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n,你......”

  诸伏景光从没见过琴酒个样子。他颓废地窝在沙发靠枕上,眼里是无力的怒火。

  难道说,是苏兹出了什么事?

  “那个,你别难过。我去帮你煮杯咖啡?”

  诸伏景光拉开厨房的门,里面干净得像刚刚做过大扫除。冰箱里什么也没有,就连橱柜里的咖啡豆也见底了。

  不一会儿,他端着煮好的咖啡放到饭桌上。咖啡的香气溢满屋子,那股烟味终于消散得差不多了。

  “Gin,咖啡好了。”诸伏景光小声喊他,“你怎么又睡了?”

  琴酒已经换了个姿势,他安静地侧躺在沙发上,头埋进靠枕里,长发凌乱地盖在脸上。

  “......如果实在累的话,就再休息会儿吧。”

  诸伏景光摸索到门廊处的开关,打开了屋内的控温系统。现在已经是11月后旬了,东京还是有点冷。

  他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悄悄拿出手机,跑到二楼的外阳台给安室透打了个电话。

  “Zero,Gin好像生病了,你今天有没有空,能不能买点菜过来?”

  “生病?我昨天还看到他在咖啡厅门口蹲点。Hiro,你不要太相信他了,我总觉得事情很蹊跷。”

  “为什么?”

  “苏兹现在是头号嫌疑人。他被当成组织高层,已经上了公安内部通缉令。你说,如果Gin是我们这一方的,之前为什么还和他走得这么近? ”

  “什么!”诸伏景光捂住嘴,朝着围栏外左右看看,“你等一下。”

  他拉开阳台门,蹑手蹑脚地走进二楼走廊的卫生间,拉上门。

  “你说苏兹上了通缉令,我怎么不知道?”诸伏景光顺手关上窗户。

  “这个是公安内部的消息,还没有发到警署。另外,组织里研究的那批银色子弹,可能也在他手上。我有确切情报,苏兹把那个药用在了平民身上。”

  诸伏景光坐在马桶盖上,一时陷入沉思。

  “Hiro,Gin不是日本人,他在俄国有正式身份,是那边派来的卧底。”

  “你说什么?”诸伏景光再次震惊。

  “我也是才知道。出于上面的命令,我们现在不能拿他怎么样。但他到底是不是完全清白的,我觉得还得打个问号。”

  “所以,我希望你跟他保持距离。Hiro,就算组织垮了,Gin也不会消失,他依然是个危险人物。”

  “可是Zero,你有没有想过,”诸伏景光望着卫生间的地板,“他也帮助过我们。”

  听筒那边安静了下来。

  “那个炸弹犯手里的货,抹杀了多少无辜的人命。还有那个警员名单,如果不是Gin的消息,我们可能还会失去更多同事。”

  他手放在膝盖上,微微攥紧:“Zero,出于某些考虑,我会遵守命令。但就我个人而言,依然会把他当朋友。”

  “朋友?Hiro,你......”

  “他现在看上去情绪很糟糕,我怕他把自己饿死。”楼下传来响动,诸伏景光心虚地望向卫生间的门,“刚才我还疑惑,现在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了什么?”

  “组织解散了,苏兹不见了,他丢下Gin一个人跑了。”诸伏景光深深叹了口气,“所以Gin,他现在是被爱人抛弃,失恋了。”

  “咳咳,”听筒那边传来几声咳嗽,“被抛弃?失恋?你说Gin?”

  “没错。”诸伏景光信誓旦旦,“肯定就是这样。你不知道他现在看起来有多颓废,整个人都抑郁了。”

  諵风“......Hiro,你确定?”

  “我确定,不信你过来看看。”诸伏景光说着,一只手半捂着话筒,“顺便买点儿菜过来。”

  *

  安室透提着大包小包的菜到了[黑泽阵]的住处,开门的是他的好同学,屋子里传来电视机的响声,似乎在放新闻联播。

  琴酒盘腿坐在沙发上,盯着窗外的树叶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已经换了一身深灰色的睡衣,指尖夹着的烟蒂已经快烧到底了。

  “看起来的确很忧郁啊。”安室透对着诸伏景光小声说。

  “他已经这么发呆一上午了。”诸伏景光接过他手里的袋子,“不吃不喝的,问他什么都只回答一两个字,要么就不说话。”

  “但是,”安室透跟进厨房,反手拉上门,“我不是听说,Gin以前也有过其他人,不会每次都这样吧?”

