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生逢绝境>第三十一章·流光记(02)

  47日放点东西上来~

  02 放课后

  七殿下坐在石阶上。这么说也不贴切,宫城内的石阶修的平整,山石上隔过一段,会有断崖般的长长一节。从石阶上看下去,能看到潺潺的流水 ,水里锦鲤红色的尾巴扫过青白山石。

  顾言恕坐在断崖上,嘴里咬着一根草,两条小腿在石壁上摇摇晃晃,后脚跟嗒嗒地敲在石壁上。

  “七殿下!下来吧七殿下,石壁上太危险了!”侍女站在山石下急得打转,可叫她们直接去硬把顾言恕拽下来又是万万不敢的,于是只得站在石阶下干着急。

  顾言恕充耳不闻,托着腮仰面倒下来,百无聊赖地盯着头顶看。帝京气候温和,今日阳光很好,空中有流云,看着像只猫。

  顾言恕在山石上打了个滚。

  顾言恩今日不在。他常常不在,四皇子殿下聪慧知礼,要按时去上课的。顾言恕却还太小,尚且未到去弘文馆的年纪。他不是没有悄悄去找过顾言恩,彼时他以爬树养出的技术扒在顾言恩的窗外,悄悄地把头探出来往里看,结果却是太子先一步发现了他,忍着笑拉着顾言恩看过来。

  顾言恕眼睛一亮,当即连自己是偷偷来的也忘了,开口叫道:“四哥!”

  这一声叫的响亮,整间屋的人都被他吸引了注意,教导先生面色一冷,厉声道:“什么人!”

  顾言恕吓得一激灵,手下也跟着发抖,一下没能抓稳就要往下溜,不等他落下去摔个四仰八叉,一只手从窗内飞快的伸了出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衣领。

  他像一只被扼住了命运的后颈的小动物,一边心有余悸,一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过去。

  顾言恩一脸后怕,似乎本想训斥他两句,又看到他面上一副受了惊的乖巧模样,语塞一会儿,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狸奴。”他叹道,“四哥在上课,等下课再去找你,好吗?”

  顾言恕点头如啄米。

  顾言恕又躺了一会儿,觉得身后硌的发疼,那只像猫的云飘走了,多了一朵新的云,有点像王八。

  他躺不下去了,一骨碌坐起来,山下的侍女又开始吵吵嚷嚷,他本就心烦,这下更觉得待不下去了,揉着额头想了想,忽的想到,顾言恩叫他等,可没说让他在哪等,既然如此,与其一个人躺在这儿听侍女啰嗦,他还不如到弘文馆外等顾言恩。

  想到这儿,他当机立断,收了腿爬上来,这座山石他爬过许多次了,前面有石阶,后面却是一节一节的乱石,顾言恕甩着衣袖扒着石头往下跳,侍女刚见到顾言恕总算把腿收了回去,刚松下一口气,却不见人影下来,一个个又慌了神。

  顾言恕爬下最后一节乱石,从山后飞快的向弘文馆跑去。

  顾言恩规规矩矩地坐在学馆里,先生站在讲台上,下巴上蓄了一条漂亮的胡子,捧着书在讲《诗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一边听,一边罕见的走神,忍不住朝窗边看了一眼。

  顾言恕曾经跑来看过他一次。

  那时候先生也在讲《诗经》,正讲到《氓》,说着女子巴巴的望着未婚夫提亲的人影,太子便扯了扯他的衣袖,忍着笑叫他看过去,顾言恕从窗边探出头来,像只钻出洞的兔子,眼睛亮晶晶的,又像只小狗。

  顾言恩在那一瞬间,听到自己一声心跳轰鸣。

  先生斥责他,似乎是把顾言恕吓到了,小孩儿扒着窗的手就要落下去,他心一惊,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前去,一下抓住了他的衣领。

  顾言恕不知道的是,在顾言恩要他不要再来的时候,心里其实是很开心的。一想到顾言恕,四殿下的心思免不了又发散开来,想着小孩会不会又趁他不在满宫地乱晃,上次顾言恕一时兴起把御花园的珍稀花卉给揪秃了,把顾焕章气的罚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七殿下一个月的禁闭。

