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姑娘名叫穿心,实际年龄却有八十岁,对姜凌一口一个“小姑娘”表示不满,因为根据年龄他得管她叫“穿心奶奶”。
不过姜凌还没开口,就被她有所预感地抬手阻止。
穿心努着白纸糊的唇形,小声嘟囔:
“我可没有这么老,在其他鬼里我还算小的。”
然后,抬头对他说:“还是叫名字好听。”
姜凌闻言,从善如流地说:“好。”
穿心看着姜凌走进一座院子后,站在门外远远地对他说:
“阴间容不下活人,最多再留你七日,好好珍惜剩下的时间吧。”
然后,不等姜凌说话,兀自把朱红的大门关上,外面传来锁头碰撞的闷声。
姜凌站在满地枯枝乱叶中,面前的房子上布着蛛网和灰尘,深褐色的木材透着腐朽气息,俨然是一座破败荒芜的院落。
他呆呆看了一会儿,这地方能住人吗?
姜凌发现门板留着缝隙,于是绕到后面往里看,他刚刚靠近门板就缓缓打开。
门后又是空空如也。
此时他不禁怀疑,这阴间的门都是全自动的吗?
房间里面与外面截然不同,竟然十分干净整洁。门对面有个梅花形的小窗,中央桌椅茶具布置齐全,靠墙是一张挂着杏黄纱幔,雕花华丽的床榻。
姜凌摸了摸实木桌,上面一尘不染。
他感觉身体疲乏,眼睛似有千斤重,不自觉就走到了床边,坐下的时候觉得被褥异常柔软,甚至有点微微的阻力感。
仿佛刚才压到了某个活物……不过,这感觉一瞬即逝。
床的阴影将他整个人覆盖,外面光线还是明亮的,因为精神太过疲倦,姜凌缓缓躺了下去。
模模糊糊的意识里,他隐约听到系统在叫自己。
他想到白天的事情,皱着眉问:“为什么今天瞬移铃没有用?”
【呃……男主的磁场力量占据主体,加上当时杀气太强,有概率会影响道具的使用。】
意思是这只是意外,正常情况还是可以使用的。
“那我现在能成功离开吗?”
【这里是男主的底盘,阴气邪念最重的地方,你还是半个活人,一有动作就会被“鬼”发现,离开的概率基本等于无。】
姜凌若有所思,公良家的祖宅非同一般。
祖宅底下连通层层炼狱,生活着奇形怪状的鬼怪,最上面行走的应该只是普通孤魂野鬼。
而且这里时间流逝速度很慢,外面六十年,阴间就是三百年……
【宿主,请不要松懈警惕……】
系统平直机械的声音,让姜凌瞬间清醒了几分,他隐约听到屋内有说话声,仔细听那些声音更嘈杂了。
好像房间里挤满了人,细细低语不知说着什么。
他倏然睁开了眼睛,看到周遭的黑暗里人头攒动,这些“人”没有五官,影子细长。
姜凌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身体却无法动弹半分。
不过除了这些“人”外,床尾好像还有个东西,存在感很强。
他垂下眼帘,往下瞟了一眼,顿时瞳孔微缩。
床尾紧挨着一匹高大的“黑马”,身体比寻常的马扁平宽大,造型奇怪中透着诡异,往上是个隆起来的轮廓。
这可能又是纸扎的骑马人,姜凌心里暗想。
不过见他们没有攻击意思,他也就见怪不怪地闭上眼睛,在阴气围绕中渐渐睡去。
次日天光微亮,姜凌从床上起来。
阴间没有太阳,光亮淡淡的,像是月亮被云层半遮后折射的光。
他昨晚虽然没有被吓到,但是身体机能被阴气侵蚀,后背还是出了道虚汗。
穿心像是掐准了时间,这时过来给他送早饭。
“早上好!”她笑容活泼,脸上的腮红更加鲜艳了。
姜凌眼下淡淡青黑,脸颊发白,几缕汗湿的发丝贴着鬓边。
“……”他不太好。
“啧。”穿心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无奈地说:“一帮乡巴佬鬼,怎么跟从来没吃过人一样!”
他往桌上看了一眼,看到桌上三菜一汤,卖相还不错,不是奇怪的东西。
“你们……也需要吃饭?”
这个问题乍一听相当冒昧。
穿心双手抱着托盘,扬起下巴理所当然地说:
"为什么不要吃?我们吃得比活人还细致讲究。"
接着,她阴森森地咧嘴笑道:"你要好好吃饭,吃得白白胖胖的……"
姜凌拿着瓷勺舀粥的动作停住,觉得面前的饭都不香了。
穿心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用期待的视线静静注视他。
结果半天等不到询问,急性子的她索性直接问:
“我要走了,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姜凌思索片刻,道:
“谢谢你给我送饭。”
“……”穿心顿时噎住,随即笑起来循循善诱地说:
“你想不想去见见主人,或者让我带什么话……比如不要杀我,我愿意侍奉主人,为他生生世世做牛做马什么的。”
姜凌淡定放下汤勺,“来这里的祭品有活下来的吗?”