  “可能是谣言,也可能情况不一样。”诸伏景光把袋子里的食材塞进冰箱里,“被人甩和甩别人应该感受不同吧。”

  “哦,是么?”安室透挑眉,“Hiro,你从哪里得来的经验?”

  “啊?我就是,看电视剧知道的。”诸伏景光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我怎么不记得你有看电视剧的爱好?”

  “喂,怎么开始讨论我了?”诸伏景光不满道,“说回Gin,我猜,他应该是这次动了真情,结果却被反手甩了。苏兹现在还是在逃通缉犯,变成了敌人。你说他能不难过吗?”

  “动了真情?”安室透神情复杂地摸着自己的下巴,“Hiro,你到底看的哪部电视剧?”

  “我说——”

  两人八卦得正起劲,厨房门外传来拖鞋擦在地板的声音。诸伏景光立刻闭了嘴,低头认真地处理起菜板上的一块生肉。

  琴酒推开厨房的滑拉门,两个条子正在专注地处理食材,炤上的锅里闷着食物,散发出咸甜的香气。

  “波本。”琴酒的声音冰凉沙哑,整个人都散发着冷气。

  “谁是通缉犯?”

  诸伏景光偷偷皱起脸,他切肉的手僵在菜刀上。

  Gin是什么隔墙顺风耳吗?还是说这栋房子里有监听器?

  安室透擦了擦手,走到跟前来拍拍琴酒的肩膀:“出去说吧,Gin。”

  两人回到了客厅,电视机已经被静音,里面是儿童频道的画面。

  “Gin,苏兹离开前,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琴酒再次躺回了他的沙发上,手中的烟蒂丢进了已经塞满的烟缸里。

  “没有。”

  他看上去并不想再多说。安室透坐在他旁边,斟酌了一下用词。

  “Gin,接下来这些话,我是出于信任,才愿意透漏给你。所以,我希望你也能诚实地与我交换情报。”

  琴酒抽出一根烟,再次点上:“你说。”

  “苏兹现在已经被列入了内部通缉名单上。”安室透观察着琴酒的表情,“组织最近在大规模撤离,你应该很清楚。关于银色子弹的资料,很多方都想要,不过据我所知,那些东西都在苏兹手里。”

  “Gin,关于这件事,你怎么想?”

  琴酒漠然地叼着那根烟,没有吸进肺里,任凭烟雾在空气中飘散。

  “所以,苏兹现在是你们的头号目标。”琴酒冷笑一声,“你们为什么没有把BOSS列为通缉犯?”

  真是可笑,世界线变动,渡边竟然顶替他成了大反派。

  “我们几个人中,除了你,没有人见过BOSS。”安室透注视着琴酒,“如果你愿意提供一些信息的话,事情也许会快很多。”

  “BOSS早就不在日本了。”

  “好吧。”安室透轻叹一口气,“那么,苏兹呢,你知道他的消息吗?”

  长发垂下,半遮住他的左眼,琴酒盯着指尖的火星,眼神空洞。

  “他死了,大概。”

  “死了?”安室透面色微动,“Gin,今天早上我收到一条线索。”

  “昨天晚上11点,有人在米花町超市里见到个和他长得极其相似的人,不过那人出门后,就凭空消失了,没有摄像头记录下他的行踪。”

  安室透往琴酒身边靠了靠:“我们怀疑,他一直潜伏在东京。”

  琴酒的指尖微微一抖,一截烟灰落到了地上。

  “Gin,你不想找到他吗?”

  如果琴酒能提供有用的线索,他们找到苏兹的概率会翻倍。唯一需要考虑的,是琴酒的态度。

  他会因为“失恋”而丧失理智吗?

  “找到他,我当然想。”嘴角微微勾起,琴酒把即将燃烬的烟丢进那堆烟头里,“哪怕他变成了尸体,我也要亲眼见到。”

  如果渡边还活着,那就把他绑起来,捆在身边,用绳子牵住他的脖颈,让他永远也不能乱跑。

  如果已经死了......

  那就把尸体收回来烧掉,把他的骨灰养在狗盒子里。

  无论死活,他都是自己的狗。

  想到这里,琴酒心情好了不少。他怎么没有想过,玩家脱离后,可能会留下尸体?

