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香水茉莉>第29章 29.相似

  穆容跟在况言身后,只背了一个背包,他所谓搬家,也不过就是这些东西。

  “就只有这些吗?”江予之打开后备箱,准备把况言留在车厢旁边的行李箱收进去,他刚才找了个理由,让况言自己回总部了。

  他甚至无法解释自己这样做的原因,看到况言和穆容相处画面美好,想到他们互补的身体才是广义的最佳搭配,江予之没原因的小心思藏不住,第一次假公济私地使唤况言,把他支开。

  “我自己来吧。”

  江予之还没来得及抓住提手,穆容就自己把箱子拉到跟前,他把袖子挽起来,露出一截手腕,又白又细,看起来就没什么力气,江予之还想帮他一把,又被穆容躲开了。

  他提起来箱子,几乎快要抱在了怀里,手臂力量不够,他就抬起一只腿,用大腿撑住底面,非常吃力,才把箱子抬进车箱。

  江予之出了神,不管是这样的画面,还是此刻穆容逞强的行为,江予之都觉得很熟悉。

  “好了,”他把后备箱关好,双手拍了拍,又把袖子拉下来,“况警官呢?”

  车后盖落下的闷响把江予之的思绪拉回来,穆容又问了一次,江予之才如梦初醒般地回答他:“我来开车。”

  “你的眼睛不可以开车的,不安全。”

  江予之没在意,他走到驾驶位,手指扣在把手上,刚要拉开车门,穆容的手就搭了上来制止他。

  “没关系的,”江予之解释着,视线不自禁地落在了握着自己手腕儿上的那双手上,“之前我都是自己开车的。”

  穆容还在坚持,江予之又抬起头看着他,这幅固执的样子,倒符合之前婚约一直被拒绝时,江予之关于他的假想。

  “我……”江予之刚要反驳,穆容就打断他,“你怎么不听话呢。”

  江予之愣住了,胸有成竹说服穆容的话都停在嘴边,说不出口。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握着江予之的手,告诉他要听话。

  “我来吧。”

  江予之站在原地,穆容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只觉得江警官终于顺从,不再冒险,心里才满意。没有原因也没有目的,他的手指在江予之手背上点了点,穆容没多考虑,好像是习惯驱使便这样做了,此时才发觉这动作不光突兀,还亲密了些。意料之中地,江予之也因为他的触碰停顿下来,很是尴尬。

  此刻解释也奇怪,穆容只好假装没什么异常,直接拉开车门上了车。

  他在边境时还开过军用皮卡,这样的小轿车没什么难度。但可能江予之的信任还不够,穆容已经发动了车子,江予之还站在车外,眼神木然地看着他。

  没有人知道他在边境的经历,穆容也无所谓,想着等江予之看到自己能做好开车这种小事儿,也不用再多顾虑了。他便熟练地挂上倒档,倒车出位。那时候开宽体车的习惯还在,穆容几乎小半个身子都从车窗中探出来,左右查看着,想象着空间和距离,中途对上江予之的目光,发现他还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穆容觉得好笑,不知道这位江警官把自己想象成了怎样弱小低能的人。

  江予之看着穆容的动作,想象越来越具体。他终于意识到这熟悉的即视感来源于什么。在边境的营地,与阿木初遇的那一天,阿木驾驶着威风的小皮卡,车轮滚在雪地上,扬起一大片雪花,他争强好胜地搬动沉重的物资,累得脸颊鼻头都红彤彤的。

  “上车啊,江警官。”

  样貌相似,动作相似,这样听着,声音都如出一辙。江予之觉得自己疯了,明明亲眼看着阿木在爆炸中粉身碎骨,现在竟然觉得他又回到自己身边。

  执念太重,想念都会变成幻想,记忆的碎片拼贴成蒙太奇的片段,给不圆满的故事改写一个结局。两年来,江予之的不甘和渴求总是这样重复着,现在出现了一个和他只有一点点神似的人,他的白日梦就没了边界,江予之想想,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不再想这些,应了声穆容的招呼,坐上了副驾驶。他认得出眼前这个人叫穆容,是深爱着自己弟弟的、江以成本来的未婚夫,便把那些不可能的奢望都打破。

  江予之系上安全带,趁着侧过身的时间,又偷偷望向穆容,他正微皱着眉头,低头研究这辆车的档位,切换到行进档后,油门踩得猛了点儿,车头忽然冲出去,江予之还没坐稳,被推进力作用着,一下子靠在椅背上。

  他下意识抓住了安全带,这下不加掩饰,正大光明地转过头看着意外莽撞的穆容,穆容也没料想到,眼睛微微瞪大,嘴巴跟着也张开一点儿,他表情难得生动,因为失误而窘迫,他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看上去像个小动物,堂皇的小鹿一样。

  再注意到江予之的视线,穆容转过头冲着他笑了笑,天真得像个被逮住过错的小孩子。

  “江警官,别怕。”

  穆容试图用玩笑缓解气氛,没想到江予之还是表情严肃,甚至脸色比刚刚还沉重,穆容以为是自己又惹他不开心,便没再说话,专注着按照手机的导航开着车。

  车平稳地行驶着,江予之手肘撑在车窗上,他闭上了眼睛,这是他控制自己不再看向穆容的方式。

  他总是忍不住,每次看向他,越看就越混乱。

  实在是太像了,长相、声音、语气、说过的话,全部都太像阿木了,他甚至怀疑是不是穆家也有两兄弟,也和江予之、江以成一样,一起去了边境。但真的这样的话,那也未免太讽刺。

  “你的信息素是什么?”江予之好奇,确认过这一点,或许能让自己放心。

  “香水茉莉,是一种花。”

  “茉莉花吗?”穆容没回答,江予之就又问了一次,“是茉莉花的一种吗?”

