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香水茉莉>第11章 11.阿木

  到了下午,镇静剂的药效没有消退,反而越来越重,阿木那时还在给他检查伤口,江予之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大概是担心外伤影响记忆,阿木好像在确认什么,不断地向他提问,问他什么时候从首都过来的,又问他关于气味的什么问题。

  江予之头痛得太难受,听的时候就浑浑噩噩,回答的更驴唇不对马嘴,他记忆都模糊了,不知道阿木是什么时候走的,等醒过来,右手下意识地沿着床沿摸索了一圈,才反应过来已经没有人陪在身边了。

  他叹了口气,手搭在身体两侧,掌心里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午后,窗外风声比夜里温和了,房间里也安静下来,输液管里的试剂滴答滴答的,除此之外,还能听到干果被剥开的声音,江予之循着声音转过头,除了自己,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警察叔叔,你醒了?”

  又是那个轻快的女声,江予之回想着她的名字,试着开口:“你叫拉娜吧?”

  拉娜坐在一张带着滑轮的护士椅上,腿瞪着地面,百无聊赖地在病床前晃来晃去,听到江予之叫她的名字,多惊讶似的,踩着滑轮凑到病床前:“哇,你竟然知道我的名字,阿木哥哥告诉你的吗?”

  江予之想解释是他自己听到记住的,还没来得及,就又被少女的声音打断。

  “你需要阿木哥哥过来吗?可是他太累了,刚刚睡着。”

  当地女孩儿喜欢在脚踝上戴脚链,串上一枚小小的铃铛,拉娜也一样。她在房间里走动着,铃铛就跟着响动,声音有些扰人。

  拉娜手肘撑在床上,手背垫着下巴,歪着头看着江予之,她抓起了长长的辫子,欺负江予之看不到,就隔着一段距离,用发梢在江予之脸上方胡乱扫着。

  江予之不知道拉娜的恶作剧,还真的以为是空气里有飘动的灰尘,惹得鼻子不舒服,他吸了吸鼻子,没想到扯到了眼睛上的伤口,反而把痒演化成了疼。

  “江警官,你认识阿木哥哥吗?”

  “算是吧。”他思考了片刻,才回答拉娜,毕竟在营地有过一面之缘,也可以算是相识。

  江予之浑身都是伤口,看着这样的他因为自己的恶作剧又疼起来,拉娜才停下胡闹的小动作。

  “怪不得呢,阿木哥哥对你真好,”她手捧着脸,笑起来看着江予之,“他一整晚没休息,还说等你醒过来马上去叫醒他。”

  “哦。”

  他随口应了一声,心里又忍不住多想。

  人在病中,思虑总是多而无用,江予之习惯了独自疗愈,在骤然失去亲人的当下,更难免患得患失。

  他心里知道这是好意,却又会多想这位陌生的医生为什么如此关心自己,其中医者的善良占多少,那天相遇留下的好感又占多少。超过了医生和患者这条线,就更想用自己的想法去揣度他,想他眼里的自己,是不是和他之于自己同样。

  想到最后就变成期待和迫切,江予之觉得停留在鼻腔里的骚动好像溜进了身体,心里也痒痒的。想见他,又怕真的像拉娜所说那样让他太辛苦,就只好假装不在意地说:“你可以当做我还没醒,让他休息吧。”

  拉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是怕他辛苦。”

  少女的玩笑话让他招架不住,江予之本来就寡言,被她好像看穿一般故意逗弄,现在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便尴尬地转过了头,朝向另一侧。

  “不理我算了,醒了我就去找他啦,我很听阿木哥哥的话的。”

  江予之又听到了圆凳滑动和铃铛摇晃的声音,他原本要抬起手拦住爱玩爱闹的少女,却被躲开了。做了这么多年特警,凡事都要服从,江予之再次被她戏耍,脸色又沉了几分。

  拉娜看江予之表情严肃,不识逗,终于玩够了,又坐回到病床边。

  “不过阿木哥哥一直想着你,你也一直想着他。”