  “下学了得早点回去,看住狸奴才行。就算看不住,也要在他闯祸前努力给他兜住。”

  顾言恩心里暗自想到。

  然而天不遂人愿,到了皇子们下学的时候,顾言恩与两个兄弟一起走出来,太子突发奇想说要带他们进京看看,说是新开的一家酒楼很不错,白天饮酒,也别有一番滋味。顾言恩不能强行推拒,只能绞尽脑汁想着不去的借口。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什么好的理由,待三个人走过了拐角,顾言恩的脚步却顿住了。

  只见顾言恕抱着一只蜜瓜,在墙角缩成一团,头一点一点,睡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噗。”顾言志忍不住发笑,“老四,你这算哪门子的窈窕淑女?七弟都等睡着了,可见心可不够诚。”

  顾言恩无奈地看他一眼:“今天这么暖和,他等的无聊,睡着也是正常。”

  要反驳的是这里吗?顾言志觉得有趣,又说:“虽是如此,一直睡在这里可不行,叫人来把他抱回宫里去吧。”

  他边说,边指使随从去抱顾言恕:“那处酒楼你们去过便知了,风流雅致,当真是好去处……”

  “太子殿下。”顾言恩打断道。

  “嗯?”

  “我就……不去了。”顾言恩看着顾言恕说,“我把狸奴送回去。”

  顾言志一挑眉:“怎么,你信不过我的随从?”

  “怎么会。”顾言恩抿了抿唇,笑说,“只是有些不放心罢了。”

  这说的又是什么颠三倒四的话。顾言志摇摇头,他一直知道顾言恩与自己的七弟要好,可这副凡事都要亲力亲为的模样,旁人看来还是有些关切的过头了。

  都说爱情如浮云遮眼,怎的兄弟之情也能教向来稳重的顾言恩变成这副模样。

  “好罢。”顾言志挥了挥手,大人有大量地好心放过了顾言恩,“只是下回叫你出去,可不许再推辞了。”

  说完他扭头对顾言思说:“老四不去,咱们两个自己去。”

  吴王殿下手里握着一柄青绿水墨的折扇,闻声微微一笑:“好说。”

  两人离去,顾言恩独自蹲下身来,顾言恕果真睡得很熟,适才太子那般吵闹,也没能将他吵醒过来。此处没有支撑,他的头一点一点的,发上挽的发带也跟着一晃一晃,小孩子似乎总是这么活泼的,就连睡过去后,也不肯消停。

  这可怎么办是好。顾言恩发愁,睡得这么熟,教他都不舍得叫醒他了,可顾言恕手里还抱着只蜜瓜——这孩子抱蜜瓜干什么,来找他一起吃吗?多半是路上无意中看到了,顺手就抱在怀里收入囊中了吧?顾言恕总是这样,看见什么喜欢的东西,都要牢牢地抓到手里,从螃蟹到蜜瓜,再到……

  顾言恕伸出手,把他探出去的手指握在了手心。

  顾言恩一怔,试探道:“狸奴……?”

  顾言恕睡得香甜,无意识道:“不许碰……是……四哥的……”

  顾言恩一愣,低下头闷闷地笑了起来。

  好嘛。他想,小猫护食,狸奴这是替他护食呢。

  “我不碰。”顾言恩说,“我帮你拿给四哥。”

  顾言恕在梦里瘪了瘪嘴,不情不愿地放开了蜜瓜。

  顾言恩把蜜瓜抱在怀里,那瓜都被顾言恕抱的温热了,他到底在这里等了多久啊?抱着凉瓜,也不怕肚子痛,他回宫就得给他灌点热粥下去,他把顾言恕小心翼翼地背起来,七殿下的呼吸打到他的耳垂上,微小的鼾声离得近了,他听得好真切,呼呼地吹出来,在做美梦似的。

  “好啦。”顾言恩小声说,“我们回家。”