  江予之脑子又乱了,冲动地追问过后,才想起那条和阿木一起葬身于战火的项链,穆容给了江以成,自己取下来,又被阿木拿走的那个信物。

  “不是茉莉花,只是名字类似而已。”

  穆容疑惑地看了江予之一眼,很多人都会分不清这两种花,但江予之不应该的——这些信息,被审核过、备案过、登记过,江予之早就知道了,不知道为什么又要再确认,反复回答过之后,好像还很惋惜一样。

  如果是茉莉花就好了。

  这念头在江予之脑海里一闪而过,又非常迅速地,被江予之自己粉碎。

  穆容说的没错,只是类似而已,江予之反应过来,纯白色的茉莉花、嫩黄色的香水茉莉,除了名字相像,其他完全不同。人也是一样,再怎么像,也是不同的两个人。

  认清如此的现实,原本的烦躁也被凄凉心境覆盖,江予之沉默下来,穆容也没有主动说话。直到车程行进到一半,他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小声惊呼。

  “怎么了?”江予之睁开眼睛,以为有什么事故,看向穆容。

  “没事,突然想到有东西忘在公寓了。”

  那是穆容的抑制剂,一直惦记着,之后还是落下了。穆容侥幸地想,距离发情期还有一段时间,等下次回去,再取回来就好了。

  江予之松了口气,“你搬到雅苑,随时也可以回来,有什么需要就找况……找我,我给你安排。”

  他还是没有理由地想把况言和穆容分隔开,硬生生地改了说法。

  穆容点点头,听着江予之继续。

  “给你留了单独的房间,还缺什么就跟我说。”

  他轻轻应声,江予之侧着脸看穆容,又想起他认认真真批评自己不听话的样子。现在倒乖巧,江予之说什么,就是什么,默默地答应,平静地点头。

  一会儿坚持,一会儿随和,江予之都摸不清他的性子了。

  想起早上赵长军得寸进尺的要求,江予之猜穆容被这么要求,大概也不会开心。将就着和自己这个冒牌货结婚,还要被当作展品广而告之,对穆容来说,无疑也是侮辱。

  “我们办一场婚礼吧。”说完,又把那之后弯弯绕绕的由来讲了一通。

  江予之试探地说,他等着穆容像自己一样,反抗着不同意,说不定也能作为自己的借口,推掉这场无聊的戏。

  穆容似乎非常微弱地僵住了,但只是持续了短暂的几秒钟,转瞬间又恢复了无所谓的模样。他视线落在前方的道路上,又点了点头,“好。”他说。

  这回答让江予之感到意外,原以为穆容情深,没想到面对这种恶心人的把戏,竟然还是这么听话。他靠着车窗,手托着脸,轻笑着问他:“我以为你很爱以成。”

  过了会儿,穆容才答,“我确实很爱他。”

  “那你还愿意和我办婚礼?”

  江予之不理解,很爱他就是这样爱的吗,他想起江以成那时在边境的放浪行迹,一度觉得是弟弟辜负了穆容,此时听到穆容这样随意,甚至要怀疑这两个人是不是虚情对假意了。

  这时车速慢下来,赶上红灯的间隙,穆容踩下刹车,拉上手刹,也侧着身子面对江予之。

  “其实我知道你不是他,就够了,”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重复彼此早就知晓的事实,“别的事情还重要吗。”

  江予之哑然,这话说的,反而让江予之觉得自己奇怪,孝顺、忠诚、自我,什么都想要,谁都想取悦,贪心不足,最后都实现不了。江予之汗颜,反驳都说不出口。

  信号灯在这时候转换,穆容转过头目视前方,他重启了车子,车内又恢复沉静。

  “给你留了这一间,你如果想要另一间的话也可以,我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

  “没事,这里就挺好。”

  穆容打开箱子,俯下身开始整理行李,江予之站在房间门口,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想起他之前拒绝自己帮忙的样子,一时间无所适从。

  他生气、抗争,或者多少有一点儿因为江予之而不满,江予之都会觉得理直气壮一些,偏偏现在这样配合,让江予之觉得他的坚持毫无意义,更像是无理取闹。

  这一整天,纷乱的情绪都压在心里,江予之烦躁,摸了把空空如也的口袋,直接下了楼,找到书房抽屉里藏着的烟,躲到院子里,抽了好几根。花园原来只是荒芜,现下一地的烟头,比之前更脏乱了。

  新主人来了,不能让这些杂草枯枝起死回生,等到了冬天,说不定就彻底寸草不生了。

  做了这么多努力,到最后,好像没有谁真的满意。

  他回到客厅,餐桌上是那副给穆容备好的新钥匙,他拿在手里,走上楼梯,准备把钥匙交给他,漫长的一天就可以结束了。江予之已经尽力了。

  他又走到穆容的房间门口,朝北面的房子,到了下午,光线更加暗淡,穆容打开落地灯,那一小簇昏黄的暖光落在他身上,在黑暗中勾勒出瘦弱的、孤独的轮廓。

  穆容背对着江予之,行李箱打开,摊在他面前,他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江予之看不清其中内容。穆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像那条葬身火海的链子一样,是江以成留给他的别的念想。他又能在想什么,总归不是在想自己。

  江予之有点儿失落,他自知他不应该这样的,他也应该像豁达的穆容一样,牢牢记住他不是他,江予之不是江以成就够了。

  可他做不到,那个念头又一次出现在他心里:他想,如果是茉莉花就好了,如果他还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