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里尔没有告诉这位尊贵的、不知来自何方的雄虫殿下,对于雌虫来说,厄运池是个极端凶险的地方。从他进入厄运池之后,池水里蕴含的不知名的力量就开始侵蚀他的身体,月光宝石里蕴藏的精神力就像是一柄柄小匕首,不断地攻击他。

  雄虫殿下们远比外界认知的、也远比他们自认为的要来的霸道,他们厌恶非同类入侵他们的领地。

  但对雄虫,厄运池就像是流着奶和蜜之地,会让他们感到愉悦,再毫无所觉地、悄无声息地被他们的同伴永久地留下,让他陪伴他们。

  雄虫总是觉得孤独,这又是小谢里尔不理解的领域。但他从不会浪费时间去了解雄虫。

  他本该待在厄运池的一角,不做任何动作,慢慢地熬过去。熬过死亡,或者熬来不可能的一线生机。就像他上次在厄运池经历过的那样。

  上次?

  ?

  小谢里尔觉得他是不是意识不清,产生了幻觉。但他从进入厄运池开始就有在默数自己的心跳,计算时间——只过去了24分钟,他不可能这么快崩溃。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雄虫幼崽。

  乌托邦的老师都是在吃空饷吗?小谢里尔在心里咒骂,他们都该被蠢死,他们更该待在厄运池里,愚蠢透了,竟让一位雄虫幼崽偷偷溜了下来。

  他不想多管,求生的本能超过去帮助一位仅有一面之缘、尤其是喜欢学尤斯塔斯·康纳作死的小雄虫。但身体比理智的速度更快,当他这个念头转完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抓住了那个在水里乱晃的雄虫幼崽。尔后他就闻到了很好闻的信息素的味道。

  如果不是这样,在小雄虫大言不惭、虚张声势说“杀你”的时候,他就已经把他敲晕送上去了。

  很好闻的信息素?

  ?

  这个年纪的雄虫幼崽不该有信息素。

  哪里出错了呢?如果第一次是巧合、失误,那第二次已经指向了一种必然。

  他早该察觉到不对的。从这个雄虫幼崽第一次出现起,一直萦绕在他周遭的信息素的味道,所有违和的地方也都渐渐串联起来。

  谢里尔细细地描摹着这个幼崽的眉眼。

  这就是那个路德维尔舰上隐藏着的、助力莱昂纳尔逃走的雄虫吗?

  从未在乌托邦注册过的、纯野生的雄虫殿下?

  不说话的时候唇红齿白,很有几分可爱,闹腾劲上来跟尤斯塔斯·康纳差不多,让虫头疼。

  还有那个信息素。

  谢里尔想到了他昏迷前受的伤,卢西恩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也就罢了,吉米怎么会也由着他胡来。不,用高等雄虫信息素调制营养液,提升营养液等级大概率还是吉米的主意。谢里尔决心回到路德维尔舰上要给他们醒醒脑子,空间跳跃过后让第三军团主舰派一个医疗小队过来,不比他们这样瞎折腾有用?

  更匪夷所思的是,他们真在路德维尔舰上得到了一管高级的雄虫信息素。

  他一直抗拒的,美丽的、犹如罂粟般的,只能让虫暂时麻痹的毒.药。

  他最终还是避无可避地。

  无可救药地。

  被吸引。

  犹如悬崖上狂野生长的、生机勃勃的藤蔓,在不知不觉中就缠绕了过来。他潜意识地想留在这个世界,不愿意离开。

  藤蔓上挂着倒刺,骤然挣扎就鲜血淋漓。他从不相信一见钟情,直到现在他也不觉得,但他直觉不该去探究其中的原因。

  还未欢喜,已然畏惧。浅尝辄止,如此正好。

  “跟我一起离开。”第二次见面的雄虫殿下与他道。

  谢里尔极想问他,殿下,知道这是何意吗?先送你上去,你才能有机会藏匿。

  在小谢里尔进入厄运池之后,乌托邦的所有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只有这个带来好运与厄运的池子,离开这里,就可以回到路德维尔舰了。他估计雄虫殿下与他营养仓的距离不远,才会被拉入他的意识海。再在路德维尔舰上遇见,他就无法装瞎了。

  即使他不亲自寻找,他也不会把信息隐瞒第三军团。雄虫殿下在外无法保护好自己,回到乌托邦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他被那点生机吸引,他也盼望奇迹。

  盼望殿下能得偿所愿。

  ……

  “我可以喜欢他吗?”

  “当然。”

  银色的长发随着池水的流动像四周荡开,小雄虫黑色的眼眸里全是他的模样,谢里尔有些欢喜,欢喜却极浅。只在这里,他不想再隐瞒下去,“几分钟之后,我们将回到路德维尔舰,殿下有什么想询问的吗?”

