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香水茉莉>第28章 28.妒忌

  警校附近原来是一大片空地,快十年前,开发成了一片小别墅群,密度低、环境好,周边也安静,房源都被军警内部瓜分掉了。

  江予之就住在这里最小的一栋,楼上两间卧室,楼下一间书房,有一片小院子。房子名字也别致,门柱上挂着小小的木牌,篆着行体的“雅苑”两个字。

  这么精美的宅子,对于独身的江予之,很足够了。

  他小时候住在孤儿院,长大后寄宿,在警校、在部队,从来没有如此安逸过,如今回到首都,被奉为英雄,才有了这样的福利。江予之于心有愧,但又不得不接受。

  已经到了盛夏,院子里的花草没人收拾,疯长得老高,暗绿和枯黄一片,毫无生机。江予之没心思打理,浪费了这座精美的花园。临走时,他又瞥过荒芜的庭院,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他总想在这里移几盆花,一直没选好适合的。

  不知道这个家的新主人有什么想法——前一天,穆容的背景审查刚备案完,江予之就和他去做了登记,现在他们是合法伴侣。

  从登记处出来,江予之让况言送穆容回家,自己直接拐去了医院看望江铭。江铭病得很重,口鼻上罩着雾化器,话都说不出来,江予之把朱红色的小册子打开给他看,他也只能点点头,手抬起来,原本要握上江予之的,但颤抖个不停,最后只是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

  江予之想,不管过程怎样,实际怎样,他和穆容确实在一起了,了了父亲的心愿,也不算没有意义,心里对于自己的背叛感,对于阿木的背叛感,多多少少能减弱一些。

  他陪着江铭多待了一会儿,看着老人家治疗后又睡过去,醒来后一起吃过午饭才离开。午后,江铭精神好了些,靠在病床上,甚至想要把家里的笔墨砚台拿来,给江予之穆容写几幅好寓意的字,挂在他们的家里。

  他们的家,这个描述在江予之预想之外。他把婚姻仅仅视为一纸契约,没有想到是两个人的结合。

  从医院回来,江予之一直在想着江铭的话,又想到有一天父亲心血来潮,想到要来家里看看该要怎样应对。他回到雅苑,把家里空下来的那间卧室腾了出来。之前江予之便问过穆容,愿不愿意来同住,总部旁边的老房子也可以不退租,两边哪里方便就歇在哪边。可以的话,江予之就过来帮他搬家。

  穆容没有拒绝,他只是告诉江予之,他这些年来一直注射抑制剂,以后也计划这样。

  这话说得恰到好处,江予之本来也不可能有其他的想法,他当然没有异议。除此之外,穆容没再说什么,仿佛结婚、同居的前提只有这一点底线而已,他甚至和江予之约好了时间,借一辆车搬行李。

  穆容似乎变了,他考虑了很久自己的求婚,但答应了之后,对江予之所有的请求几乎都百依百顺。

  江予之理应满意于他的配合的,可他这样乖顺,江予之心里反而别扭,凭空生出愧疚来,觉得对不起他,连带着又要厌恶变本加厉的自己。

  况言大清早就赶到了雅苑,原本计划是和江予之一起出发,再去接穆容过来。

  车程启动不过三五分钟,江予之就接到了赵长军的电话,让他先来一趟总部安排工作。江予之拜托况言先去找穆容,想起他是Omega,大概没什么力气,又嘱咐况言帮帮忙,江予之找过赵长军后,再去与他们会和。

  江予之和赵长军在机关边缘部门,做着可有可无的工作,办公地点也远离主楼,在总部大院最里侧的小楼里。这是幢两三层的老砖楼,外立面的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室内前几年装修过,才没那么老旧。江予之到的时候,赵长军正坐在办公室里,喝着茶看报纸。

  江予之敲门,赵长军从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抬起头来,他近两年发福不少,无框眼镜架在鼻梁上,镜腿都被圆润起来的脸庞撑得变了形。

  他冲着江予之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进来。

  “予之,新婚快乐。”

  江予之刚坐稳,赵长军的祝福让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其中缘由,他笑得很浅,“谢谢赵队长。”

  “你们什么时候办仪式?”

  听说要安排工作,江予之才中途赶过来,他刚把记事本摊开,拿着笔在空白的一页写下了日期,听着赵长军的话,以为他还在玩笑,没太当回事,“先说正事吧。”

  “这就是正事啊。”

  赵长军看着江予之,表情认真,江予之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他随口说出的寒暄。

  “我和穆容有必要办婚礼吗?”

