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到城北郊区的玉堂中式酒庄, 侍者上前为他们开门,挪走车。
金碧辉煌的旋转门后,周鼎早早带了一组人候着, 见到他们的身影, 迎上来恭敬地喊了声沈总,对她颔首打招呼,“晚上好,姜小姐。”
银灰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一身纯白惹眼的西服, 钻石吊灯的光从挑高的天花板挂下来,在她披肩的黑发上覆一层细闪, 精致的面容显得冷艳大气。
她忽然顿住脚步, 侧眼, 顺手把包递给了他:“劳烦。”
“好。”周鼎恍然接过, 对上那双清冷的眸子半秒,低头,视线飘过白皙的脚背和晃荡的裤脚。
姜怡妃径直路过他,步调与沈洵祗持平, 两人之间气氛算不上友好, 互相交换着休斯集团的消息。
女人的风格与记忆里的小姑娘大相径庭,他还记得,八年前,姜怡妃第一次陪沈洵祗去酒会, 全程安静乖巧, 跟在男人后面无聊地喝果汁, 像个大过年被迫和亲戚出去拜年的小孩儿。沈洵祗见她没兴致,便再也没带她公开出席过其他宴会。
电梯门打开, 周鼎是最后一个出去的,望着浩浩荡荡走在前面的人,为首一对壁人,气场相似。
电梯铃“叮”得轻盈脆弱,他忽感惆怅。
脑海浮现出一张偌大的谈判桌,女人穿着一条宽松简单的黑裙,她曾也立于沈洵祗身侧,如今静坐在对面,极力掩饰着眼里的哀伤,笔尖写下的每一画都尤为郑重。
签好字,何晴抬头合上文件,嘴角抬高,语气平淡:“代我祝他,得偿所愿。”
那一抹笑,周鼎久久不能忘却。
玉堂酒庄六楼的另一头宴厅外,宋聿诚从墙上直起身,手腕向内一晃,扣上打火机的金属盖,玉貔貅随着动作好像在半空中做了一次凶猛飞快的突击。
他颀长的身影在廊内显现,壁灯下肩膀平直,掠影浮光。
正巧看到女人在进门前,挽上了男人的胳膊。
真是配合得很。
“宋先生,宋董让我来问您什么时候进去。”身旁的宴厅门打开钻出来一个人,是他小叔叔的女秘书。
宋聿诚对她上下打量,浅笑:“hana今天陪老板出来为什么穿得这么朴素,是不是现在的姑娘都不爱穿裙子?”
男人语气松弛温柔,眼睛漂亮深邃,盯得hana脸颊泛红,轻声说:“宋董怕我出来被老男人揩油,让我穿低调点。”
宋聿诚不经意扬眉轻笑:“原来如此。”
hana觉得他的语气意味深长,但没有多问,宋家这位大少爷一直令人难以捉摸,比方说突然随了宋董的意来公司接下休斯集团地产拍卖的项目,要知道最近因为沈氏的插足,项目推进变得艰难,所以大家都不敢接这块烫手山芋。
见他始终没有再进宴厅的意思,hana又提醒了一遍。
宋聿诚迈开步子,丢给她一个背影:“hana,去开间房。”
路过一扇窗,往外瞧了眼,夜幕低垂,庄园酒店亮起灿烂的长灯,良辰美景不忍辜负。
与他们一起吃饭的是休斯集团负责地产部门的副总,也是这次地产拍卖的总负责人。
汪雷一身黑色唐装,手腕戴着一串紫檀木佛珠,五十岁的男人脸上皱纹不多,梳了个时髦的油头,鬓角混着几根白发,看上去神采奕奕。
除了这层身份外,在场只有姜怡妃知道他是位燕都老尖儿。汪家在辉煌时期收藏了许多名贵艺术品,如今虽然富到二代低迷了,但手上有不少好东西。
所以她不是陪沈洵祗应酬,其实是受到了汪雷的邀请来看副画。
买家和卖家私恰比较常见,一顿饭,她与沈洵祗有各自的利益,互不干涉。
一进门,汪雷热情地招待他们,与沈洵祗攀谈几句后,他的人送来了一轴画卷。
为了引入话题,汪雷先来了一场猛夸:“姜总,我的老友告诉我,现在您是燕都古画第一人,经手过许多上亿的书画,今日不知可否帮我掌掌眼。”
沈洵祗放下酒杯,若有所思地望向她,调笑道:“莺莺现在还挺出名?”
姜怡妃轻撇他一眼,往前坐了坐,故意躲开他伸过来拦腰的手,目光越过去,说起了场面话:“第一人不敢当,大家愿意把收藏品托付给我们崇瑞,是我们的荣幸,我巴不得帮汪总多看几幅,涨涨眼界。”
她语调轻盈洒洒,笑容嫣然。
沈洵祗不由地愣了愣,自觉收手,坐在沙发上,撑着脸,看着姜怡妃随汪雷走到长桌边,她白色的职业装很是晃眼。
他眯了眯,突然有种需要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女人的想法。
桌上,画卷徐徐淌开,未展现出全部,姜怡妃一眼辨出,果断道:“《翠堤飞燕》。”
远景的山水气势磅礴,中央是清凉的小桥流水人家,野花遍地绽放,一大只燕子从枝繁叶茂的树冠中穿过,眼睛画得活灵活现,赏画者好像在透过它的眼睛欣赏秀丽珍稀的美好春景。
汪雷竖起大拇指,赞叹:“姜总,好眼力!”
沈洵祗起身踱步过去,脸上饶有兴味:“时樾的《翠堤飞燕》?”
他的语气温润带着点儿上扬的语调,姜怡妃愣神须臾,她忽而想起,这幅画可能对他来说有其他意义。
她倏尔停下想要说的话,偏头望向他,眉梢轻挑,浅笑着试探:“沈总,要不您先来赏?”
沈洵祗在她眼底找到了过去的影子,有些欣慰,他虽不太懂这些,但也不想摘了她抛给他的橄榄枝:“燕子画得形神皆备,应可称之为妙品。”
“就这些?”姜怡妃收敛笑意,无名生起股郁气。
“时樾是书画大家,奈何不在我的认知领域,”沈洵祗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小姜老师的高光时刻,我就不插嘴了,继续吧。”
“……”姜怡妃欲言又止,感到懊恼。
她刚才在期待什么?
脸上没有表现出情绪,可心理难免失落。
这恰恰说明了,过去那些她在意的东西,别人根本没放在心里。
他竟然不记得他对她说的话,他们之间最初的情谊,是在山月美术馆,小时候的他向她描述飞燕草,说——
“琉璃点翠,罗旖飞燕。”
男人的声音从耳畔响起,与她心中所想的话语重合,像一道悠扬的旋律,穿透屋子,燕子携它跃进画中,与山水交合,与她的心灵相通。
姜怡妃循声回头。
端着酒杯,男人信步而来,所有光好似都投到了他身上,灰色的西装外套敞着,半温雅半慵懒,目光好整以暇。
“宋老师果真属狗?”姜怡妃不顾他人视线,主动认领这位不速之客,“闻着好物就来了。”
他们像熟络的老友,一见面可以互相揶揄调侃。
宋聿诚悠然地晃了晃酒杯,笑称:“好浓的沉香味儿,不来品鉴下怎么行?”