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达成◎
昏黄的灯盏在冰冷的石壁上投下一片光晕，沉闷的脚步声在漆黑的长梯间回荡。阴风一拂，微弱的灯光摇曳，映着人影晃动，仿佛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多出来无数暗影，让人心底发凉。
越棠神色平静的推开地下室的铁门，沁凉的月光乍泄，混杂着不知名魔法灯幽幽的荧光，将空洞的牢房映得雪亮。
地下室原本是派诺特家的监牢，一走进来就看到了堆积的刑具，因为多年没有动用而大多蒙尘生锈。越棠走过时，隐隐约约嗅到了几分血腥气，余光一掠就看到了尚算新鲜的血污，看来是有玩家找到了这处祭台。
越棠熄了手中的灯盏走进去，尤拉几人已经到齐了，还有几个忠心的男仆压着幸存的几个玩家，那个圆脸小姑娘就在其中。
一见到他，圆脸小姑娘急忙朝他使眼色，巴望着他能好心救她一命，但越棠却没有多看。
“先生来了。”尤拉举着一盏幽蓝的琉璃灯迎上来，指着屋顶的圆孔道：“大约再过一刻钟，圆月移到洞孔正上方，月光汇集在法阵上，咱们就可以开启仪式了。”
鲍勃搓着手望着洞孔，绕着用鲜血刻满符文法阵的祭台转了好几圈，将急迫表露无遗。
莉莉娅牵着凯莉夫人的手，面无表情的站在祭台边。
时间缓缓推移，不知是地下室过于阴暗潮湿，还是心理压力太大，莉莉娅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身体晃晃悠悠的几乎站不住。
凯莉夫人急忙扶着她，焦急的喊道：“塔西娅！塔西娅呢，快把她叫来，莉莉娅发病了！”
但平时治疗莉莉娅的巫医塔西娅不在地下室，一来一回去叫人得耽搁好一会。
鲍勃顾不上掩饰了，慌张的朝尤拉喊道：“赶紧把她抱到祭台上去！现在能开始了吗，早一点也没关系吧，不然人死了可怎么办！”
尤拉冷漠的看他一眼，深吸一口气，保持冷静的说：“不行，仪式必须按照时间来，不然会失败！”
鲍勃也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满心记挂着自己的辉煌未来，这会急得快跺脚了，暴躁的指着仆人骂道：“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去把塔西娅叫来！”
“夫人。”越棠叹了口气，无奈的来到凯莉夫人身侧，“麻烦把她平放在地上，让我看看。”
凯莉夫人定了定神，连忙照做。
莉莉娅没有昏迷，只是呼吸困难，额头冷汗淋漓。越棠大致看了一眼，运起绿尾人鱼的治疗能力，柔和的白光渗入莉莉娅胸口，片刻后她的呼吸就缓了下来。
凯莉夫人抱住缓和下来的女儿，连连向他致谢。
越棠微笑着摇摇头，没有多说，只安静的等待着圆月一点一点爬上头顶。
“差不多了。”一片寂静中，尤拉终于开口，“把祭品都带过来，唤醒召唤法阵。”
玩家们神情一凛，目光暗自交流，等仆从们压着他们靠近祭台时，几个玩家突然暴起挣开束缚，头也不回的往外冲。
然而跑到门口时，大片阵纹亮起，尤拉早已经用法阵将地下室包裹，既是为了预防他们逃跑，也是为了掩盖裂缝开启后的魔气泄露。
逃跑失败，眼看短时间内打不开阵法，玩家们不得不转身迎上众多仆从。
“快！快把他们都抓回来！”鲍勃焦急的大喊道，“你们这帮没用的蠢货，别耽搁了我的大事！”
仆从没有搭理他，但动作都不慢。