  别人他不知道,但是渡边如果脱离了,就是真的死了,留下尸体也不是不可能。

  “我可以和你们交换信息。作为回报,你们行动的时候,必须告诉我。”

  “可以,但是Gin,我要先确定一下,”安室透从沙发上站起,抱起双臂,“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对吗?苏兹必须被逮捕。”

  “当然。”琴酒阴冷地笑着。

  他当然要亲自“逮捕”他。

  *

  琴酒收拾好心情,又重新投入到工作中。不过这次,他忙的不光是解散组织的事情,还有“寻找渡边”。

  寻找渡边,就要利用好条子。诸伏景光这段时间成了他家的常客,冰箱里又塞满了食物。有时候安室透也会来,两人简单地交流一下信息,然后继续漫无目的地搜寻。

  时间过去得很快,转眼就12月了。窗外下起小雪,琴酒坐在书房的小沙发,手里捧着一杯热咖啡。

  “我可能要回美国去了。”赤井秀一靠在书桌的边缘,望着外面街上的积雪,“这是不是正如你愿?”

  “留在这里,你也不会有任何收获。”琴酒把咖啡杯放回桌上,拿着勺子轻轻搅动了两下。

  “说实话,我很羡慕那个家伙。”赤井的视线停留在他的手指上,“就算人不在了,也能让你变化这么多。”

  琴酒的变化有目共睹。头几天,他变得阴郁颓废,整天窝在书房,肤色白得跟吸血鬼似的。有两天诸伏景光没来,他就不吃不喝,直到赤井秀一敲开他的房门,强行把他摁在饭厅里,他才开始进食。

  后来,他也不折磨自己了,开始早起做饭,回到正常的生活规律。只不过,这个规律有些过于单调了。

  每天上午,他都会去滨海基地的训练场里练枪,打沙袋。中午回来后,他就随便吃点东西,然后再次钻进书房里,没人做晚饭,他就一直饿着,待到深夜。

  连续几周,琴酒本就瘦削的脸颊又消下去了一点。就连腰身都变细了,现在他的衣服穿起来都宽松了不少,好在他骨架高大,肌肉也保持良好,看上去就只是变得纤细了一些。

  “Gin,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你指的是什么?”

  “如果找不到苏兹呢?”赤井秀一走到沙发边,“如果他,已经死了?”

  琴酒丢下勺子,往后一靠:“那我要亲眼见到他的尸体。”

  赤井秀一手揣在包里,轻声叹道:“你太执着了,这样下去会伤到自己。”

  “我没有那么蠢。”琴酒垂着眼,盯着咖啡杯上冒出的热气,“但他必须付出代价。”

  自顾自地牺牲,充当这个世界的反派。

  嘴上说着爱他,却不听话地跑掉。

  闯进他的生活,要求他接受。又在他习惯后,玩儿起了消失,甚至连个预兆也没有。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琴酒根本不可能让他爬上自己的床。

  现在他一躺进卧室,就觉得冷,开多少度的暖气都没用。

  琴酒扯过一张小毯子搭在腿上,端着咖啡小抿一口。赤井秀一安静地靠在扶手边,手伸进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

  是那张FBI密件里的档案照,编号619的雇佣兵,渡边曾经的身份,Arles。

  “如果你还需要美国那边的情报,我也可以提供。”琴酒拿过桌上的一本经济杂志,低头翻阅,“不过,我的协助范围不包括你们国家,你得拿东西来换。”

  “你想要什么?”赤井秀一指尖捏着照片,垂到身侧,“和苏兹有关的消息吗?”

  “你有吗?”琴酒侧过头,余光瞥到照片的一角。

  赤井突然低头笑笑,他看着眼前人的睫毛,下面的脸颊好像又瘦了。

  如果再让他看这张照片,是不是会更难过?

  “没有。”赤井把照片隐在身后,收回外衣口袋里。

  “你手里藏的什么东西?”

  “没什么。”赤井对着他摊开双手,“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琴酒眉头微皱:“赤井,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和你无关,我发誓。”赤井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是我自己的案子,很血腥的照片,我怕你看了睡不着觉。”

  琴酒眯起眼盯着他,明显不相信。

  “Gin,等我把美国的事情办好了,再过来看你。”赤井转移了话题,“或者你来美国,只要一个电话,我随时到场。”

  “再说吧。”琴酒的视线又回到了手中的杂志上。

  “话说,我上次就想问了。你现在怎么对经济杂志感兴趣了?”

  “了解行情,我现在有生意要做。”琴酒手下又翻过一页。“你不是查过吗?”

  “你的那家游戏公司?”赤井秀一歪了歪头,“我以为你只是挂个名字。难道你是认真的?”

  “Gin,你长这么大,玩儿过游戏吗?”赤井秀一揶揄地笑道。

  “打□□,堆沙。”

  “噗,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赤井秀一忍不住笑出声,“你那可是网络游戏公司。还经营什么虚拟全景,RPG那些。这些东西你都玩儿过吗?”

