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生逢绝境>第三十二章·流光记(03)

  作者有话要说:私设很多,欢迎捉虫w

  03 许愿

  所以,这就是决意升起的一瞬。顾言恩把他抱在怀里,默默地念,世上若是真的有神佛,那么,我要许愿——

  顾言恕生病了。这几日天气反复无常,他在外面胡闹的时候出了一身汗,不等回到寝宫便擅自褪了外袍,结果被冷风迎面吹了个正着,寒风席卷之下,他一身的汗都跟着被吹的蒸发,次日便发了高热,晕晕乎乎的困在了床上。

  得知此事时顾言恩并不在宫中——不凑巧,他一年到头极少离开皇宫,那几日外客来朝,他被命令跟着去陪两天,算不得主陪,本意不过是让他去长长见识。顾言恕病倒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他正在朝外送客,听闻此事后,他只觉眼前一震,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顾言恩当即跳下马车,自己牵了一匹小马翻身爬上去,颠簸着往回冲。

  他还在生长期,刚刚到可以够得到脚蹬的高度,这匹马与他算不上熟识,一路跑的颇为艰难,等他终于冲回皇城内的时候,他两条腿几乎都要被震麻了。顾言恩从小马上跳下来,软着腿冲回华月殿里去,跑到门口的时候,他看见圣上的轿撵。

  他在门口顿了顿,才迈开步伐走进去。

  宫内侍女来来往往,全都一副急匆匆的模样。顾焕章坐在顾言恕的床边,伸手摸着小孩的额头。顾言恕似乎是烧的厉害极了,整张脸都是红通通的一片,半阖的眼睛里盈着烧出来的泪花,无意识看过来的眼神都沐着委委屈屈的水色,像在撒娇似的。

  看见顾言恩的身影,他抬起一只手,哑着嗓子咳了两声,朝他的方向探过来。顾言恩不受控制地往前迈出一步,那只手却被顾焕章捉住了。他把顾言恕的手掖回被窝里,抬眸看过来,奇道:“四郎?你怎么回来了?”

  他站在原地,迈出的一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只得答道:“陛下圣安……儿臣听闻狸奴病了。心里着急,便快马加鞭,赶回来看他。”

  顾焕章却笑了,他垂目又看了一眼烧的迷迷糊糊的顾言恕,说道:“那也不必这样心急,小孩子贪凉发烧而已,朕已命太医院开了药,喝下去发发汗不会有事了。你急匆匆的跑回来,又有什么用?”

  顾言恩心下一声闷响,咚的一声,像一阵惊雷。顾焕章这样问他,是指责他不该随意把客人扔下,指责他失了皇家分寸,他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可就在这样一片无言的沉寂里,他看着病的不省人事的顾言恕,思绪却不受控制地抽离出去,飘到数年前的雨夜里。

  那天,他去见过薛尔琴。他十一岁,甚至没到可以策马的身量,独自一人走在乌黑的层云下。亮白的闪电擦过的时候,他死死攥紧了那只荷包。

  “你真以为陛下喜欢他?”薛尔琴抬着下巴看他,眼睛里盈满了恶意与嘲讽,“一个不知道是谁的种的野孩子,还活着就该感恩戴德了。”

  “什么意思??”顾言恩血液几乎要逆流,浑身却冷得发抖,“分明是你给我的荷包把时疫传过来,为什么要牵扯到狸奴??”

  他到这一刻还觉得难以置信。薛尔琴送给他荷包,她鲜少给他什么东西,因而他把那荷包视作珍宝。可薛尔琴根本不会绣工,她送给他的不是荷包,是带来死亡的毒。

  “你真是傻透了。”薛尔琴笑他,“我给你的荷包有时疫不假,可为什么只有司马若梅死了?我想杀的是你,可没什么心思动她。”

  他被薛尔琴不加掩饰的这一句话刺得心下又是一颤,旋即却又反应过来:“宸妃娘娘是因为身子虚弱,她……”

  “得了吧。”薛尔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该想明白,她是被杀死的,是陛下杀的她。”

  “你真以为陛下想要留着她吗?一个不知道心在何处的女人,生下的那个孩子也不知道是谁的野种,如此皇家丑闻,如此胆大包天,如此放荡……”薛尔琴语气里透着厌恶,“陛下当然要杀她。借着时疫让她悄无声息的去死再合适不过了,是不是?”

