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猎猎, 吹动马上旗帜不断翻飞。
望着前方正紧锁城门的池麟关,在抬手将面上阻隔风沙的纱罩摘下后,陈寻也即是启唇低声道:“陛下何苦身赴前线。”
“要知战场之上,刀剑无眼, 若一着不慎……”
“那又如何?”姜时堰没有掀开面上纱罩, 声音也因此透出一股沉闷之感。
但纵是如此, 于陈寻听来, 也还是能想象出身旁人略带倨傲骄矜的神色。
“自决定征战八方始, 我便已将性命置之度外。”
“何况我既言御驾亲征,自是要真正身抵战场与诸军一同作战, 若仅是身处后方军营, 坐看我姜国儿郎浴血拼杀,那与我身处皇城之中,又有何区别?”
“再者,”姜时堰侧目回望陈寻一眼,旋即再是道:“我有国师在侧,天下又能有几人可伤于我?”
“还是说,”姜时堰声音微微放低, 语气中也带上一股似是调侃,又似有若无的探究之意, 轻声说:“国师不愿与我同行, 共上战场?”
“臣自无不愿,”陈寻摇摇头,并没有吃下姜时堰话中的软钉子,随后再度解释说:“只是战场时局瞬息难测, 纵是臣一直随侍于陛下身侧,也难言时刻照顾到陛下……”
“若是如此, ”姜时堰微微抬头,一边看向身前鲁国的边境第一关池麟关,一边悠悠道:“那也无怪乎国师,只怪乎我运气不好。”
“若我真因此而亡,那姜国,”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寺二耳儿五久仪四齐姜时堰轻夹马腹,缓缓向前行去,“便拜托国师了。”
“微臣惶恐,”陈寻放马跟随在姜时堰身边,低声回道。
近年来,随着姜国发展越来越快,陈家也因此受益,从而壮大数倍。
甚至连身处江北的赵家,也在陈寻的暗中扶持下,较之数载前,要强盛一倍有余。
也正是因此,自陈家占据江左七成产业,又彻底在梁宋稳住脚跟后,姜时堰就时常以言语试探陈寻态度,并且话中多有陈家若决心落脚梁宋,他可做主拨梁宋二国中任意一国予陈家,亦或是自他去后,国主非为姜国皇族,而是为陈寻。
而对此试探,虽陈寻已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避让开来,甚至还曾直接对姜时堰明言,他与陈家皆对持掌一国无甚兴趣。
可身处王位之上,又见以陈寻为首的世家势力不断壮大,纵是姜时堰得有陈寻的不断保证,也时刻提醒自己身为君王应有容人海量,但他心中对于陈寻与姜国诸世家的警惕防备之意,还是一日盛过一日。
而之于姜时堰这一表现,陈寻除了勒令陈家尽量收束官场人手,少言多行,且行事一定以低调为主外,也再难多做些什么。
倒不是他不能让陈家族人悉数退出官场,也不是不能让陈家停止发展,暂时盘踞于江左一地,可一旦他这样做,便与他当初赶赴玄京,面见姜时堰的目的出现了极大矛盾。
要知道他当初虽存了帮扶姜国,不让姜国灭亡之心,但更多的则是想要在这乱世之中,尽最大能力摄取到足够多的利益,以壮大陈家。
若现下他主动不允陈家发展,让陈家陷于一地囹圄之中,那岂不是因果倒转,那他如今做的这许多事情又有何意义?
所以陈寻虽知道姜时堰对他戒备之心越来越重,也知对方在暗中谋划着陈家,但他仍是没有选择让陈家止步发展,不过他也同样没有选择阻止姜时堰谋划陈家的行径。
惟因陈家发展至今,确实太大,也太过臃肿。
要知姜国百年,陈家亦百年,哪怕这百年来陈家有着家规不断约束族中众人,不让族众犯以错误,但法令之下,终有虫蠹,遗毒流疮更是不少。
甚至在近年陈家飞速发展后,族内的蠢货纨少更是以成倍的速度增加涌出。
所以于陈寻而言,若姜时堰当下谋划不涉及陈家核心人员,对方要想裁减陈家,他也不是不能帮忙递上剪刀。
但前提是,对方确定不会剪在陈家的命脉之上,也不会阻拦陈家发展。
“只是这个前提……”陈寻微微垂眸,心中也暗自叹了口气,“委实有些难了。”
“可,”陈寻抿唇思索着,眼中也时不时闪过一抹复杂之色,“于他视之,姜时堰当下忍耐之心怕已抵至顶点,恐此次大胜归京后,对方就会借势以压世家,从而裁剪世家利益。”
“而陈家,必是首当其冲者!若是陈家选择妥协倒还算好,可若陈家不愿妥协……
那于姜时堰而言,陈家便是为姜国藓疾,甚至因陈家此举,还极有可能引动其余诸世家以陈家为旗,纷纷下场抵抗姜时堰。”
“至若那时,纵于外界战事得胜,形式一片大好,于国内也将出现无穷隐患,甚至可言一着处理不慎,姜国就此覆灭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一国倾覆,往往不是来源于外,而是来源于内。”
“所以……”陈寻深吸一口气,心中也终是下定了决心,“待此战归京后,姜时堰若真的要针对世家,只要对方不触碰陈家的核心利益,那他也不会选择插手其中。”
“当下于陈家而言,最缺的便是时间成长,故而此刻稍稍向后退一步,表明自身立场,反倒利于往后发展。”