  “啧。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古董。”琴酒不悦道,“我当然玩过。”

  他玩的可是超越时代的游戏。琴酒觉得有些好笑,如果赤井知道这个世界曾经成为游戏的一环,会作何感想?

  “我该走了。”赤井瞟了眼墙上的挂钟,“下次见面,可能得到三月份了。”

  “这么快么?”琴酒头也不抬地再次翻过一页,“我们也没必要再见。”

  “那怎么行。”赤井掏出手机翻了翻,“我得先走流程汇报,再回家过节。圣诞节要到了,如果你觉得寂寞了,欢迎你来美国找我。”

  “你快走吧。”琴酒把书放回桌上,“如果到了美国,会联系你的。”

  他的确打算去美国一趟,只不过是去见其他人。

  伏特加已经按耐不住了,每天都给他发消息,以一副被贝尔摩德欺负的口吻,诉说着他有多么难做。

  还有乌丸莲耶,那个“快乐老头”好像闹出了不少事,搞得雪莉的实验室里也鸡犬不宁。

  不过,离开东京之前,他要先找到渡边。

  无论是尸体,还是活人,还是某个他已经脱离这个世界,彻底消失的证据。

  赤井走后,琴酒继续翻阅手中的杂志,不一会儿就觉得倦了。大概是冬天到了,上午的运动量又太大,他现在有了午睡的习惯。

  他钻进卧室,躺到床上,脑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思绪。

  琴酒忽然想起,前几天他给小林伊织交代了任务,要找出留在东京里的所有玩家,到现在也没收到回复。

  不过那家伙很忙,光是新公司的事情,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

  好在,小林伊织很喜欢这样的生活,琴酒觉得他有潜在的工作狂属性。

  这样的下属的确很好用。琴酒思索着,可以再给他涨点工资,给点奖励。

  他就这么躺在床上,任由思绪胡乱地发散。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身下的床褥终于暖和了一点。

  琴酒不知何时沉入了梦里。他最近经常做梦,醒来的时候又都忘记了。

  脚上传来柔软的触感,有什么东西包住他的脚踝,沿着他的腿,擦过小腹,一点一点往上爬,贴在了脖颈处。

  炙热的呼吸缠绕着颈窝,琴酒想要醒来,四肢却不听使唤,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那种触感痒痒的,他忍得快崩溃,直到连续不断的震动声在床头响起。

  手机响了,他猛然清醒,空荡荡的房间,床头的阅读灯还亮着。

  琴酒伸出手扯过手机,直接按下了接听键。

  “Gin,我收到重要线索。”是安室透,“警员在米花大饭店附近发现一个人,和苏兹很像,但脸有些不一样,发色也不同。”

  琴酒从床上坐了起来:“有照片吗?”

  “有,你先听我说完。这个人是神川化装舞会的嘉宾之一,我们查了他的身份,暂时没发现什么问题。但为了万无一失,今晚我会带几个便衣去跟一下。”

  “化装舞会?”

  “对,我希望你也来。这个舞会上的人都带面具,你跟他很熟,应该更能分辨。”安室透压低了声音,“现在不方便多说,照片我发了,晚上9点开始行动。”

  对面挂断了电话。琴酒点开消息界面,上面显示着一封未读。

  [安室透:杰克维森,画家,工作室开在俄国。照片是今天下午拍的,你看看。]

  那是一张监控拍摄的照片,距离有点远。一个身材修长高大的男人站在马路边,似乎是在等红绿灯。他穿着黑色的长大衣,棕褐色的头发微卷,指尖还夹着什么东西,正递到嘴边。

  大概是一根烟。琴酒的心沉了下去。渡边不喜欢抽烟,这应该不是他。

  双指在屏幕上划动,琴酒把图片放大,照片的分辨率很低,放大之后就更不清晰了。

  这根本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对着那张几乎“马赛克”的脸端详了半天,失落地往下划拉两下。

  一个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琴酒的双眼渐渐放大,死死盯着屏幕上模糊的色块。

  在男人的脸的下方,衣领之上的脖颈处,有一根长条状的物件。那条白色横在那里,很糊,也很显眼。

  是一条白色的项圈。

  琴酒把这张图反反复复地翻看,不漏过每一处细节。

  无论是身材、发型,还是那条项圈,都指向一个可能。他的直觉亮起红灯,血液开始沸腾,连指尖都热了起来。

  “疯狗,总算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