“……这倒是没有。”
他做了请的动作,微笑道:“慢走不送。”
穿心吃了瘪又无法反驳,只能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跟昨晚一样给大门上了锁。
她从这座院落出来后,就径自去了古亭。
……
古亭周围空荡荒凉,乱石间是一块块残破的石碑。
石桌上放着一盘黑白棋子,棋局已成,迷雾层层。
顾流渊修长两指夹着一颗黑子,轻轻放在面前的棋盘上,他冷静沉稳的眉眼间,笼罩着几分疑惑。
“他……看上去很糟糕?”
穿心一边回想,一边说:“其实还好,那群鬼已经很听话了,没有像对之前的祭品一样,把人吓出失心疯。”
他们不可能完全退避,这阴间到处都是鬼。
“主人,为什么要等他主动提要求,你要是想见他,我直接把人带过来不就行了。”
穿心想到临走前主人特别交代,让她在屋里面多待一会儿,如果想见他就带人过来。
这从未有过的奇怪“嘱咐”,让她很是纳闷。
可是对方态度平和,表示没想法。
顾流渊手中落子的动作凝滞,他抬起黑森森的眼睛,冷冰冰地扫了红袄纸人一眼。
这道视线让穿心如坠冰窖,原本立体的身体迅速变薄变小,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寒风吹跑了。
她意识到自己太得意忘形,失去了应有的主仆分寸。
“好好看着他,别做多余的事。”顾流渊垂下眼眸,利落地放下最后一只黑子。
红袄纸人瞬间膨胀立体,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说:
“好的,主人。”
如此过了三天三夜。
每天晚上都有不同的“朋友”,突然造访这座小小院落。
从起夜看到厕所门边,跪坐着个披头散发的红衣男人,到走回卧室路上满地血水,再到被一阵孩子的嬉笑声吵醒。
他半梦半醒地转过头,发现有几个脸白惨惨的小孩,绕着床边来回地踢皮球。
这天穿心送饭时还带了一个东西,小小一块形状像是石墨。
她说这叫魂香,产自忘川,功效是帮助睡眠。
魂香的味道淡得无味,但是点上的整个晚上,没有鬼魂再来找他“寒暄”,从窗子望出去连个鬼影都没有。
总之,姜凌睡得很舒服,这是他来到阴间睡得最踏实的一晚。
姜凌神清气爽,一边吃着精致的早点,一边翻着书架上看到的古早小说。
隐隐约约听到穿心在香炉前,打开盖子换魂香石时,小声地叹气道:
“魂香数量稀缺,有市无价,本来是顶级的十全大补药,现在却用来焚香,真是暴殄天物啊……”
姜凌看着面前的丰盛早点,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这给他吃得也太好了,还送了这看上去珍贵的魂香,不知道的真以为他被邀请的贵客呢。
而且看穿心的态度,不像是每个“祭品”都有的待遇。
男主……到底想干嘛?
他心里惴惴不安,难道自己还有其他利用价值?
还剩下三天,要不要临死前搞清楚原因……
当看到穿心拿着托盘转身之际,姜凌眼眸清亮闪烁,开口道:
“穿心,我能出去走走吗?”
穿心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口吻公事公办道:“正常来说不能。”
接着,她倏然笑了起来,说:“不过,你可以选择留在这里,或者去见我的主人。”
“……”
片刻后,古亭里。
好巧不巧,此时还有另一只纸人,是个戴着宽帽和紫衣的少年,亭子外面还多了一只黑色的“骏马”。
姜凌一眼就认出来,是前两天半夜他床边的纸扎骑马人。
紫衣少年两手拿着一叠厚厚的纸张,低头念着上面的内容,语气时而慷慨激昂,时而义愤填膺。
“十六岁那年颠沛流离,穷苦的他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位贵人,教授他阴阳两界、玄学奥秘等等知识,但是他竟然不知恩图报,还心生歹念,对自己的恩师下毒手,试图抢夺法器……”
姜凌脚下停顿,目光愕然。
这事无巨细的描述和形容,怎么那么像是“自己”干过的缺德事?
“他打着青城张天师的幌子,在a城b城c城招摇撞骗,欺软怕硬专逮小鬼,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顾流渊泰然自若地品茶,神情高深莫测。
随着身边紫衣少年声音渐止,他看到了姜凌伫立在台阶前,迟迟不敢往迈步向前。
从他的眼神里,竟然读懂了一丝尴尬。
顾流渊也是动作微顿,他让下属调查姜凌的资料,想详细了解这个人的脾性、底细。
半个小时前,对方自信地回来汇报。
下属效率这么高是好事。
不过,他没想到姜凌会出现,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