上，沉默了半晌才闷闷地应了一声，绞尽脑汁接上话：“那你的行李？”
苏廷谦说：“也不是只陪你坐车，我顺便去聊昌玩玩。反正这种几天的假，每一年我都在外面。”
“不回家吗？”虞皙问。
“回不去，”苏廷谦不咸不淡地说道，“去年和家里出柜了。”
他这一下，把虞皙堵得再次没声了。像猝然撞破一个并不想知道的秘密，虞皙有些慌乱地将视线挪开，注意到前座开车的司机目光复杂地从后视镜里瞥了苏廷谦一眼。
这一眼，又让虞皙心里格外地不舒服起来。
苏廷谦却没有看任何人。他一手搭在车门上，夕阳沉沉坠在天际，光影交错间擦过他的侧脸，衬得他垂眸的面容是那样深邃而温柔，让虞皙心中那些原本在心中滚动着的、想说的话，就这样戛然而止。
可能是他这次无言的时间长得有些夸张，苏廷谦慢慢转眼过来，笑得有些无奈。他说：“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其实也不算说错。但虞皙还是问：“为什么？”
“差不多早就传开了吧，”苏廷谦耸耸肩，“他们在背后说我的一些事情，其实我都知道。”
“对不起。”
简简单单三个字，让苏廷谦淡然的神色顿时一变，他这下整个人都转了过来，认真地面对着虞皙：“这有什么啊？没什么的，不就聊天吗？”
他的神色间带着宽慰的意味，说：“就和他们说你和你喜欢的女神那样，差不多吧，随便说说就说了，我不在乎的。”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你喜欢的女神”，却像是兜头给虞皙来了 一巴掌，让他脑子“嗡”地懵了，他突然觉得很惶恐，这种惶恐，更甚于苏廷谦亲口向他承认性向的那一刻。
而他同样不知道，这份惶恐，究竟从何而来。
“我没有喜欢的女神，”虞皙就这样看着苏廷谦的眼睛，脱口而出，“是，鬼扯的。”
他猜过苏廷谦会疑惑、会觉得莫名其妙。但苏廷谦却只是缓缓地加深了笑意，呼吸都很平静。
“猜到了，你说来挡桃花用的吧。”
“……嗯。”虞皙再一次说了谎，下意识的。
顿了顿，苏廷谦又轻叹：“军训结束的时候，你还记得你唱了首歌吗？那时我听见好几个人在说你的名字。”
虞皙又突然觉得心中很难受。他故作镇定地换了个坐姿，别过头去，不敢再看苏廷谦的脸，也不知道接什么话好。恰好这一条道的减速带格外多，颠得本就有点晕车的苏廷谦更加犯恶心，眉心拧了一下，靠在椅背上开始闭目养神，也不说话了。
苏廷谦在大众点评上订了一家酒店，靠近聊昌的市中心，离虞皙家的小区有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司机先将苏廷谦送到那边下车，再往虞皙家的方向驶去。
后半程，他们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虞皙为难地看着苏廷谦，说：“我家这边真的没什么好玩的，你来这里有点亏了。”
苏廷谦倒是无所谓：“去哪不是去，我反正也没来过。”
虞皙流转的目光犹豫，停顿了一下，还是说：“要不我带你去玩一玩，这几天，其实也就步行街那边好逛。”
他佯装松快，但一开口，声音还是有点颤。但苏廷谦丝毫未察的样子，很爽快地应了：“好啊。”
于是就这样约好。抵达聊昌的酒店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城市被五色斑斓的灯火照亮，虞皙透过车窗，看着苏廷谦的背影消失在人来人往的夜幕中。聊昌的夜景、苏廷谦，这两个词，就在几日前，虞皙都从未想过它们会在自己眼前重叠。
回家也就是那样，在桌上吃着饭，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啰嗦。扒完后碗筷一放，虞皙迫不及待地躲进自己房间，隔着门听见一句埋怨：“死小孩一点都长不大，一回来就知道关着门打游戏。”
虞皙冲门做了一个鬼脸。给笔电接上键盘，打开了lol的客户端。为了打游戏，他特意掏了一副游戏键盘，选的是打起来很有感觉的青轴，敲着手下批啦作响，还闪着明灭的炫目彩光。过去并不觉得，后来坐在苏廷谦身边，虞皙才后知后觉地问过苏廷谦，会不会吵到他？毕竟对一个不玩游戏只爱看书的人来说，简直是噪音和光污染的双重折磨。
苏廷谦只是笑了笑，说，没关系。
虞皙没有玩自己的账号，在帮尤悠打段位，但也许是国庆假期，队友水平参差不齐，俗称小学生放假，好几把都玩得他一脑门黑线，找的节奏拍马也赶不上队友送的。
最终一把，他在结算界面甩下一句：“写完作业再来打游戏吧求你了”，心不在焉地将笔电关机了。
他拿着手机躺在床上，随意地刷了刷lpl的咨询，没看几眼，群消息一阵狂跳，尤悠在里面发掌上英雄联盟的战绩截图，还艾特了他；【呜呜呜好感动，宝贝小鱼顶着这时候给我上分，你对我太好了吧，mua~】
虞皙扔出屡试不爽的那一句：【别恶心。】
尤悠：【真无情，要是你女神这么和你说，你看你是不是柔情似水？】
涂嘉容也嘻嘻哈哈地过来凑热闹：【小鱼正好回家了，明天就约妹子一起出去玩嘛？】
周载跟在下边拱火：【心动不如行动！】
“女神”，虞皙一看到这个词，那种不知所谓的惶然之感，再一次将他的感官淹没了，他匆匆发了一个揍人的熊猫头，不再理会里面聊起来的几人。
虞皙退出群聊页面，回到主菜单，发现在去年的国庆，自己发了一条五杀视频的说说，现在被QQ一个“那年今日”的小程序推了出来。他百无聊赖地点了进去，发视频的时间在半夜，看到的人偏少，点赞的就更少了，只有二十几个，尤悠倒是很捧场，在下面刷了一行六六六。
原本只是随意地扫一眼，可在虞皙看到一个名字之后，连呼吸都是一滞。
苏廷谦点赞过他这条视频。
但那个时候，他们连好友都没有加上啊。
虞皙只有这一个QQ号，他不爱备注，还加了不少在游戏里认识的朋友，所以经常看到陌生人给他点赞，他也不太在意。可他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苏廷谦会看到这条视频。他看着这这个名字，指尖颤抖了一下，点了上去。
屏幕一转，他进入了苏廷谦的QQ空间。虞皙惊得一下在床上坐直，刚想退出，又无可奈何地发觉，他删不了访问记录，苏廷谦只要留意，总会看到的。
那就，看看吧，反正苏廷谦也看过他的，他又看回来，很公平。
苏廷谦发的动态很少，有时候是摘抄，有时候是一些电影的截图，几乎没什么表露自己心情的东西，底下的回应也很冷清，点赞的名字两行就能显示干净。虞皙粗疏地划了过去，突然难得地看到了一张拍得有些模糊的风景照，是在去年的九月底。
虞皙认了出来，那是夜晚的泉大，图书馆门前的一侧林道。路灯微茫，影影绰绰的光影交织间，依稀可见道路的尽头，有一个远去的身影。
很难得地，苏廷谦写了稍长的一句话。虞皙抿着嘴唇，凝视那一行字。
“——说了几句话后，只好看着他离开。这种感觉好像隔着未来的空白，回望一场日后的失恋。”
2021-02-10 20:2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