城堡里绝大部分人忠心的并非鲍勃，而是凯莉夫人和尤拉，只是被利益掩盖了双眼的鲍勃到如今还没有察觉，竟沾沾自喜的以为他掌控了整个城堡。
越棠退到一边避开玩家和仆从的混战，玩家们有道具有技能，仆从们看上去是普通人，没想到个个习武，战斗经验和技巧都胜过普通玩家。
他旁观了一会，感觉到有人鬼鬼祟祟的靠近，扭头一看竟然是那个小姑娘。她趁着其他人没注意，悄悄挣脱了束缚，但靠她自己也跑不出去，眼珠子一转就看到了越棠，想着待在他身边肯定安全，于是悄咪咪摸了过来。
越棠瞥了她一眼，没有声张。
女孩见状一喜，大眼睛弯成了月牙，讨好的双手叠在一起朝他拱了拱，动作活像猫咪拜年，看起来既可笑又可爱。
黑鸦居高临下的瞥她一眼，鸟脸上竟流露出几分嫌弃之色，但也没有开口让越棠赶人。
嘁，就这种小屁孩，他压根不放在眼里。
越棠顿了顿，人都已经跑过来了，他也冷不下心肠再踢出去，只得无奈的侧了侧身挡住她。
尤拉沉着脸盯着天空的圆月，眼见时间快到了，仆从们还只抓回来两个人。她面色一冷，抬手虚空一抓，手中便攥住了一个模样奇怪的法杖，材质气息都透露着不详。
她快速念了一串冗杂晦涩的咒语，森冷的暗芒炸开，两三个玩家躲避不及，被锁链直穿过心口拽上祭台。鲜血喷涌而出，淋在祭台深深的刻文上，让暗色的符文再蒙上一层血光。
等到阵法被浸透，尤拉甩开那几具尸体，快步登上祭台，往各个方位埋下数枚黑色晶石。魔力从晶石中涌入，汇入阵法之中，幽幽的光芒随之亮起，将整个阵法点亮。
恰在这时，圆月移到了预定的位置，清冷的月辉透过圆孔凝成一束银光，正落在法阵中心。
幽暗的光涌动起来，一圈一圈向外冲击，实力稍逊的人几乎站立不稳。
尤拉站在祭台上，高举着法杖吟唱着咒语，她的裙角被魔力风暴卷得翻飞，发丝也凌乱了，力量大肆流失让她面色逐渐苍白，她却立得稳稳当当，双眼亮得惊人。
凯莉夫人挡在脆弱的莉莉娅面前，不让混乱的力量伤到她分毫。她给人一贯的印象都是柔弱的，仿佛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但此刻展现出来的实力却绝非如此。
魔力涌动着，一丝极细的黑色裂纹凭空出现，像是空间不堪重负一般。
尤拉神色一凛，咒语念得更快更急，不断调动阵法的力量与大陆规则拉扯，将这一丝裂痕撕得更大。
大陆自有法则，将此界与魔界隔断，两方空间中有牢固的壁垒阻隔。人力当然无法与庞大的法则抗衡，哪怕只是取巧的撕开一条小缝，也做成也无比艰难。
眼看在法则之下，那丝裂缝又要合拢。众人紧张的盯着，神情凝重，心底惶惶时，一点黑色的利爪从裂缝中刺过来，瞬间稳住了空间弥合的趋势。
成功了！
一群人脸上都是一松，随后是欣喜若狂。
他们真的召唤到了恶魔，心底的各种渴求都能实现了，至于将会付出和已经付出的代价，则被暂时抛之脑后。
裂缝不断被撕扯扩大，恶魔先是伸出了一根手指，然后是整个爪子、胳膊，慢慢的上半身都钻了出来。低阶恶魔的长相实在不算好，浑身黝黑，鲜红的、怪异的纹理爬满身躯，利爪、长角和干瘪的翅膀都狰狞丑陋，浑浊猩红的双眼更是充满了暴虐和贪婪。
比起这样的恶魔，人类的贪婪或许真不算可怕。
隐隐约约的，众人心底都感知到了危险，但利益让他们抛却了这一丝警兆，继续追寻着眼前的机遇。
恶魔没有完全爬出裂缝，而是一手撑着一边卡在裂缝中间，只露出上半截身体。
在众人疑惑他的举止时，裂缝后的虚空传来夹杂在风声中的低骂：“让开点，蠢货，你挡住我了！”