  江予之不解,看着赵长军困惑的表情才想起来,外人眼中,不一定知道自己是为了满足江铭的愿望才和穆容一起。

  他接着解释:“我父亲身体不好,穆容那边亲人也少,仪式也办不起来。”

  “哦,这个你不用担心,肯定热闹,”赵长军拿出手机,找出来聊天记录给江予之看,这是总部机关工会副会长发给赵长军的,“工会觉得你们这婚结得很有宣传意义,还说给你们补贴仪式的费用,到时候部里的领导还要出席,过程拍下来,说不定电视台还要来人。”

  江予之沉默,赵长军的话让他意想不到,也无言以对,憨厚老实的老队长无辜地和他对视,让江予之一肚子火发不出去,最后只能咽回来。

  又一次被当做表演的道具,又一次。

  他嘴巴抿成一条线,上下颌紧紧咬着,脸颊脖颈上的筋络都突出来,不满无从宣泄,只能这样和自己较着劲。握着签字笔的手不自觉地用力,他猛地把那支笔扔出去,塑料碰撞到木质桌面,远远地弹开。

  江予之手撑在桌沿上,身体像失了力一样靠上椅背,他眉头拧在一起,欲言又止,纠结许久,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拿我当什么了?戏演起来没完没了了是吗?”

  赵长军也吃了一惊,他还以为是锦上添花,不知道江予之为什么这么生气。

  “你别激动,领导也是关心你。”

  “为什么要关心我?就是因为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对吗?”江予之的音量蓦地提高,他站起身,手掌重重地拍在桌面上,伏低身子质问赵长军。

  他的愤怒在赵长军看来毫无原因,赵长军不知如何答复,默默地捡起了那只笔,手指按动着笔帽,发出一下下滴答的声音,惹得江予之更心烦。

  江予之在边境最后的几十天里遇见了谁,经历了什么,赵长军全然不知,他只听到了汇报,撤退时队伍非常不幸遭到暴徒的埋伏,一个玉城方面的特警牺牲,还有两个医疗志愿军也无辜丧生。

  江予之身体受到的伤害被赵长军看在眼里,也理解他手足分离的悲伤,可他无能为力,他只不过是顺着上级的安排,给江予之和穆容添些喜气而已。

  其余江予之失去的,真的让他受挫的,赵长军都不知道,除了江予之自己,没人知道。

  他像个废人一样,拿不起枪、打不了仗,还要像个傀儡一样取悦旁人,伤口本来就难愈,还要用刀剜开,展示给别人看。疼痛不论,江予之有尊严、有骄傲,做不到把自己当作商品、把惨痛当成卖点。

  他心甘情愿为了父亲的愿望成家,但被践踏着,把自己的悲伤当作资本换取利益,江予之接受不了。

  “赵队长,为什么只揪着我不放呢?”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尽力让语气缓和下来,“这是我和穆容两个人的事情。”

  赵长军也站起来,尝试着理解江予之暴躁的原因,他拍了拍江予之的肩膀,安慰道:“我都明白,只是我们是警察,本质上就是军人,什么都要服从的。”

  江予之不屑,可赵长军的话又无法反驳,属于江警官的责任,把属于江予之的悔恨和怀念都完整地磨灭。

  你什么都不明白,江予之在心里暗骂着,甩开赵长军的手,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和赵长军不欢而散,提早结束会面,江予之搭上计程车,从城南来到市中心的机关总部,到穆容家的小区时,况言也不过到了二十分钟。况言等在穆容楼下,看见江予之从车上下来,冲他挥了挥手,小跑着过来。

  手机铃声这时振起来,江予之接起电话,果不其然是所谓领导的关心,他一边应付着,一边心烦得烟瘾都压不住,手沿着西裤口袋找烟和火机,摸了一把什么都没有,只能作罢。

  况言刚好上前,了然地拿出烟盒,抽出来一支递给他,江予之抬眼瞥了他一下,食指和中指夹住烟,就着况言手里的火机点燃,吸了一口。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看似安慰实则推诿的话,目光下意识地打量着眼前的况言。况言以为江予之介意,便退到远处,背对着江予之。

  刚认识况言时,江予之看到他总是想到江以成,想象着他从边境载誉归来,也会是况言这么体面又优秀的警官。相处了这段时间,江予之才发觉,江以成聪明,但是粗心大意、肆意张狂,像一块烧得通红的碳,灼热又浓烈——和他炭火味道的信息素一样。况言沉稳,比起江以成,和自己性格更相像,不知道他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电话那边的官腔已经安静下来,况言还是背对着自己,利落的短发下是他脖子上的那小块凸起,江予之注视着他的行动,看着他又小跑回去,见远处的穆容下楼,就帮他把箱子提下来。

  况言是Alpha,身量都和江以成相似,他站在穆容身边,江予之想象到的是因为自己而难以成真的圆满画面,江以成站在穆容身边,新生活灿烂而美好。

  穆容的信息素会是什么味道,江予之不知道,并且永远也品尝不到。

  短短一早上,伤痛被放大、自我被忽视,不知是这样那样混乱压抑的情绪作用着,让江予之沉不住气,还是让他懒得伪装,让内心深处的想法暴露出来。他突然有些羡慕江以成,看到况言和穆容一起,竟又演变成丑陋的、类似妒忌一样的心情。

  似乎况言不该是况言,穆容也不该是穆容。站在那里的,言笑晏晏的,新婚燕尔的,应该是自己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