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被改成手术室的讲经堂,大殿左右两厢有几间空房间,原本用来给主教和学者居住,礼拜寺荒废下来,穆容挑了左厢手术室旁边的房间住,整个右厢都留给了拉娜。
房间分内外两间,墙壁都是石砖砌成的,冬天会比那间手术室温暖很多。外间开了窗,穆容嫌冷,就把床搬到了内间,作为卧室,晚上在这里休息。不用的被褥铺在外间的地毯上,学当地人那样,还放了好多绣着纹样的漂亮的软垫,午休时穆容也会躺在地上小憩一会儿。
手术室的床铺都湿了,睡不了人,穆容就带着江予之回到他的房间,打算烧热水给他擦洗身体,换一身干净衣服,不然伤口愈合了,又要着凉。
江予之个子高,真刀真枪地从警多年,身上都是结实的肌肉,现在左腿又受了伤,眼睛还看不见,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穆容在他左边扶着他,让江予之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像个拐杖一样扛住他大半个身子。
江予之还逞强,放不下尊严,也不想示弱,总想着靠自己扶着墙壁慢慢走过去,两个人力量拉扯着,差点儿被走廊的地毯绊倒,一起摔下去。穆容着急,看江予之还是不听话,干脆用手环抱住他,手扣住他的手腕,固定在他的腰间,把高大的警官圈在了怀里。
这下江予之动不了了,也不敢动,剩下的自由的左手捏着阿木的肩膀,跟着他,缓慢地向房间移动。
卫生所的仓库里有轮椅,穆容回忆着,决定第二天就把轮椅找出来。
礼拜寺改造之后通了电,但是线路容易过载,烧热水只能靠柴火,穆容把江予之送到自己房间,给他披好大衣,盖上毯子,又跑到内庭最里面的厨房烧水。提着满满一桶热水回到房间时,却看见江予之脱了大衣、摘了毯子,左边身子靠在墙上,站在穆容的床边。
提着水桶走了一路,还要当心宝贵的热水不要洒出去,辛辛苦苦回来,发现这个人都不会照顾生病的自己,可怜巴巴地站在哪里。穆容既不解,又莫名气起来,他把沉重的水桶放在地上,没控制好脾气和力气,热水还是洒出来几滴,溅在江予之腿上。
他看不见,水滴把他裤子也打湿,也不能躲开,就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穆容刚想要发火,看他这样,又不忍心,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扶着他坐在床上,把毛巾打湿,沿着他的脸颊擦拭着。
一两天的时间,江予之下巴上已经冒出了短短的胡茬,头发也乱糟糟的,眼睛被纱布遮住,虽然脸上的污垢都擦干净了,反而五官没有雪夜那天清晰。
穆容手心里攥着毛巾,双手捧着这张英俊的脸,趁着江予之看不见,仔细地看着他,想和几天前在营地的匆匆一瞥一起,拼凑出江予之完整的五官。
没有堂堂正正地见过面,连问候都草率,穆容很想见他,想记住他的脸,便只能这样偷偷摸摸地看他。
“怎么了吗?”
江予之配合地抬着头,穆容的拇指按在他的下巴上,两个人距离很近,可能是热腾腾的毛巾捂热了他的脸,他脸颊泛着红,好几层的纱布都挡不住。
穆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他知道江予之看不到自己的反应,他也不想让他看到。穆容的手沿着江予之的颈线向下,温热的毛巾薄薄一层,在他手指的引领下,掠过喉结、扫过下颌,最后顺着制服衬衫的衣领钻进去,停在了江予之的锁骨上。
他的手终于停下来了,江予之身体微微后仰,他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不得已必须低下了头,假装咳嗽着,掩盖兴奋和慌张。
欲盖弥彰的咳嗽听在穆容耳朵里,成了别的信号,“身上也要擦一擦,不然就着凉了。”
他把毛巾放在一旁的桌面上,两只手扯着江予之的衣领,从第二颗纽扣向下,一颗一颗解开。江予之还没从刚刚的触碰中缓过来,扣子又被穆容解开,佯装的咳嗽都因为紧张成了真,他手抓上了穆容的手腕,想让他停下动作。
江予之脸红得发烫,和阿木只在营地见过一面,再次重逢,自己眼睛又受了伤,能想到的关于他最具体的画面,只有那一天看到的红红的鼻尖和纤细的手指,而这两个局部的朦胧的印象,竟然成了那晚江予之在生死之间的念念不忘。
此时,红红的鼻尖距离自己不过咫尺,纤细的手指,在解开自己的扣子。
穆容动作停下来,江予之的衣领敞开了大半,锁骨和胸口都露了出来。对于医生来说,人的肉体很纯粹,穆容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此时看着面前的男人,红着脸,拉着自己的手腕制止自己,穆容才意识到其中的微妙。
他松开手,脚步都往后退了一小步,想到这个人是自己订下婚约的爱人,穆容后知后觉地害羞,也不敢看江予之。
“你、你自己来吧。”
江予之点了点头,贴着胶带、缠着纱布的手解开扣子,最后把深色的衬衫脱下来,露出他精壮的上半身。
穆容愣了会儿,视线飘忽着,最后低下头,看着他自己的脚尖。
“需要我帮你吗?”