  对面雄虫的身影倏地一动,没有逃开,却也让谢里尔感到难受。

  银色的睫羽垂下,谢里尔没有看着他。

  离开“厄运池”,他们可能再没有这样对话的机会了。

  在来执行任务的路上,他曾经浏览过路德维尔舰上所有乘客的资料,每个虫族的模样都与眼前的小殿下没有一丝一毫相像。

  一见钟情?

  他却连这位殿下的面都未曾见过,不知晓他现在的模样。

  名字?

  名字也一无所知。野生雄虫殿下在外行走的名字固然是个假名。现在他再去询问?得到的自然也是个假的答案。

  何必。

  多年后,即使在心中回忆,也不知该唤哪个字。荒谬又可悲。

  在意识海里的年纪、外貌都是无法掩盖的,小殿下的实际年龄该比他还小几岁,应该是在度过成年礼后没有多久,不炸毛的时候十分可爱,从信息素判断,血脉等级在A,或者A+。

  即使他回到乌托邦,直播人气也会是TOP级别的。

  只是以谢里尔对这位雄虫殿下有限的了解,知道他有这个想法,殿下估计弄死他的念头都有了。

  那就证明给我看吧。

  谢里尔想,在我不参与的情形下,如果您能逃过军部、乌托邦的搜寻,那就证明您有独自在外生存的能力。即使没有机会真正的见面,我也会为您感到高兴的。

  如果您逃不过,也有个罪大恶极的虫值得您憎恨。

  总也好过在未来的某天得到不好的消息。

  ……

  大意了。

  谭小凡快速回忆了先前发生的事,也不十分确定谢里尔是何时恢复记忆的。在虫族,绝大多数天赋出色的雌虫都会选择参军。尽管如此,在谢里尔这个年纪做上少将的也屈指可数。没有谁能低估谢里尔的智商,更不该对他放弃警惕的。

  不要心疼雌虫,会变得不幸,谭小凡想起不久前尤斯塔斯·康纳说过的话。

  他可没有心疼谢里尔,但管了他的闲事,倒是真的。

  “我还能见到尤斯塔斯·康纳吗?”

  不约而同的,谭小凡也不觉得他之后与谢里尔还会有什么交集。他想与尤斯塔斯·康纳告个别,如果不是这样相识,或许他们会成为朋友的。

  这完全出乎谢里尔的意料,“他很多年前就死了。”

  “哦。”

  谭小凡不知该说什么。

  可能谢里尔并不知道还有尤斯塔斯·康纳的意识存在?如果是那样,他也不好点破了。

  谢里尔回忆着当年的情形,说道:“他临死的时候,可能有一段精神力寄生在我的意识海里。后来我进入厄运池,也有过类似的感觉。”

  精神力骤然上升。

  但那时候他已经处于濒死的状态。

  事后,他的精神力也没有显著提高。

  厄运池的经历实在糟糕。谢里尔没有过多回忆,这次的异常他也没有再记挂了。

  “我一度怀疑,是不是因为有雄虫精神力寄生,我才能熬过那段时间,从厄运池走出来。”相同的情形不可能再发生,谢里尔也永远无法进行验证。

  谭小凡:“尤斯塔斯·康纳去世时候的等级?”

  “是A级。”

  谭小凡想,可能尤斯塔斯·康纳真的不是谢里尔构建出来的虚假的人格,他是真的还是有一点精神残留在这里。

  “如果他成年礼时来厄运池,是有可能突破的,”随着回忆,谢里尔对当年的情形越记越多,“不过乌托邦很多年没有再开过厄……许愿池了。”

  即使尤斯塔斯·康纳真的一直没有离开,还有残留的精神力,现在大约也彻底消散了。

  原来那已经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也不知道当年是不是尤斯塔斯·康纳帮的谢里尔。如果是,谭小凡这会都想抱着他嚎了,殿下啊,您当年帮的雌虫快把我也抓去乌托邦了。

  谢里尔被谭小凡提醒,倒是记起另一桩事,,“我独自是无法构建这样完善的‘世界’的,还有个虫在帮忙补足,是康纳,还是,”他有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殿下,您度过成年礼了吗?”

  谭小凡不回答他。

  谢里尔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您最近有没有过度提取信息素,或者受伤,或者精神力透支?”

  谭小凡没理会谢里尔一个字,却心道不好。

  谢里尔说的三点,他全中。

  当年因为他太早进入原始宇宙,又为了早点上学,篡改了年龄。后来檀越走了,没有虫记得他的生日,进第三军团之后,又是频繁的星际穿越。他已经完全忘记他的成年礼了。

  他的成年礼很可能提前……

  甚至已经到来了……

  成年礼虫族除了精神力有可能升级,算是一件好事,身体会变得孱弱,雄虫尤甚,会进入相当一段时间的虚弱期。

  本来就微乎其微地离开几率,也变得更渺茫了。

  要不趁现在还有力气,剁了谢里尔?谭小凡只觉得他的道德底线受到了史无前例的挑战。

  这些天,在杀与不杀中,他真的反复横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