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生逢绝境>第五章·远远乡·第二节

  顾言恩把写好的信递给驿人,目光落到盼兮手中的信封上。

  他眼前一亮,温润笑道:“是狸奴的回信吗?”

  盼兮点了点头,目光闪躲,微微抿了抿唇。

  她这副模样,顾言恩立刻觉察出不对劲来,伸手接过盼兮手中的信,急忙拆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顾言恕写,“四哥,喻仁。”

  “岭南很暖和,虽然已经入冬,但越向南走,我反倒觉得是入了夏。所以喻仁,你也不必为我担心,倒是你,这么快左手字就也这么漂亮,还要这么谦虚,可真是教人看了发酸。唉,日后你的左手字也比我的字好看了,这可叫我如何自处啊?你可不许再变得更优秀了,我不在你身边,被别人看上可怎么办?”

  顾言恩看着信,忍不住笑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说笑的。你越优秀越好,再多人来喜欢你我也不怕。虽然相隔千里,但收到你的信的时候,我觉得千里也算不上遥远了。”

  信里讲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絮絮叨叨的,连岭南路上从没见过的花都写进去了,洋洋洒洒好长一篇,写到最后还挤挤的挨着几个字,字迹有些浮,似乎写的很急。顾言恩看完,面上还挂着笑,疑惑道:“盼兮,你在紧张什么?”

  信的内容一切正常,盼兮的反应就过于奇怪了。

  “顾言恩”听到顾言恩的疑问,却是先一步想明白过来。他了解顾言恕,如此报喜不报忧,定是出了什么状况。

  盼兮抿抿唇,慢慢开口道:“……冰心也有话传过来,七殿下信中没提到吗?”

  顾言恩神情一凛,严肃起来:“什么?”

  盼兮说:“七殿下在路上遇了瘴气,现在虽说解了毒,听冰心的意思……恐怕情况还是不太好。”

  她说的委婉,顾言恩却立刻明白过来。登时心间一痛,顾言恕的信里什么也没有提,五色的瘴毒也好,路途艰辛也罢,通通都没有。

  他自然知道一路上绝非全是好事,却也未曾想到会出这样大的事。

  顾言恩追问道:“冰心还说什么别的没有?他的病严重吗?大夫看过了吗?那边缺不缺什么东西?”

  盼兮提醒道:“殿下。”

  顾言恩猛地回过神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勉强镇定道:“是我心急了。那边还有什么消息吗?”

  盼兮摇了摇头:“冰心只说……七殿下是心病,心病难医。”

  顾言恩的心猛地跳动一下。

  顾言恕坐在榻上,一边一下一下地咳,一边握着笔艰难地写。

  他太虚弱,又病的太重了。这样集中精力做一件事,就几乎要把他掏空了。写一段时间,他眼前就是阵阵黑色的晕染,耳边是嗡嗡作响,于是他不得不放下笔,以防看不准字,若是写的太乱,顾言恩难免又要多想。

  岭南路上的痛苦,他的痛苦,他都不想要让顾言恩知道。顾言恩本就是极其温柔的人,别人痛的时候,他也会感同身受地疼痛。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他,若是叫顾言恩知道了,他是一定会疼的。

  顾言恕不想让他疼。

  所以他写,刚往这边走的时候,路边有好大一片花田,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走过去。花田是金色的,嗅起来有像阳光的香气。

  顾言恕写,前几天,有一只野猫造访了我。他不认生,给他吃的,他就用头来蹭我的手,脾气好的很像你。

  他什么都写了,唯独没有就在当下,他也无时无刻承受着的疼。若说源泉,他也明白,或许并非什么瘴毒余毒水土不服,他只是太想顾言恩了。

  于是,思念成疾。

  顾言恕狠狠地咳了几声,咳得脊背也跟着弯了下去,他小心翼翼地把毛笔歪到一边。笔尖倒转,乌黑的墨水沿着笔杆逆流,侵染了他的半个手掌,干涸成泪滴般的形状。

  顾言恩站在朝堂之下,一只臂弯空荡荡地悬着,沉默地立在早朝之上。

  近日吐蕃有使者来朝,今日还要决定负责接待之人。吐蕃此番来头并不小,甚至还有一位赞莫,且是司马氏之事后第一次来朝,依照礼节,接待者该是位皇子殿下。

  顾言恩听文武大臣争论,心知此事绝不会落到他的头上。

  四皇子殿下才学绝伦,待人接物如春风和煦,但,只有一臂。

  单此一点,他就没有机会了。

  果不其然,朝上争论一阵,没有人提到他的名字。最终定下了晋王的人选,此事才算终结。

  顾言恕在岭南途中病重一事,虽非出于本意,消息却还是不胫而走。顾凌霜得知后,几乎是立刻便在朝上提出请求,本是无罪之人,只是受了牵连,岭南路远,为何不能将人召回?

  顾言恩默默听着,也想要发声。却立刻又想起圣上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再看看满朝沉默的大臣,便知无济于事。

  时机不对,他也不对。他连接待使臣的资格都没有,又如何能指望他的发言举足轻重呢?

  下朝后,顾言恩立于皇宫之外,默默看了看枯败的树干。

  顾凌霜大步走到他身边,皱眉道:“小七得的到底是什么病,你可知道?”

  顾言恩一愣。

  顾凌霜满脸烦恼,继续说道:“我只听说是岭南的瘴毒,解了后还有余毒在,可就这么一点病,又怎么会这么严重?老四,你和他关系好,你有没有听说什么?”

  顾言恩心中一颤,立刻又回想起那句“心病难医”。

  他迟疑片刻,慢慢说道:“我……”

  顾凌霜急道:“你什么,说呀!”

  顾言恩轻声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救他。”

  顾凌霜咬咬牙:“那就给他送药吧。帝京能找到的最好的药材,管他什么样的,都给他寄过去,我不信那边的大夫一样都用不上。”

  顾言恩道:“还有他的东西,他走的时候没带多少,他们送的时候,要记得把东西带全。”

  “银两也是,还有放得住的点心,还有……”

  顾凌霜看着他,忽然长叹一口气。

  顾言恩顿住了。

  顾凌霜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感慨,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顾言恩沉默片刻,道:“以后……会多起来的。”

  三日后,顾凌霜与顾言恩搜刮了帝京最好的药品,岭南没有的,岭南稀缺的,连带着许许多多的物资,一起发往南方。

  这些物资到达曲江之时,顾言恕仍在断断续续的发烧。

  顾言恩的信从来的那一天起,就几乎没有停过。路途遥远,要让每封信都能接上上下文,也实在是痴人说梦。但只是絮絮叨叨的交流些琐事,却也教人很快乐了。

  顾言恕的病不会恶化,却也从不肯好起来。延绵又持久的疼痛,时而清醒,又时而失去意识的躯壳,若是没了顾言恩的信,恐怕也坚持不久。

  物资到达之后,他却是猛地一痛。无需多想,他便明白,定然是顾言恩知道了他的状况,搜搜刮刮找出这样多的奇珍异草,是指望着哪一味能解他的病。

  顾言恕又一次咳起来,一直咳到喉间尝到隐隐的血腥味,才顶着满头的虚汗,深深地喘了几口气。

  顾言恩也并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救他。不用说他,就连顾言恕自己,也未必明白。故而他把一切能帮得上他的东西,全都送到他身边来,只除了他自己。

  ——便是这种毫无保留的援助,才叫他最是心疼,也最是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