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生逢绝境>第八章·逐月华·第二节

  顾言恩坐在矮桌边,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在意另一侧的小厨房。

  他在岭南停留的时间不久,满打满算也不过月余,顾言恕本想借机带他在岭南多待一会儿,好好看看南境风情,却不想恰好赶上雨季,广州本就湿热,加上雨水,更是整日整日的湿气冲天,人出了门,要不了多久就像霜打的茄子,蔫巴巴的溜回来。

  无奈之下,顾言恕和顾言恩只好窝在郡王府里,因着相思已久,也并不无聊。顾言恕一个闲散王爷,平日里没少学些有的没的,今日晨起又是突发奇想,说什么也要亲自“下厨”给顾言恩看。

  “你等着吃便是。”彼时顾言恕一边把袖口别住,一边信誓旦旦道,“广州别的不说,吃总是花样最多的。”

  看他那副笃定的样子,顾言恩再多的话也全咽了回去。实话实说,顾言恕不是没进过厨房,逢年过节跟着捏个汤圆也没犯过大错,他不该如此在意的。

  话虽如此,可……

  小厨房里传来一声闷响,顾言恩咳了一声,忍住没看过去。

  这么下去不行。顾言恩摇摇头,目光从屋内慢慢扫过去,这间屋显然是顾言恕的偏好之所,案上搁着几本翻了一半的书,顾言恩粗略大量几眼,认出几本兵书,书上用细笔标着小字,密密麻麻,一看便知是读的很细的。

  顾言恩心下一颤。

  这么看来,顾言恕在岭南也并非只顾奇思妙想。如此韬光养晦,大抵……也是想要再回去的。

  顾言恩叹下一口气,目光游移到窗边,此时天色虽晴,雨水却重。空气里尚有阵阵霉味,顾言恩微微眯起眼睛,忽的注意到了什么。

  他看了一眼小厨房的方向,顾言恕的身影尚在忙忙碌碌,顾言恩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低头看了下去。

  绿油油的青菜,黄橙橙的瓜果,是顾言恕亲自打理的,五彩斑斓的田地。

  蔬果长势喜人,雨水丰沛,阳光又足,连个头都比北方要大不少。顾言恩一寸寸打量过去,忆起顾言恕在信中提及的那些只言片语,“今天试着种了菜,等我好消息。”,“菜苗枯了,我想是水浇的太多了。”,“我又试了一次,还是没成功。玉壶非说是我的错,真是岂有此理。”,“成功了,发芽了!!”,“若有机会,我一定要让你亲口尝尝。”

  顾言恩轻笑一声,正欲再仔细辨别一番瓜果蔬菜,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进而腰上一紧,肩上一沉,温热的呼吸扑到他的耳边,顾言恕自身后将他环抱住,凑在他耳边说:“喻仁。在看什么?”

  顾言恩轻声笑着,轻轻抬了抬下巴:“看你‘辛苦耕耘’的成果。”

  “那有什么好看的。”顾言恕在他肩上蹭了蹭,“菜园子罢了,你要是觉得好看,回头让盼兮也在楚王府弄一个,我亲自给你选种子。”

  顾言恩把手落在腰间,包住了顾言恕的手:“免了,这般折腾,玉壶不嫌你,盼兮可要嫌我的。再说……”

  顾言恕道:“什么?”

  顾言恩说:“不是你种的菜园,也没什么好看的。”

  话音刚落,顾言恩便觉得腰间的力道又紧了几分。顾言恕沉默片刻,低声笑了起来,反手牵住顾言恩的手,把他往桌边引,慢慢道:“既然如此,那你可要多留几天。走了,可就看不到了。”

  顾言恩瞥见他泛红的耳垂,忍不住笑了两声:“好。”

  顾言恕下厨,做的是一味糕点。色泽橙黄,果肉飘香,瞧上去倒是当真有模有样的。

  顾言恩略略一惊,规规整整地坐下来,伸手捻起一块。顾言恕坐在一侧,笑盈盈地瞧着他。

  顾言恩先是对他笑了一声,这才将糕点送入口中。糕点细腻,偏甜了些,咬下去果汁四溢,比起宫廷糕点自是远远不如,但较之那些精美的点心,却是真真独一无二。

  顾言恕尚且紧张的望着他,见他咀嚼几口,又停了下来,心下也忍不住打鼓,正欲自己也捡起一块试一下,却听见顾言恩道:“喻宥,你真是来害我的。”

  “啊?”顾言恕一颤,“很难吃吗?”

  顾言恩叹道:“非也。你找这么多宝物吊住我,若我回了帝京,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样的点心的。”

  “相思成疾,念念不忘……这还不是害我吗?”

  顾言恕一愣,恼羞成怒道:“好啊你,居然这么逗我!”