  两个人都在默默关心和体谅对方,江予之自己没意识到,被拉娜天真的话提醒,才发觉确实像她说的那样。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拉娜又拎起发尾,发梢戳了戳江予之的手背。江予之想着她的阿木哥哥体贴,拉娜却用自己打发无聊。他也想和她聊聊别的,一开口,想到的还是那个男人。

  “他的名字就是阿木吗?”江予之问。

  拉娜想了想,记忆里好像不是这么简单,但是又记不清,可又能差多少呢。她点了点头,想起江予之看不到,就又“嗯”了一声。

  这名字不像内地的名字,江予之想,也或许他有别的隐情,但既然他愿意,那自己也这样叫他吧。

  拉娜不过十五六岁,还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她离开玉城到这里也有一个多月了,同样是志愿卫生员,阿木每天开着车四处忙碌,她就只能待在卫生所里,坐在礼拜寺的走廊下,看着雕刻精美的房檐,看着方寸大的天。

  一直没有陪她聊天玩闹的人,好不容易阿木捡了个江予之回来,她才终于有了玩伴,彻底忘了他还是个还没痊愈的病人,拉着他说个不停。

  江予之从小是孤儿,拉扯着江以成长大,身份亦兄亦父,规矩地、隐忍着长大,儿时的自在、少年的肆意,他都没经历过,做了特警后,又变得更加内敛。此时面对着过于开朗的少女,他没了章法,一句话都接不上。

  拉娜滔滔不绝地说着,讲她那年只有五六岁,全家都在恐袭中丧生,讲到她一直非常感谢军人和警察对南域的守护,最后又说过程如何曲折,才偷偷从玉城溜到这里。

  “我还不算难的,我的Alpha和Omega朋友也想一起,但是没有人给他们做腺体休眠手术,抑制剂不够的话就不好了。”

  江予之以为她是心血来潮,完全没有被她口中的热血经历打动,只觉得她像是个不听话的小孩子,非要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又联想到了自己没保护好的江以成,也是这样孤注一掷地来边境,最后的又是那样惨烈的结果。江予之心里懊悔,也跟着担心,没心情附和,就随便敷衍了一句。

  没想到小姑娘不服气,反过来抱怨:“你和阿木哥哥一样,他就会说'很危险呀,不能这样呀'。”

  她做作地学着阿木的口音,意外地传神,江予之听着,又想起他手指点着自己的手背,说要乖、要听话。

  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和自己说这种话。

  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悦起来,压都压不住,江予之怕露出马脚,又让小姑娘嘲笑自己,装着严肃把劝导继续说完:“你确实不应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的。”

  拉娜没出声,江予之耳边才安静下来,只听到小圆凳滑轮滚动的声音,她小声反驳了一句,江予之没听清。

  还没再问她,病房的门刚好被推开,拉娜小声地叫了句“不好”,抓着江予之的手,双手交叉放在他的身体上,做出他还在睡着的假象,掩饰得非常刻意。

  “他还没醒呢。”

  阿木走过来,还没问什么,拉娜就匆匆解释。

  江予之眼盲着,比平常迟钝不少,不理解她刚刚那一通摆弄是什么用意,于是也来不及配合,躺是躺下了,头还迷茫着侧到一旁,怎么看都不是睡着的样子。

  穆容看了眼病床上的男人,又看了看装作不在意、抓着麻花辫玩头发的女孩儿,直接拆穿她:“这不是被你吵醒了吗。”

  明明是他自己醒过来的,怎么就怪上自己了。这两个人何止是认识,现在看起来倒像是串通好来欺负自己的。拉娜被气得够呛,凑到江予之跟前埋怨他:“警察叔叔,你也太笨啦。”

  想起他看不到,责备也是拳头打在棉花上,只让人更火大。拉娜一肚子委屈,离开前经过穆容身边,又装作生气地说:“以后我才不管你们了!”