  因着还多了个蜜瓜的关系,他只得用一只手拖着顾言恕,小孩两只手环在他脖颈前,跟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发丝扫过颈侧,有点细碎的发痒。顾言恩忍不住轻轻笑了两声,听见顾言恕在他耳侧无意识的哼哼。

  路上碰见了焦急找来的侍女,看见顾言恕的瞬间,几个人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急忙就要过来接下顾言恕,顾言恩对他们摇了摇头,又示意她们不要吵醒背着的顾言恕,笑着做口型:没事。

  侍女于是乖乖噤声。一人试图接下他手里的蜜瓜,顾言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哎。他一边活动着有些发酸的手腕,边想,他都答应狸奴要把这瓜交给四哥了,不能反悔啊。

  坚守承诺的后果就是回到宫里后,顾言恩两只手臂都有些隐隐发抖。顾言恕虽然小,背着他走这样长一条路却也算不上容易,顾言恩把蜜瓜放到桌上,又慢慢把顾言恕放到床榻上,拉过毯子掖住被角,总算松了一口气。

  顾言恕似乎是睡熟了,这样一路背回来,也不见有醒来的样子。小时候顾言恕常常啪嗒啪嗒跑过来要和他一起睡觉,长大一些后,这样的日子越发少了,他也许久没见过顾言恕入睡的模样了。

  七皇子醒着的时候比真正的小猫还要活泼,上山下河,整座皇城都是他的毛球。顾言恕挽着裤脚站在溪水里,那溪水才刚刚没过小腿,锦鲤的红尾吻过他白玉似的脚踝,小孩儿哎哟一声跳起来,掀起一片水花,又忍不住笑,笑容沐在水花后面,被阳光映得亮晶晶发光。

  现在他睡着了,呼吸绵长,眉目舒展,看上去那么乖,一点也没有醒着时那副混世魔王的模样了。顾言恩用目光抚摸他的眉眼,扫过鼻梁,落到海棠果般的唇上。唇齿间泄出一点编贝般的皓齿,在绵长的呼吸间若隐若现。

  “唔……”

  顾言恩骤然回神,看见顾言恕皱了皱眉,不适地张了张双臂,似乎在摸索什么,他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是在找他怀里抱的东西吧。他这一路,先是抱着那只蜜瓜,后来又趴在他的背上,现在怀里忽然少了东西,他大抵是觉得不适。

  顾言恩站起来,想找个什么东西塞给他,蜜瓜是不用想了,那个太凉,他怕顾言恕肚子痛,枕头倒是可以,可宫里的枕头都太大,抱着怕是不舒服,有没有什么软一些,暖一些的东西叫他抱一抱?今年手笼怎么撤的这么早,不然他就能把手笼包一包塞给他了,回头他就叫人把暖笼再拿出来……

  顾言恕还张着双臂在等什么,顾言恩盯着他那两只晃动的手臂想了一会儿,自己褪下外袍,轻柔地爬上床榻来,把自己嵌入他张开的双臂中。

  他小心地注意不要压到顾言恕的手臂,把狸奴的头按到怀里,他身上热乎乎的,是因为盖了毯子的关系吗,顾言恩想,或许不是,因为狸奴一直是这样暖烘烘的,暖洋洋的温度把他也拽进一片温暖里。在这个放课后的午后,夕阳已经开始慢慢地沉下来了,宫里还没有点起灯,屋里有些昏昏的泛黑,他抱着热乎乎的小孩,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没有做,就这么安静地一起睡过去了。

  顾言恕醒来的时候,闻到一阵好闻的清香。他在一片黑暗里眨了眨眼睛,睡成浆糊的大脑慢慢复苏,石阶,流云,蜜瓜,他去弘文馆等四哥。想到这里,顾言恕猛地清醒过来,对了,他偷偷跑出宫来去找四哥,路上见到宫女端着蜜瓜,就去讨了一只,抱在怀里准备送给顾言恩,可到了那里,时候却太早了,顾言恕不敢再进去,就抱着蜜瓜坐在外面,里面一声一声地念着什么关关雎鸠的词,阳光又太暖和,他一个不小心就睡着了。