  他扑过去,恶狠狠地捏住了顾言恩的脸颊,顾言恩边躲边笑,连声求饶,两个人吵吵嚷嚷闹了一会儿,皆是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顾言恕望着顾言恩漫上红晕的面颊,他笑起来一向是极好看的,眸中如落星,秋水润润。现今这么一闹,连带着眼尾也染了些浅淡的粉红,就连唇间若隐若现的舌,似乎也比往日更泛红色。

  他盯着顾言恩看了一会儿,忽的凑上前去,吻住了他的唇。

  顾言恩微微一惊,却是立刻回过神来,单手按住顾言恕的后腰,重重地吻了回去。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手边摆的是顾言恕亲手做的糕点,怀里拥的是心上人。

  天高皇帝远,此处是桃源。

  如同短暂的逃离现实一般不真实,但……若是能一直如此,也是,再好不过了。

  顾言恩在顾言恕的书房里翻看一本话本。顾言恕虽说是闲散王爷,平日却也不是彻底清闲的。赶上某些时日,免不了还要出来断案平定事端。

  临行前,顾言恩问他,要不要自己帮他。

  顾言恕一边整理衣冠,一边笑着说:“都来我这里了,就不必再理这些事了,喻仁就只管吃喝玩乐便是。”

  顾言恩轻笑:“好,那便听你的话。”

  顾言恕却是一顿,想起什么似的,歪头道:“哎,喻仁,你说这算不算是……金屋藏娇?”

  最后四个字被他咬的又慢又重,字尾上挑,十足十的狡黠调笑。

  顾言恩猝不及防,咳了一声,道:“若是真能藏在这里,那有有何不可?”

  顾言恕一愣。

  半晌,他慢慢走过来,弯腰在顾言恩额间烙下一吻,低声说:“好。那便藏起来。”

  顾言恩微微弯起唇角。

  顾言恕说:“等我回来。”

  这一等,便是足足四个时辰。顾言恩心知怕是不好处理,却也无从寻他,只得窝在顾言恕的“金屋”里,翻完了一本书,他去书架上寻下一本,忽的看到一排没有书脊,翻得有些陈旧的册子。

  这种册子,瞧着可不像什么正经书。

  顾言恩挑挑眉,伸手取下一本,随意翻开一页,指尖一颤,登时愣在了原地。

  书里的内容他再熟悉不过了。顾言恩一页一页翻过去,那是他一字一字写下来,又被顾言恕一字一字誊抄上来的,是他自己的书信。

  ……他是,总想要去翻他的信。却又不舍得把信翻得陈旧,故而才亲手誊抄,装订成册。

  “那便藏起来。”顾言恕说,“等我回来。”

  自来到岭南之后,顾言恩许久未痛过的心口,又一次撕裂般地疼起来。

  他合起书,闭起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顾言恕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泛黑了。事情棘手,他赶得及,紧赶慢赶的总算在天黑前了结此事,甫一进门,便被顾言恩迎头抱了个正着。

  顾言恕一愣,下意识回抱住顾言恩,轻声道:“怎么了?”

  顾言恩闷闷地笑了一声:“没什么。想你了。”

  顾言恕轻轻嗯了一声:“我也是。”

  “分明之前分开那样久,也过来了。这次不过是几个时辰,竟然都忍不了了。”顾言恕笑道,“还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会变好的。”顾言恩道,“相信我。”

  顾言恕一愣,进而笑道:“好。”

  再怎么不舍,到底还是到了离开的日子。顾言恩办完事,又在岭南停留一旬,终究是拖无可拖,踏上了回程。

  依照惯例,官员回朝先要见过圣上。顾言恩带着属下,压着犯人面圣,事情解决的利落,教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顾焕章看过他的奏折,抬眼看了他一眼,仿佛漫不经心道:“此次也经过了广州?”

  顾言恩心下一颤,面不改色道:“是。”

  顾焕章把奏折扔回桌上,点了点头,道:“好。事办的不错,劳碌了这么久,早些回去休息吧。”

  顾言恩低头:“诺。”

  顾言恩伸手锤了锤自己的胸口,不知道是不是过于疲劳,他近几天总是胸口发闷。他一边快步往宫外走,一边琢磨顾焕章方才语句的深意。若说他一点也没有察觉,顾言恩是不信的。但说出这种话,是不是态度有所松动却也不得而知。

  若真的是态度松动,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明了了。顾言恩一边想,一边绕过拐角下行,行下没两步,忽的一阵天旋地转。

  剧烈的疼痛从胸口升腾而起,他膝盖一软,整个人砰的一声摔了下去,沿着长长的台阶咕噜咕噜滚到最下一层,在撕心裂肺的疼痛里,顾言恩艰难的,茫然地转过了头。

  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