低阶恶魔一僵，努力拱着身体缩着脖子往边上歪，露出身后漆黑虚空中一双血红的眼。
黑鸦钻进裂缝中，越棠也走了过去，避开低阶恶魔抬手虚虚靠近裂缝。黑暗中伸出一只苍白有力、骨节分明的手，在瞬间变得紊乱的裂缝中和他手掌相贴，低沉的笑声被风声打得模糊不清，“我在魔界等着你，宝贝。”
越棠：“……”
他对恶魔的浮夸油腻风有些许不适，但好久没见亲亲老攻本人，还是舍不得把他抽回去，只能保持沉默。
高阶恶魔被法则壁垒严格限制，只能轻轻一触就被迫收回去。黑鸦再次穿过裂缝钻出来，嘴里叼着一颗漆黑的石头，身形比之前大了一圈不止，血红的双眼和裂缝后的颇为神似。
越棠注视着那双眼，不一会支撑裂缝的低阶恶魔就被甩出来，空间微微波动，那道裂缝瞬间弥合。
他叹了口气，摩挲着手里冰冷的石块，更想念墨沉渊真正的怀抱了。
这段时间玩的各种角色扮演也很有意思，但他更想看到真实的墨沉渊，也更喜欢蓝星时的贴心伴侣。
回过神，越棠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包括那只丑丑的低阶恶魔。他干咳一声，略尴尬的说：“都看我干什么，你们不是有正事吗？”
众人回过神。
鲍勃已经等不及了，也不在意恶魔模样恐怖，满心满眼都只有心底的欲.望。他急忙跑到恶魔面前，期待的说：“大人，我们献上了祭品，请您帮助我们达成所愿！”
“祭品？”低阶恶魔开口，声音嘶哑沉闷，像是藏在湿热的皮鼓中。他轻蔑的看一眼鲍勃转头看向尤拉，问：“是你召唤我了？”
尤拉低下了头，恭敬的答道：“是的，大人。”
恶魔猩红的眼珠子骨碌碌转着，片刻后落到莉莉娅身上，丑陋的面孔上咧开一个怪异的笑容。他朝莉莉娅招招手，说：“过来。”
莉莉娅没动，凯莉夫人轻轻推她一把，她这才面无表情的走到恶魔面前，脸上没有任何惧意。
恶魔突然抬手刺进她的胸膛，微微动作便挖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还在他掌心缓缓跳动。
见此场景，鲍勃既厌恶又期待。恶魔已经收下祭品了，他的愿望马上就能实现，被欣喜冲昏了头的他并未发现，凯莉夫人竟然十分平静的看着这一切。
恶魔转头看过来，手一张，鲍勃骤然被一股巨力拉过去。尖锐漆黑的利爪也刺进了他的胸膛，同样挖出了一颗跳动的心脏。
在鲍勃惊恐的目光中，恶魔将两颗心脏融合在一起，变成一颗健康的心脏，缓缓放回莉莉娅胸膛。
看着女儿逐渐变得红润的小脸，凯莉夫人欣喜的落下了泪。尤拉搂着凯莉夫人的肩膀，抬手理了理莉莉娅散乱的头发，也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恶魔张开巨口一吸，鲍勃的尸体便化作黑芒被他吞入腹中。片刻后恶魔身形扭曲，逐渐褪去狰狞漆黑的外壳，变成与鲍勃无异的中年男人。
他看一眼尤拉等人，微微一笑，开口是和鲍勃一模一样的声音：“契约达成，别忘了你们答应的事。”
尤拉冷静的点头，“请您放心。”
在众人或欣喜或满足时，无人注意莉莉娅逐一看过周围的人，喉头滚动，几欲作呕。
她被母亲一把拥入怀中，面对凯莉夫人和尤拉的关怀，她只能闭上眼强行压下呕吐的欲望，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容。
越棠看到了，但除了沉默也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