  顾言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张了张口,你在说谎。他想说,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薛尔琴看着他的模样,半是讽刺半是嘲笑的扯了扯嘴角,就如同她这些年来一直以来对待他的态度一般。

  这时隔壁的寝殿里突兀地传来顾言悫的哭声,薛尔琴看都不看站在原地的顾言恩一眼,匆忙地赶了过去。

  顾言恩像游魂一般呆呆地伫立在宫墙之外,不知所措地垂下了头。他来逼问薛尔琴前,原本是要用那只荷包要挟她,若他的猜测属实,宸妃果真因此而死,他不会替她隐瞒。可到头来事情的真相却是这副模样,是薛尔琴在撒谎,为了逃脱她的罪责——顾言恩努力说服自己,可是,她那副畅快至极,恶意至极的模样,却无论如何也不似作假。

  要杀司马若梅的不是薛尔琴,而是万人之上的圣上。

  那狸奴该怎么办?顾言恩浑身发凉,手脚都微微的发抖,“一个不知道是谁的种的野孩子”,顾焕章如果也要杀他该怎么办?顾言恕还是那么年幼,细嫩的脖颈脆弱地像能被轻易折断一样,幼兽在长成前有他们的父母护持,可顾言恕的母亲已经先一步故去了,而他的父亲却是在暗处虚虚环住他脖颈的人。

  所有人都有两副面孔,那谁来护着狸奴?

  顾言恩忽的感到一阵冰凉。他本以为是寒意上泛,更多的凉意却落了下来,他抬头看天,看见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

  雨水很快变得瓢泼起来,将他兜头兜脸淋成湿透,顾言恩心里一片茫然无措,沐在雨里浑浑噩噩地往回走,湿透的鞋踩在石板上,踩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那声音混在淅沥沥的雨声里,隐隐约约的熟悉,像狸奴曾经在浅溪里踩水。

  狸奴。

  他该怎么办呀。

  顾言恩握紧双拳,头发也被打成湿淋淋的一片,那声音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啪嗒啪嗒的踩水声,凌乱的与他自己的脚步声混成一片,顾言恩抬起头,看见顾言恕牵着冰心的手,站在不远处向他用力挥动手臂。

  “四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呀!!!”顾言恕一无所知的隔着雨帘喊他,“我来——接你——回家!!”

  所以,这就是决意升起的一瞬。

  顾言恩怔怔地看着顾言恕的身影,他的狸奴穿了一身的红色,站在宽大的伞面之下笑着呼唤他,天色压抑,连带着路上也灰蒙蒙的看不真切,唯独顾言恕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他看起来那么快乐,像闪耀着的金色宝石。

  他迈开步伐,起先是走,接着逐渐加快,他向顾言恕奔去,不管自己身上还是湿透的一片,弯腰把他按在了自己怀中。

  顾言恕在他耳边说着什么,顾言恩充耳不闻,他仰头看着伞面之外阴沉沉的天,默默念到,如果世界上真的在某处存在神佛,那么,我要许愿——

  顾言恕在梦里嘤咛着嘟囔一声。顾言恩从思绪里惊醒过来,顾焕章被顾言恕引去了注意力,弯腰凑到他的唇边仔细听,听清他在说什么之后,顾焕章直起身子,似是无奈地笑了笑,起身说:“就知道护着你四哥,好了,朕不为难他。”

  说罢,他走到门边,又叮嘱殿中的医师注意用药,才赶着朝事离去。顾言恩听侍女们小声嘀咕顾焕章对顾言恕的宠爱,浑身僵硬地走到顾言恕的床边,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四哥?”顾言恕迷迷糊糊的说,他眼睛里还盈着泪水,晕乎乎的在眼眶里打转。顾言恩取来帕子替他擦拭,轻声应道,“狸奴。”。

  顾言恕往他身边凑了凑,他刚刚回来,身上还带着许多凉意,似乎让顾言恕感到舒适,他用额头蹭着他的衣角,小声笑着说:“你回来啦。”

  顾言恩用手轻抚他的额头,沿着他散下的长发一下下的抚摸:“嗯,我回来了。”

  小孩额头还是滚烫的,摸起来甚至有些烫手,说的话也上句不接下句的犯迷糊,却就是强撑着不肯睡去,一会儿还在嘀咕自己给顾言恩留了好吃的果子,一会儿又说因为四哥一直不回来,所以他把果子送给冰心了。

  顾言恩心里跟着发软,狸奴伸手抱着他的腰,像怕他跑掉似的死死环在怀里,顾言恩怕他着凉,只得把被子又扯上来一截,顾言恕泛着红的脸庞像熟透的果子,一半藏在被褥里,一半贴在他的腰间。

  他摸着他的头,又想起几年前的那个雨夜,他抱着顾言恕温热的身躯,仰面看着阴沉的天色,神啊,我要许愿。

  我要他一生快乐随心,要他永远能有如此柔软,如此赤诚的心,我要他一生平安坦荡。

  若神明不肯实现愿望也无所谓。顾言恩垂下眼眸,鸦羽般的睫毛压下来,他低头看向顾言恕的面容,若神明不肯实现他的愿望,他便亲自去做。他可以为狸奴文武双全,为他把自己抻开长大,成为能庇护他的高墙。在夜里他听着骨节抽长的咔哒声,他在生长痛里一次又一次的做下决意,没有人能护着顾言恕,他便亲自来护着他。

  而今他把顾言恕抱在怀里,听他迷迷糊糊的对自己说胡话,这就是决意升起的瞬间,是他千百次重重刻下决意的一瞬。

  狸奴,狸奴,我愿你一生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