  她年纪还小,犯起孩子气也可爱,穆容笑着,看着她气鼓鼓地跑出房间。他又转过头,看向病床上的江予之,不苟言笑的警官少见地勾起嘴角,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穆容手撑在病床上,低头看着表情难得柔和的江予之。

  看着没有被纱布遮掩的他的下半张脸,穆容突然觉得很熟悉,便又抬起手,手掌沿着纱布的下沿,在空中挡住江予之的额头和眉眼。越看他,越觉得眼熟,和那天在边境营地遇上的那位警官很神似。

  他因为心里的猜测而惊奇,命运竟然如此奇妙。

  这样的巧合足以算作幸运了,他看着江予之,心里庆幸,好像也被拉娜传染,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就伸出手指,沿着江予之眼睛上覆着的纱布,轻轻扫了一下,指尖又有意无意地,落在了江予之的嘴角。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等反应过来,穆容才觉得暧昧,害羞地把手指抽回来。

  他以前总是会想起两个人之间立下盟誓的关系,没见到他时,有过好奇,但是想想也就过去了。机缘巧合见到他后,只觉得他没有想象冷漠,谈笑生动自然,外表还生得英俊。超出预期太多,穆容心里便萌生许多幻想。

  特别是亲手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初为医者的成就感和那绮丽的幻想混合在一起,变成爱护他又怕失去他的复杂情感。

  凉凉的指尖在脸颊上只停留了一会儿,失去视觉的江予之分辨不出来那触感,以为是什么水渍之类,便用舌尖舔舔嘴角、下意识地顶了顶腮,穆容看着,不自觉红了脸,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心动,又把话题扯开。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他问。

  哪里都不太舒服,哪里都很痛,江予之这样想,但什么都没说,摇了摇头。

  腿上的伤被固定着,江予之只能保持平躺的姿势,贴在被雪水和汗浸透的警服衬衫上。病床的另一边大概对着窗,冬日雪后的空气飘进来,顺着衣领,钻到身体里,又冷又湿。

  他咬着牙,压抑着身体小幅度的颤抖,不想被阿木注意到。

  江予之独来独往惯了,不愿意直面本能的依赖和软弱,他知道自己身体什么情况,痊愈不会太快,但应该也不至于太难,便不想有事没事就找阿木,像个真的垂垂老矣的病人。

  他觉得自己很奇怪,像是在较劲一样,生死的大事都托付了,这样痛痒的小事就要逞强。

  “是不是很冷?”

  穆容把江予之的手握在掌心里,他没想太多,双手合十,把江予之宽厚的手掌捂在中间,上下摩擦着,嘴上时不时哈一口热气,最后又贴在他的脸颊试温度。

  “手怎么这么凉?”

  江予之想说没事,但手被他攥着,全身都跟着僵硬不知所措,他很少紧张,现在却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回答。

  阿木又问他怎么了,江予之才磕磕巴巴地说:“湿衣服穿在身上,很冷。”

  穆容把手垫在他身下,衬衫的后襟湿透了,水迹又渗到床铺上,手放在上面都觉得冷,更何况他这样忍着,过了一两天。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刚刚拉娜和江予之形容阿木,说他说话总是慢慢的,多紧急的事情,他说起来都风平浪静。江予之听他质问起自己,才第一次拔高声调、加快语速,但是开口又毫无威慑力,听着只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让他难过了。

  江予之久也没了底气,小声争辩:“也不是很冷……”

  他看不到阿木,甚至想象不出那张漂亮的脸生气的样子,但是辩解之后,好像更有罪恶感。江予之警司的派头都不见了,此刻只能安安静静地,乖巧地让阿木用纱布擦掉自己脖子和后背上的水汽。

  他忙碌了一阵,刚把水珠擦掉,湿漉漉的衬衫就又贴上皮肤。

  “这样不是办法,”他停下了动作,上手解开了江予之的纽扣,“要给你换一身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