江予之没说话,缓缓点了点头。
穆容便尽力平静地走到他跟前,双手把着江予之的肩膀,用毛巾沿着锁骨,擦拭到肩膀,顺着胸肌,移动到小腹,再到后背,再到手臂。
房间里燃了烛火,飘忽的火苗照在江予之的身体上,他的肌肉线条明显,但身体却称不上好看,甚至有些可怕——后背一侧上有几寸长的疤,缝合的针脚细密,像是千足虫一样丑陋,胸口上也有,小臂上也有,另外一边的后背是大块的烧伤,覆盖住他右边整个一半的蝴蝶骨。
就算这些伤口早就痊愈,穆容还是不敢用力,他手指轻轻触碰中江予之胸口的疤痕,“疼吗?”他问。
江予之摇了摇头。
穆容又把手指覆在他左眼的伤口上,“这里呢?疼吗?”他又问。
江予之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穆容没说话,他想起明明很冷但忍着不说的他,想起路都走不稳但还是要逞强的他,他明白了,江予之是不会疼的。他是不能疼的。
“下次疼的时候,要跟我说。”
这一次江予之没有摇头,他仰起头,看着阿木,说:“好。”
穆容跪在江予之脚边,把他的军靴脱掉,之前为了手术,制服左边的裤脚早被裁掉,到现在没剩下多少布料。他把毛巾递给了江予之,稍一抬头,视线就要触及尴尬的部位,穆容把头侧开,这次没有自己上手,直接问江予之:“你自己来?”说完就把毛巾递给了他。
“我去给你找衣服,就在外间,你好了就叫我。”
江予之应了声好,穆容走到了外间,还在仔细听着隔壁的动静。他听到腰带扣解开、腰头的拉链拉下来,裤腿被褪下来的声音,想到刚刚目光瞥到的画面,脸又红起来。
他抱着找来的新衣服,悄悄地走到内外间相连的门口,靠着门洞,看着江予之。开始还是一下一下地瞟一眼,最后彻底转过头,看着他把毛巾展开,从脚腕一路往上,停在大腿根。
心跳得太快了,穆容心虚得连呼吸都放轻,怕被江予之发现。
短暂失去视力的他,给了穆容太多肆意妄为的勇气。
“阿木。”
没过多久江予之就叫着他的名字,穆容低着头走过去,若是他胆子大一点儿,现在也敢直视江予之的脸,也会发现江予之暧昧的表情。
江予之比穆容高了不少,衣服穿在他身上,宽松款都变成了紧身款,裤子还好,只是露出了一小截儿脚腕,上衣太短了,勒在身上,好像没穿一样,把江予之的肌肉线条都勾勒出来。
怎么看怎么不合适,穆容又找出一件长款棉衣给他套上,才稍微显得不那么奇怪。
穆容把卫生所空出来的床铺都铺在了外间的地毯上,像是筑了间小小的巢。他搀着江予之走过来,扶着他坐下。
“等明天我把隔壁收拾出来,你再过去,今天先在这里凑活一晚上。”
江予之换上运动服,裹着大棉衣,头发也被洗干净,软软地垂下来,看起来很温顺。他逞强的面具好像终于摘掉了一半,不再是那个只能保护别人的战士,更像一个别无二致的、会流泪会流血的普通人。
他没有把头转向穆容在的方向,还是一贯简单的回答,说了声“好”。
穆容匆匆去洗漱,回到房间,经过外间的时候,江予之已经躺下了,穆容走进他的卧室,躺在床上时已经筋疲力尽。这一天好像格外漫长。
他把灯关上,在心里说了一句,江警官,晚安。
他困得眼皮都在打架,可是还是睡不着,边境的夜里,除了很偶尔的动物活动的声音,总是很沉静。江予之离他很近,连呼吸的声音都藏好,没有一点儿声响。
不知道他睡没睡着,穆容撑起手臂,半直起身,看了眼江予之。光线太暗,他什么都没看清,便强迫自己安心,又躺到床上。
夜晚的时间没有参照物,穆容闭着眼睛,却越来越清醒。很久之后,他听见外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等他坐起身,眼睛已经习惯了暗夜的光线,他看到江予之一跛一跛地,张开手臂探着路,最后慢慢走到了自己床前。
“阿木。”
穆容走到他面前,江予之话音刚落,就被地毯拼接的缝隙绊住,好在穆容用拥抱接住了他,“怎么了?”
“外面很冷,”江予之他下巴搭在穆容肩膀上,后面的话直接落在穆容的耳边,“我的伤口很疼。”
你在我身边,好像就不那么疼了。坦荡得不彻底,剩下这后半句还藏在江予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