  四哥呢?顾言恕一急,什么时候了,四哥会不会已经走了?他找不到自己又要心急,他不想让四哥心急,这么想着他就要挣扎着爬起来去找顾言恩,却发现自己被一双手紧紧抱在怀里了。

  顾言恕歪了歪头,迷茫的抬起头来,忽的一怔。

  哎。找到了。

  顾言恩抱着他,自己也睡得正香。

  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下的床榻柔软又温暖,连这股好闻的气息也格外熟悉——是四哥的味道嘛。他又吸了几口,作比喻的话,效果有些像猫薄荷,顾言恕彻底清醒过来了,在被窝里扑腾着从顾言恩怀里挣扎出来,顶着一头睡乱的头发,歪头按了看顾言恩。

  四哥的脸一向是好看的。剑眉星目,面颊像雪,白玉无瑕。顾言恕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顾言恩却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他又开始奇思妙想,从肚子里开始冒坏水,顾言恕光着脚啪嗒啪嗒跑过去,跑了几步又想起来四哥不许他这么做,又折回来穿上鞋,爬到桌上拿过墨笔,又呼呼地跑回来。

  他拎着笔沉思,画什么好呢?画胡子没什么意思,画鸟又好像太正经了,顾言恕思来想去,突然想起今天见过的那朵流云。

  就画王八吧。顾言恕敲定下来,端着墨笔,笔尖颤颤巍巍地落下来,第一笔有些抖,越画越大胆,他画完了一只,又在额头上画了一只,正愁着右脸被顾言恩自己压住了画不到,伸着笔尖摇摇晃晃往下伸,便忽的与一双星眸对视在了一处。

  他吓得一愣,当即就要把墨笔往身后藏,顾言恩伸手握着他的手腕,看看他手里的墨笔,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擦花了一只乌龟,顾言恩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到他的脚上——穿了鞋,小孩这次记得不能光脚跑了。

  “背着我又偷偷干什么坏事呢?”他伸手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

  顾言恕乖乖闭嘴,他撑着身子站起来,凑到铜镜前去看,左脸爬着一只乌龟,额头上还有一只——被他给蹭花了,右脸压出一片红痕,是睡的,顾言恩醒来这么多次,这一次照镜子见到的景象堪称最新鲜的一回。

  于理来说,他觉得自己该生气,顾言恕还在成长,不能助长他这种使坏的性子,可是于情来说,他实在是起不了一点怒意。

  “狸奴。”他努力回想,生气是什么样来着?总之先把脸板起来,可他的脸现在是这副模样,板起脸的效果似乎也不怎么样,“做这种事……是不对的。有违礼节,你……”糟了,他说不下去了。

  顾言恕站在他面前,拼命伸手掐着自己的皮肉,忍笑忍得浑身发抖,嘴角抿成一条线,真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坏猫。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也憋不下去了,伸手到顾言恕的腰间去挠他的痒肉,顾言恕噗的一声笑出声来,踉跄着倒到床榻上,顾言恩跟着躺下来,两个人在床上大笑着闹了一会儿,顾言恕眼角冒着泪花求饶,顾言恩牢牢把控着他的死穴:下次还敢不敢了?

  过一会儿,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眼角都是亮晶晶的,顾言恩脸上还爬着两只王八,顾言恕的头发被蹭得一团乱,看上去很是滑稽,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顾言恩在床榻上躺了一会儿,想着趁墨迹没干全,姨妃还没发现,他得去把脸洗了替顾言恕毁尸灭迹,料理后事的事他早就驾轻就熟了。然后他得叫小厨房多煮碗养胃的粥,顾言恕的头发乱了,要重新梳一梳,但这些可以先放一放,他回头看了顾言恕一眼,小猫崽察觉到他的目光,警觉地往后躲了躲,身上如果有毛的话,或许已经炸起来了吧。

  真可爱啊。顾言恩心里想着,“狸奴,你要吃蜜瓜吗?”

  毛被顺下来了。顾言恕亮着眼睛向他扑过来,顾言恩一边张开双臂接纳他,一边伸手在他后背上顺着摸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