“陈家走的终究不是凡俗世家之路,而是为修仙世家一途,且当下诸国混战刚刚开启,往后陈家发展机会还有的是,若在此刻就与姜时堰互生嫌隙,委实不智。”
“更何况……”陈寻微微侧目朝姜时堰看了一眼,再又暗道:“姜时堰其人虽心思深重,但手段能力皆是为上上之选。”
“再加上对方懂进退,明得失,极少让他出现十分难堪之时,是以这数年相处下来,也让陈寻对这合作者极为满意。”
“所以对方若真要动陈家,只要不触及陈家核心,他也不是不能让利三分。”
“合作,”向来不是两个人的强硬,而是双方的妥协。
往昔是姜时堰退后,这次便轮到了陈寻。
……
“所以国师认为,今朝此战,会是谁胜谁败?”姜时堰行至一处缓坡之上,一边垂眸朝下看着姜国精兵,一边再又朝陈寻问道。
而陈寻也在这一声问话中,猛地从思索中清醒过来。
随即低声应和道:“自是姜国为胜者。”
“为何?”姜时堰抬手握住腰间剑柄,再又反问道。
“惟因,”陈寻抬眸看向远处为风沙笼罩的池麟关,语气也复归淡然,道:“鲁为一小国,兵源补给本就不多,再加上先前一战,对方虽有胜出,但亦为惨胜,当下兵力恐之于前次,怕是已十不足五。”
“纵是现下有大国扶持于他,在这短时间内也难让鲁国兵力再次充盈起来。”
“更何况,”陈寻侧目看向姜时堰,语气中也泛起一抹恭谦之意,复以低声道:“我姜国有陛下御驾亲征,这军中气势早已不复先前那般颓靡,而是为磅礴虹日。”
“是当如此,在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我姜国身侧时,此战!又怎会输!”
“是吗?”姜时堰看着前方池麟关,虽隔着纱罩难已看清他面上神色,但于陈寻听来,也不难感受出对方话中悦色。
不过不等陈寻再有应和一句,已是见诸军整备有全的姜时堰,就猛地拔出长剑,朝池麟关指去。
随即再是道:“既得国师此言,那此战不胜,委实说不过去。”
“所以,”姜时堰抬手掀开面上纱罩,语气也忽得高昂起来,朗声以言道:“诸军得令,启战!”
“此战,我要见诸军马踏鲁旗,威扬八方,诸军可能做到?!”
“愿为陛下前驱,此战,”八方兵士声音如潮水涌出,连绵数里,就连远在池麟关内的鲁王,也隐约听见那一声声,“胜!胜!胜!”
也是如此,在面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郁之色后,鲁王也不由得侧首看向身侧之人,旋即开口道:“非是本王不信尊使,只是如今这姜国气势,确是要远超前次。”
“所以,”鲁王抿了抿唇,话中底气也弱了三分,而后再是道:“尊使确信,此战可胜?”
“自然,”楚天南抬了抬头,眼神中也带着一抹轻蔑之色,看向远处的姜国兵士,“区区一升为大国还不足数载的国家,纵有大国之名,又怎会有大国之实。”
“哪怕此次气势较之先前要高上许多,可又如何?废物便是废物!”
“他们连你们六载所练兵士都难敌之,又如何能敌过此次为真正大国所派出的精锐兵士。”
“你且看好,”楚天南傲然抬首,语气中也没有半分对于鲁王的尊重,但鲁王对此却没有半分不悦,甚至目光也顺着楚天南的话,再次看向远处,“不出一个时辰,这姜国所谓的镇国之兵,便将为成为一地血泥。”
“到时姜国连续两次败于一弱国之下,不用我等再出手,”楚天南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笑意,“这姜国也将会被那些虎狼之国,撕成碎片。”
“而鲁国,”楚天南侧目看了看鲁王,眼中轻蔑之色也微微淡去,但仍是一副骄矜之样,再又道:“我楚国自会帮助鲁国攻伐下陈国,介时你们便替我楚国好好坐镇南方便是。”
“不过,”楚天南话语微微一顿,眼中也闪过一抹晦暗杀意,轻声说:“我楚国能抬鲁国到强国位置,自也能让鲁国跌下来。”
“所以,”楚天南笑了笑,语气也复归平淡,道:“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像陈国一般,妄图翻身做主即是。”
“鲁,自谨记上使所言。”鲁王微微低首,对于楚天南的傲然模样不仅没有半分不悦,反倒在心中还微微松了口气。
他之所以这般伏低做小,一个是因为楚国是为积深大国,他招惹不起。
再一个便是楚天南当下所言,楚国,答应了他,要帮他们攻下陈国。
而之于陈国……
鲁王藏于袖中的双手微微攥紧,眼中也有根根血丝爆出。
“鲁与陈,二者只有一者,可留于世!”
“今朝,非陈亡,便是为鲁灭。”
“只有如此,鲁国血仇,才可得报!”
鲁王紧抿着唇,良久后,才是抬眸看向远处已交战在一起的楚、姜二军,方才激荡不已的情绪也缓缓平复下来。
“快了,快了,只要此战得胜。”
“到时陈国覆灭,鲁国也将崛起!至若那时,鲁国便再也不是为人所欺凌的国家。”
“鲁国万民,可得自由!”
“一切!都快了,快了……”鲁王心中默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